第二章
溫良睜開眼睛,天已經(jīng)大亮了。
他環(huán)視四周,這間客棧還算干凈。昨天夜里他回來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
喝多少酒才可以醉倒?喝多少酒才可以醉倒而又不頭疼?
溫良想了一陣,沒有想明白。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只聽有人喊道:“住店的朋友都出來一下,我們是清風(fēng)寨的,來找一位朋友?!?/p>
緊接著各門各屋就紛紛傳來開門聲,一會兒聽著又像是有人挨屋搜索。
溫良冷笑一下,心道:“這清風(fēng)寨的勢力比官府還大?!?/p>
搜索聲越來越近,溫良想:“就在這里殺吧,找上門來也好,省事了?!?/p>
客棧老板看見清風(fēng)寨七個人的鮮血順著樓梯往下淌的時候,心里一下子涼了:“完了,怎么偏偏就在我這小店里呢?”
派出去的十隊人,回來了九隊。
還有一隊都死了。
就這么死了,還不到兩個時辰。
“比我們清風(fēng)寨還能殺!”關(guān)猛說,他的眼睛已經(jīng)紅了,不知是因為沒睡好,還是生氣充血。
他站起身,就要往外沖。
胤真道:“你干嘛去?”
關(guān)猛眼一翻:“干嘛去?大哥,我去宰了那小子?!?/p>
胤真低頭道:“別心急,我們已經(jīng)找到他了,他就再也跑不了了。派去的人中不乏好手,這么痛快就被殺了,看來那小子不是善輩?!?/p>
他回身向吳文英道:“雷家四鬼什么時候到?”
吳文英道:“收到他們的傳書,最快也得傍晚了?!?/p>
胤真道:“也好,天黑了,鬼殺起人來,也方便了?!?/p>
關(guān)猛道:“大哥!殺個小白臉,用把他們四個叫回來嗎?我去宰了他?!?/p>
胤真緩緩道:“看看,再看看,不著急。報仇,總會有機會的?!?/p>
為了不殺官差,溫良還是離開了客棧。
他知道身后一直有人跟著他,他也并不想甩脫。
他信步走進一家小酒館,要了一壇子酒,一斤鹵牛肉,花生米,還有一些蔬菜。
他最不愛吃菜了,可是不吃菜,要上火的,雖然不至于生病,也還是要小心。吃些菜總比吃藥好些,雖然在他看來兩者差別不大。
他身后跟著的兩個人進來之后,沒多久,酒館里就沒人了。喝了一壇之后,發(fā)現(xiàn)酒保也沒了,只得自己去取酒。
就這樣一直喝到黃昏,也沒有官差跟來,看來清風(fēng)寨要自己處理這件事了。
也好。
那兩個人坐一桌上,開始一直不喝酒,只是盯著溫良看。后來閑不住了,一人端了一壇酒來喝。
溫良舉碗遙敬,他們嚇了一跳,也還是舉碗回敬意思了一下。
溫良想:“喝酒比殺人有意思多了。”
又想:“這兩個人可以留下不殺。”
溫良慢慢地吃,慢慢地喝,慢慢地想心事。
心事才是最好的下酒菜,而且越喝越多。
外面風(fēng)起來了,有些陰了。
溫良走到門口,看了看天氣,又折回身走到桌邊,坐下。
溫良道:“你們殺人嗎?”
某甲道:“殺人?!?/p>
某乙道:“不少殺?!?/p>
溫良道:“殺人者死?!?/p>
某甲道:“知道?!?/p>
某乙道:“不殺人者不死嗎?”
溫良聽了一笑,想想也有道理。
天快擦黑的時候,外面又進來兩個人,向里面兩個人悄悄說了些什么。
溫良問:“你們等的人到了嗎?”
沒有人說話,溫良覺著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就像自己已經(jīng)死了。
清風(fēng)寨大廳里面光線昏暗,可是還沒有人來點燈。
吳文英在這里發(fā)號施令,派遣隊伍,已經(jīng)忙了一整天。此刻,正靠在椅背上出神。
胤真走了進來,吳文英連忙迎上去,道:“大哥!”
