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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間,一個四十來歲的婆娘走了過來,
指著我們身上半干的粗布衣裳,說是她家晾在外頭被偷的。
劉湛彥連忙從懷里掏摸銀子遞過去。
“嬸子,是我們不對,這衣裳我們賠?!?/p>
那婆娘卻擺擺手,臉上堆著笑意。
“哎喲,瞧你們這可憐見的,也是遭了災(zāi)的苦命人?!?/p>
她蹲下身時,衣襟帶起股奇怪的草藥味,發(fā)間別著的銀簪在暮色里泛著冷光。
“幾件舊衣裳,算不得什么?!?/p>
竹籃掀開的瞬間,蒸騰的熱氣裹著麥香撲面而來。
三個還沾著草木灰的餅子,躺在藍布上。
我下意識攥緊劉湛彥的袖口,指節(jié)泛白。
他喉結(jié)滾動著,卻比我更謹(jǐn)慎:“嬸子,這太破費了......”
“餓壞了吧?快吃點墊墊肚子?!?/p>
她布滿老繭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皮肉,另一只手把餅子塞進我掌心。
溫?zé)岬挠|感順著指尖炸開,饑餓感瞬間沖破理智。
我看著劉湛彥接過餅時泛紅的眼眶,喉嚨里泛起酸澀。
上次見他哭,還是他娘被洪水卷走的時候。
麥香在齒間化開的剎那,我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三兩口吞下第一個餅,松松軟軟的面團,裹著若有若無的藥味。
第二口咬下去時,舌根泛起微微的麻意。
劉湛彥已經(jīng)歪向一邊,發(fā)顫的手還攥著半塊餅,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的陰影。
“這餅......” 我想提醒他不對勁,舌頭卻像泡在冷水里的棉絮。
眼皮沉重得像墜了鉛,恍惚間看見婦人掀開竹籃底層,露出捆著紅繩的藥瓶。
我看著劉湛彥倒下去,自己也撐不住,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天旋地轉(zhuǎn),身下板子晃悠,硌得骨頭疼。
喉間鐵銹味混著麻布霉味翻涌上來時,我在劇烈顛簸中猛然睜眼。
車廂頂棚漏下的月光碎成銀箔,在木梁上流淌,卻照不亮腳下蜷縮的人影。
身下的木板坑洼不平,每一次晃動都像鈍刀刮擦尾椎骨。
我下意識想要撐起身子,卻聽見麻繩勒進皮肉的簌簌聲響。
冷汗瞬間浸透后背。
粗糙的麻繩像毒蛇般纏在手腕腳踝,磨得皮膚火辣辣地疼。
嘴里塞著的破布幾乎要頂?shù)缴ぷ友?,咸腥的口水混著棉絮碎片,讓我每呼吸一次都忍不住干嘔。
黑暗中傳來壓抑的嗚咽,此起彼伏,像被困在漁網(wǎng)里的幼獸。
借著車壁縫隙透進來的微光,我終于看清周圍景象。
車廂角落里縮著幾個瑟瑟發(fā)抖的身影。
最大的不過十三四歲,最小的孩子還掛著鼻涕,正用臟兮兮的袖口抹眼淚。
就在我身側(cè)兩尺遠,劉湛彥歪斜著腦袋昏睡,凌亂的發(fā)絲下,蒼白的臉泛著青灰。
他腳踝處的麻繩深深陷進肉里,滲出的血珠正順著木板紋路緩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