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鋒芒（一）
至大殿之時，蘇悠然和李柳溪已在殿上了，還有那欣繚姑姑似乎在與她們講述著些什么。見到我來，欣繚姑姑也停了下來，轉(zhuǎn)而向著我走來。我忙對欣繚施了個禮，然而欣繚姑姑似乎并不領(lǐng)情，而是抱怨道：“君小主向奴婢行禮真是折殺了奴婢，奴婢可不敢當(dāng)。小主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嬌生慣養(yǎng)了，怕是早已習(xí)慣于讓她人候著吧?！?/p>
欣繚姑姑說罷，又望向李柳溪繼而道：“還是多學(xué)學(xué)李小主吧，小主家境非同常人，卻為人和善，哪像君小主這般不知禮數(shù)。如今你們既然居于一宮，君小主還是多看著些，了解了解什么叫賢良淑德?！?/p>
“欣繚姑姑切莫這樣說，柳溪實在不敢當(dāng)?！崩盍Ａ烁Ｉ恚值?，“欣繚姑姑可別忘了，君妹妹家曾是出了個貴妃的，想必君妹妹也不遜色于當(dāng)年的貴妃娘娘?！?/p>
“姑姑說笑，李姐姐說笑?！蔽业痛怪?，“輕落謹(jǐn)記姑姑教誨，今后定多向李姐姐學(xué)習(xí)。”而后我又輕步走到另兩位小主身邊，微微一笑以示招呼。
欣繚姑姑白了我一眼，并未多說什么，然后走到她們面前，面色嚴(yán)肅道：“小主們方才入宮之時所發(fā)生之事，我也聽說了一二，此刻招三位小主來，便是想早些教會小主們宮規(guī)和基本禮儀，三位小主可要好生記著，莫要像那位小主一般，前腳才踏入宮闈，卻再無緣面圣了?！?/p>
欣繚姑姑稍后又叨叨了一番，才遣散了我們離去。離去之時，她又似特意對著我道了句：“如今的后宮可不是前些年的樣子，小主可要記清楚如今宮中局勢”
我疾步踏出大殿，未嘗聽得那欣繚姑姑之后又說了些什么，倒是蘇悠然和李柳溪的異樣的目光讓我渾身不自在。于是我又加快了步子，走進自己的房內(nèi)。
陌離此時已經(jīng)回來了，見著她，我如釋重負(fù)的舒了口氣，道：“看著你就算是踏實了.”本是想將方才的不滿告與她，卻瞥見房門忽有人影閃過，看著樣子倒像是李柳溪身邊的那個婢子，為了避人耳目，于是我便轉(zhuǎn)移了話題道，“你方才去哪里了，我尋了你好一陣子。”
陌離也順勢向房外望去，哪里還有什么人影？已是此地空余殘粉香了。
“是皇后娘娘差人喚奴婢過去。”
“皇后娘娘？她可曾說過什么？”先前入宮時，便聽聞陌離說過，她來做我的婢子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不知此刻她召陌離前去所為何事。
“娘娘讓奴婢好生伺候著小主，莫要在選秀之前出了什么亂子。”
“恩。”我輕輕頷首，未再多說什么。
入宮已頗有些日子，空氣中的燥熱有增無減。聽聞宮中若央湖中的荷花開得甚多，接天蓮葉無窮碧，又聞御花園中的芍藥開得特別艷麗，如亭亭舞女，在烈日和風(fēng)中舞動自己的豐姿，還有那開的繁盛的紫薇、蜀葵、海棠我本是愛花之人，早就聽聞宮中的花兒乃是世間最美，本想親臨看看那花團錦簇，無奈卻因秀女不得隨意出入儲秀宮而放棄了此番打算。
瞧著日頭正盛，屋里有悶得慌，踏出房門，本欲在庭院中的那顆大樹下乘乘涼，卻恰好于居于對面的李柳溪相遇。李柳溪睥睨我一眼，并輕搖著手中的紈扇，走到我面前，道：“先前因?qū)Ｐ挠谧R習(xí)宮規(guī)，進宮多日也未嘗與妹妹聊上幾句家常。”
說罷，她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繼而繞過我而走到銀杏下的石凳旁并款款坐下，又訕笑道：“兩年未見妹妹，妹妹是越發(fā)出挑了。瞧瞧妹妹這模子和君姐姐竟有七分相似呢，若是皇上見了妹妹，指不定會誤以為是君姐姐死而復(fù)生呢。不知道妹妹能否像君姐姐一般平步青云啊?！?/p>
李柳溪以紈扇掩唇兀的笑了兩聲，又故作驚訝道：“瞧我說的，君絕城可是妖邪之人，我怎能說妹妹像她呢？方才一時嘴快，妹妹莫往心里去啊。哦，妹妹別站著啊，快坐著說話?！?/p>
我對她輕笑一番，并走到她旁邊坐了下來，面色依舊淡然，似乎并不為她所說的那番話而惱怒。
李柳溪將扇子交予隨行的婢子，并執(zhí)起我的手，慥慥而道：“我是覺著妹妹入宮這幾日，為何那些婢子見著妹妹便躲得遠遠的，現(xiàn)在仔細(xì)想來，定是因為君絕城那妖人。我也真是為妹妹擔(dān)心吶，妹妹這般像她，與她又是的姊妹，不知皇上見了妹妹是寵愛多一分還是憎惡多一分。若是前者還好，但倘若是后者，豈不是白白枉費了伯父送妹妹進宮來的目的?！?/p>
我將手從她手中抽回，粉拳緊握藏于長袖之中，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的隱去了我的憤怒。想當(dāng)初阿姊為了君家入宮而犧牲自己太多，如今竟被人這般詆毀，何其悲矣！然我卻是敢怒不敢形于色，我清楚的知道如今自己不過是無權(quán)無勢的小小秀女，除了隱忍便無其他。