“怎么樣了?”
“我已經(jīng)在通往山下的路上設(shè)了十道極厲害的埋伏;派出十隊人馬到各地分堂召集好手,讓他們原地待命,隨時等候調(diào)遣;派出十組人到各派打探消息,查出這小子的來路;還有......”
吳文英看到胤真的神氣,忽然打住話頭,又道:“大哥你怎么了?有我們這樣的準備,縱是十個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來挑寨,也足以應(yīng)付啊?!?/p>
胤真搖搖頭,皺著眉,道:“昨天我聽齊老三描述的情形,總覺得......”
吳文英眉頭一挑,道:“莫非你是說......?”話未說完,猛然被一道霹靂打斷,天崩地裂一聲響,震得吳文英臉色慘白。
胤真緩緩點點頭,道:“但愿不是才好,天下已經(jīng)夠亂的了?!?/p>
溫良抬起眼睛,只見閃電將外面街道上映得一片雪白,大雨嘩嘩地下了起來。
清風(fēng)寨的四個小嘍羅已不見了蹤影,溫良也沒有管他們。
起碼現(xiàn)在喝酒時,他還不想趕盡殺絕。
小酒館在閃電、響雷和暴雨的圍攻下,越發(fā)有風(fēng)雨飄搖之勢。
溫良嘆了口氣,捏起一?;ㄉ追湃肟谥?,忽然一道晶芒已刺到眼前。
劍光。
快劍。
溫良姿勢未變,身子卻已經(jīng)倒飛出去,那道劍光如影隨形,疾刺過來。
溫良欲待躲避,脊背已貼在酒館墻上,忽地墻后伸出一雙鐵爪來,圈向他的腰部。
“看來這個人不高嘛。”溫良向屋頂上拔身的時候想。
屋頂忽地塌了下來,好像并不是被雷電所殛,而是被一桿銀槍砸漏。
溫良向上看時,眼前已經(jīng)是碗大的槍花了。
前面刺過來的快劍,腳下抓來的鐵爪,和頭頂上罩下的銀槍!
天下能作出如此完美配合的,絕對不超出十家。
在這風(fēng)雨交加之時,借風(fēng)雨之勢突襲的,那只有一家——
雷家四鬼。
溫良一邊想這些,身子一邊在半空中扭了幾下,就將這一劍、一爪、一槍全躲了過去。
使劍人見一擊不中,不待招式使老,劍鋒一轉(zhuǎn),掃向溫良。溫良右手中指一屈一彈,已將劍鋒蕩開,冷笑道:“雷赤眉。”
使爪者一個倒翻,一團身影中一爪飛出,爪后有細鐵鏈相連。溫良一捏一拽,將小個子拽了下來,溫良又道:“雷赤睛?!?/p>
使槍者大喝一聲,身形不動,一丈長的亮銀槍已刺到溫良眼前。溫良雙手一拍,竟夾住槍尖。溫良問道:“雷赤發(fā)?”
雷赤發(fā)用力拔槍,卻根本拔不出來,臉漲得通紅,似乎應(yīng)改名為赤面才對。
溫良一松手,雷赤發(fā)防備不及,退后兩步,才站穩(wěn)腳跟,臉卻是更紅。
溫良這一彈、一拽、一夾,已穩(wěn)占了上風(fēng),但他仍不敢大意,因為還未見到雷家的老四——雷赤血。
從來沒有人見過雷赤血的模樣,包括清風(fēng)寨的幾位頭目。十幾年來,他們只見過雷赤血三次,而且每次雷赤血都是包裹嚴密,戴著面紗,從不開口說話。
見過雷赤血模樣的都已是死人,死人自然不會說話,他們表達的方式只有他們的尸體了。
凡是被雷赤血殺死的人,都是屬于橫死暴斃的那種,或七竅流血,或身體綿軟,或五官腫漲,或全身發(fā)黑......
