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咳咳?!笔捜上崎_厚重的門簾,明明已經(jīng)快入夏了,屋里卻還放著火盆,一進屋,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是硯瀾...嗎?”一道蒼老但虛弱的聲音響起。
他快步進了里屋,看見一個面如枯槁的老人正殷切地看著自己身后,在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想見之人時又緩緩閉上眼睛。
蕭三郎接過婢子手中的參茶,用小勺舀起一口,吹了吹遞到老人嘴邊。
他喝了幾口,便擺擺手,扭過頭不再張嘴。
“祖父,您應當先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笔捜啥酥鴧?,眼里充滿了擔憂,“兄長一定是太忙了所以才遲遲沒有來看您。我今日定會再去一次,請兄長來看祖父?!?/p>
老人睜開混濁的眼睛?!叭??!?/p>
“祖父我在。”他將老人扶著緩緩躺下,替他掖了掖被角,“祖父,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您的身體?!?/p>
他搖搖頭,吃力的抬起手,蕭三郎立馬握上去。就聽他道,“我知曉硯瀾心中對我有怨,恐怕不會來看我了?!彼穆曇衾锉瘺霰M現(xiàn)。
“他怨我。怨我。”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猛烈的咳嗽聲響起,突然,床上的人吐出一口鮮血不省人事了。
“來人,叫大夫?!笔捜赡樕蛔儯酒鹕泶蠛?。
片刻后,床前坐著一個四十出頭,穿著一件洗的發(fā)白的靛藍色布衫,袖口還粘著褐色藥汁,他擦了擦額角的汗,緩緩將銀針拔出,什么也沒說,看著老人的呼吸逐漸平緩,將老人的手放入被子中。
站起身,將藥箱輕輕的合上,手指在箱扣上頓了一下,沖著蕭三郎搖了搖頭。小聲道?!袄删枰徊秸f話。”
蕭三郎目光沉沉?!罢疹櫤美咸珷??!?/p>
“是?!辨咀由锨皯暣鸬馈?/p>
引至門外廊下,蕭三郎拱手,先開口?!跋壬?,還請救救我祖父性命?!?/p>
院內(nèi)一棵老槐樹枝繁葉茂,樹影婆娑間,那醫(yī)者嘆了口氣,怕是屋內(nèi)人聽見,便刻意壓低了聲音?!袄删?,您祖父的脈......”停頓,目光落在他攥緊的衣角上。似是不忍,卻還是說了出來?!懊}像已如秋蟬薄翼,藥石之力終有盡時?!?/p>
從藥箱里取出一個粗布小包,
“今夜開始,需得兩個時辰喂一勺參湯-野山參雖尋常,但也能讓他老人家走的舒坦些?!甭曇魸u低,卻字字清晰。
“這兩日...讓老爺子了了心愿,莫要耽誤了,讓他帶著遺憾離世。我也只能吊住三日氣息,多一刻都是閻王打盹?!?/p>
忽有風吹過,有槐花落下來。
他喉頭微動,“若是有百年的時候......”
醫(yī)者打斷他的話,“虛不受補,那東西只會要了他的命?!彼粗倌晷由线€粘著新泥,想必那百年野山參是他費盡心思才尋得的。
突然,屋里傳來微弱的聲音,他立馬沖進去。
“三郎,別去找硯瀾。”他緩了口氣,斷斷續(xù)續(xù)的說,“硯瀾他不容易,如果不是那個孩子,蕭府百年基業(yè)就會毀于一旦,蕭府淪落至此不過是自作孽。
三郎,是我們對不起他。
硯瀾,你和你母親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即使他母親的死和你們沒有關(guān)系,但是......”老人的話就停在了這,沒有接著說下去。
蕭三郎也是知道的,兄長怨他,怨他的母親,也怨將他們接回來的祖父和父親。因為是他們的出現(xiàn),才導致了兄長的母親的死。
所以,是他欠兄長的。
抬起頭,烏云蔽日,雷雨馬上就要來臨了。
就在醫(yī)者要踏出院門之時,鬼使神差的回頭,看見少年單薄的身影就站在樹下,一拳砸在樹干上。
他重新往上提了提藥箱,低著頭,抿著唇。抓著藥箱的手有些泛白,究竟是算救人還是害人?