“李姐姐說的那些，妹妹倒是不擔(dān)心。妹妹反倒是想提醒姐姐，莫要圖一時口快，而落人口實。姐姐方才一口一個皇上如何，若是讓心有旁騖的人聽去了，還以為姐姐是擅自揣測圣意。”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又道，“欣繚姑姑教過的宮規(guī)，難道姐姐這般快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你”李柳溪憤怒的看著我，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此時，居于院西的蘇悠然出了房門向我們走來。
“兩位姐姐在說什么，不介意悠然也來湊合一番吧？”
“怎會介意？”我搶先一步對蘇悠然道，“我正在和李姐姐說著，欣繚姑姑昨個兒告誡我們，擅自揣測圣意會有什么處罰。李姐姐和我記不太清了，又不敢去問欣繚姑姑，正在這琢磨呢?！?/p>
“哎呀，我看兩位姐姐均是心思細(xì)膩之人，怎的連這個也會忘？”蘇悠然似乎有些驚訝，然后走到我們二人之間，道，“姐姐可要記清楚了，欣繚姑姑說，擅自揣測圣意可是死罪，論罪當(dāng)誅的。更重的，興許還會牽連全家呢?！?/p>
“恩?！蔽椅⑽㈩h首，然后望向坐在石凳上一臉怒氣和不安的李柳溪道，“李姐姐可要記清楚了，擅自揣測圣意，論罪當(dāng)誅?！闭Z間，我特意“論罪當(dāng)誅”四個字說的極重，李柳溪的目光倏爾如利劍一般直視著我，我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說什么，而是轉(zhuǎn)身向自己的房走去。
“小主，貴妃娘娘不是妖邪之人，陌離伺候了娘娘五年，難道還不清楚嗎？”陌離回到房內(nèi)便掩上了門，聽其語氣，似有些惱怒。
“我自然知道，可流言蜚語不絕于耳，宮人又有多少能看清真相？”我自顧的倒了一杯茶水，淺酌一口，又道，“如今你與我說這些，也是無濟于事的。我人微言輕，即使知道阿姊當(dāng)初是”
我突然瞟見門口似有人影閃過，放下手中的茶盞，對著門外大聲呵斥道：“何人在此！大不需要躲躲藏藏?！蹦半x忙上前去將門打開，只見太監(jiān)樣的男子躬身進來并對我打了個千兒道：“奴才小譚子見過君小主?！?/p>
“譚公公怎會突然來儲秀宮？難道是婉妃娘娘有什么吩咐？”陌離對那譚姓太監(jiān)施了個禮，語間卻滿是警惕。
聽來者是婉妃的人，我也忙起身上前，對他欠了個身道：“譚公公安好?！?/p>
“奴才可受不起小主的禮兒。”譚姓太監(jiān)雖說如此，卻還是樂呵呵的接受了我的請安，待我起身后，然后他又道：“婉妃娘娘曾與君貴妃交好。如今聽說貴妃娘娘的妹子入了宮，欣喜的很，想說若是小主愿意，請務(wù)必去凌云宮一趟。”
不知這婉妃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卻也不敢怠慢，于是對那譚姓太監(jiān)道：“有勞公公跑一趟，輕落這就去準(zhǔn)備，跟公公走一趟便是。”而后我掩上了房門，還未等我發(fā)問，便見陌離眉頭緊蹙道：“娘娘還在時，婉妃還是婉婕妤，并且她與娘娘關(guān)系并非她所說的那般好，如今她找小主，奴婢擔(dān)心”
“擔(dān)心什么，我左右不過是一介秀女，能不能入選為妃還是個問題，她若是要未雨綢繆似乎也太過早了。不如就去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若真是對我不利，卻也能及早防備著啊。”我對著菱花鏡微微梳理了一番，然后獨自隨著那譚姓太監(jiān)去了。
凌云宮。
踏進大殿門，便望見坐在主座之上似乎早已候的婉妃，我稍稍觀察了她一番，約莫花信年華，一雙狹長的丹鳳眼，讓人難以猜測她所想，嘴角上若有若無的笑意，更平添一種的難以捉摸的神秘，到底是個怎樣的主兒？
還未等我行禮，她便走上前來拉著我的手，將我牽引到大殿一旁坐下，自己也坐在我旁邊。她細(xì)細(xì)打量了我一番，似是贊嘆道：“看看，真是個可人兒，與當(dāng)年的君姐姐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p>
我一時覺著有些尷尬，亦不知該說些什么。她又笑道：“君小主入了我這凌云宮就別那么拘禮了，權(quán)當(dāng)在自己家中，君小主沒事便常來我這里走動便是?！彼p輕拍了拍我的手，道，“我知道這秀女還未殿選期間是不能隨意出入儲秀宮，不過本宮便給小主一個特許，日后小主便不用顧慮什么了?！?/p>
我低頭垂眸，笑道：“輕落不過區(qū)區(qū)秀女，何德何能竟能得娘娘如此抬愛。”
“本宮記得君姐姐當(dāng)初可不是小主這般，她總是敢說敢做，真真讓旁人羨慕她那份豁達。”之后她開始喋喋不休的講述著過去宮中的種種，我坐在一旁一言不發(fā)，只靜靜的聽著。
待婉妃說完，她又喚婢子呈上一支珠釵贈與我，我?guī)追妻o卻推辭不下，反倒是那婉妃直接將珠釵斜插進我的發(fā)髻，道：“我看這簪子與妹妹極配，妹妹便好生戴著吧。”
見她話已至此，我亦不敢多言，于是頷首道了句“是”，之后又乘了婉妃安排的轎子回了儲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