所以一提起雷家四鬼,有許多人也是專指這第四個鬼,
赤血。
溫良忽然覺得頸后一陣寒意,他不回頭能看得更清楚,有人在窺伺。
那個人一發(fā)招,加是雷家三鬼的配合,天下能躲過去的人不多。溫良是不是其中一個,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要趕在他們配合之前出擊,于是他就發(fā)動了。
溫良在五招之內(nèi),就已經(jīng)奪下了雷赤眉的劍、雷赤睛的爪、雷赤發(fā)的槍,他沒有痛下殺手,是因為一直提防著身后。
忽然他發(fā)現(xiàn),雷家三鬼都停住了手,呆呆地瞪著他的身后。
這時一個霹雷擊了下來,聲震天地。
溫良猛地回頭,他看見了,
血雨——
漫天血雨,順著屋檐垂下。
血,哪來這么多的血?
溫良忽然腦子里一片混亂,血、紛亂的人影、哭嚎聲......
他頭疼得厲害,眼前一片暈眩。
要是能喝一口酒多好,他想。
一聲奇異的嘯聲傳來,一團血霧從門外沖進。
溫良盯著血霧,手下不停,做了三件事:將赤眉的劍插進他的喉管,赤睛的爪嵌進他的臉中,赤發(fā)的銀槍被彎成兩段,刺入他的胸腹。
血霧發(fā)出一種刺耳的聲音,形體暴漲了一倍。
溫良頭疼欲裂。
他覺得有無數(shù)的冤魂怨鬼從血雨中沖進來,向他索命。
可惜天下只有兩個人讓溫良有所畏懼,他們也絕不是鬼魂。
溫良拍了十七掌,戳了十二指,踢了二十二腿,只有一個目的,為了留下那團血霧。
目的達到了,雖然費了打雷家三鬼三倍的體力。
那團血霧就是雷赤血,而且雷赤血也讓他看見了自己的臉。溫良愣了一下,雷赤血是個女人。
女人。
溫良抵住雷赤血的亮銀槍頭滯住了。
他從來不殺女人。
要不是雷赤血的臉色慘白,她還長得頗有姿色。
此刻她毫無懼色,盯著溫良。
溫良想了想,道:“我不殺女人,你走吧?!?/p>
雷赤血看了溫良一眼,眼神很奇怪。
雷赤血一揚手,兩條血紅絲絳向溫良卷了過來。
這么短的距離,溫良什么招式還沒有使,兩只手就被縛住,還是在背后。
絲絳越卷越緊,最后兩個人貼到一處,看上去就像雷赤血抱住溫良。
雷赤血又看了溫良一眼,一張嘴,咬在溫良的頸側(cè)!
溫良這才發(fā)現(xiàn),雷赤血的獠牙很長。
雷赤血一邊吸著血,一邊像是在喘息、像是呻吟、又像是在說話:“下一回,惡女人還是要殺的,可惜......”
溫良嘆了口氣,道:“謝謝你,我記住了。”
一柄長劍貫穿雷赤血的后腦。
雷赤血嘶吼一聲,口吐血沫,眼中滿是不能置信之意,道:“你......你......哪來的劍,哪來的手?”
溫良低著手,拿起一柄無形的劍,吹了一下上面的血,道:“這劍叫呈影,十大名劍之一。白天你看不到它,夜里也看不到它,只有在電閃雷鳴的雨夜才能看到。你看?!?/p>
一道閃電劃過,雷赤血看到了淡淡的劍影,她的口形動了動:“好劍......”
溫良看著她滑下的身體,道:“至于我怎么脫開束縛,這對于天師門下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雷赤血驚道:“天師!......”,長舒一口氣,氣絕,身亡。
“天師門下?”吳文英盯著胤真,道:“大哥,情報無誤嗎?”
胤真看他一眼道:“絕對沒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