暴雨傾盆,天色如墨,雨幕厚重的幾乎壓彎了少年的脊梁。
兩個少年相對而立,衣袍皆已濕透。
“兄長,祖父他...”他的聲音哽咽?!澳慊厝タ纯此茫俊?/p>
青衫少年瘦削的身形在雨中搖晃,單薄的衣衫早就已經(jīng)濕透了,固執(zhí)的伸著手,那是一塊平安扣,上面的紅繩被磨出了痕跡,一看就是有人經(jīng)常拿在手里?!白娓杆芟肽恪!?/p>
對面的黑衣少年背著手站在傘下,冷冷的看著臺階下的人。“你覺得我還會信你的鬼話嗎?”
他無力的垂下手,“我真的沒有騙你?!彼粗捰?,撲通一聲跪在雨水里,眼里充滿了祈求,“兄長。不,蕭家主。求你了?!?/p>
蕭羽嗤笑出聲,“我早就說過了,你算什么東西,有什么資格叫我一聲兄長。人,就得認清自己的身份?!?/p>
“是,蕭家主說的是?!彼诘厣?,“家主現(xiàn)在能去看看老家主了嗎?”
“不、能。”
說完,蕭羽轉(zhuǎn)身就走。
身后傳來他絕望的聲音,“蕭硯瀾,你一定會后悔的?!?/p>
蕭羽對此嗤之以鼻。
這樣的把戲都玩過多少次了,每次都用這一招把自己騙過去,然后呢?哼,這一次自己堅決不會再上當了。
不遠處的街道轉(zhuǎn)角處,兩個人站在不遠處看著發(fā)生的一切,蕭家三郎還跪在雨里,沈鳶將手里的一把傘遞給身邊的青衣?!叭グ?,送蕭三郎回去,老爺子還在等他?!?/p>
“是?!?/p>
而她則是往蕭府后門走去。
有人打開小門,將她恭恭敬敬地迎了進去,引至前廳。
就看到蕭羽若有所思的坐在梨花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蕭家主,當真不去看看?”
他抬起頭,看著沈鳶那雙熟悉的眼睛,有一瞬間晃神,向前走了兩步,說,“你......”
卻見她抬起手,捂著鼻子,嫌棄的開口?!澳阕蛱焱砩虾攘硕嗌??”
蕭羽閉了閉眼,睜開眼,眼里一片清明,不可能的。
“祖父是老毛病了,他只是想找個借口讓我回去看他?!彼櫭?,“等過幾日,我將手頭的事忙完,我自會去看他。今日我約你,是有重要的事問你?!?/p>
“昨日,我......”
不等他開口,鳶尾抬手制止了他。
“......”
不一會兒,下人們看見蕭羽面色匆匆的從大廳跑出去,竟是連傘都顧不上拿,直接沖進了雨里,騎著馬向著城西揚長而去。
沈鳶站在門口看著遠去的他,想起剛才她和蕭羽的對話。
“你確定,是現(xiàn)在要問我比較重要,而不是見蕭老太爺最后一面更加重要?!?/p>
“你怎么也來騙我。我都說了,我會去看他?!?/p>
沈鳶笑著,“蕭羽。你一定會后悔的?!?/p>
突然蕭羽臉色一變,抬腿就要離開。
“且慢?!鄙蝤S叫住他,再次開口,“你可想好了,你只有這一次機會?!?/p>
回答她的,是蕭羽匆匆離開的背影。
我就知道。沈鳶笑著,撐開傘走進雨里。
我就知道,她筆下的孩子,本性并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