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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一直昏迷不醒的趙構(gòu)駕崩歸天,監(jiān)國太子趙瑗登基即位。

大慶殿那宣告新帝登基的鐘鼓聲,如同撕裂厚重陰云的霹靂,狠狠砸在臨安城百萬生民的頭頂心上。起初是死寂,仿佛整個城池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緊接著,便是無法遏制的、席卷一切的狂瀾!

天剛蒙蒙亮,冬日的寒意尚未被陽光驅(qū)散。后市街巷深處,鄭四裹著破舊的棉襖,縮著脖子,呵著白氣,正費力地推著吱呀作響的獨輪車,車上堆滿了剛從城外運來的新鮮蔬菜。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單調(diào)的聲響。街角屋檐下,幾個早起的閑漢揣著手,目光空洞地望著鉛灰色的天空,氣氛壓抑得如同往常。

“聽說了嗎?”一個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從鄭四身旁擦過。是住在巷尾的豆腐張,他挑著空擔(dān)子,面色潮紅,眼神卻亮得驚人,一把扯住了鄭四的袖子,“宮里……出大事了!”

鄭四一愣,獨輪車歪了歪:“張哥兒,大清早的,能出啥事?莫不是金人……”

“金個屁!”豆腐張激動得唾沫星子都快噴到鄭四臉上,聲音卻更低了,帶著一種分享驚天秘密的興奮與恐懼,“是秦相公!那個天殺的秦檜!被殺了!就在大慶殿上!太子爺……哦不!是官家!新官家親手摔死的!腦漿子都濺到先帝臉上了!”

“啊?!”鄭四手一松,獨輪車“哐當(dāng)”一聲歪倒在地,幾顆圓滾滾的白蘿卜滾落在地。他顧不上去撿,一把抓住豆腐張的胳膊,手指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真的?!秦檜……死了?還是……那樣死的?”

“千真萬確!”豆腐張用力點頭,眼神掃過四周,見那幾個閑漢也豎起了耳朵,膽子大了些,“俺家婆娘的兄弟在宮里當(dāng)雜役,說先帝也給氣死……哦不,是驚死了!現(xiàn)在坐龍庭的,是咱們的太子爺!新官家!”

“那金狗使者張通古,鼻孔朝天舉著‘招諭旗’逼咱下跪,新官家二話不說,抓著他發(fā)髻‘嘭’地一聲砸跪在地!一劍下去——咔嚓!腦袋瓜子就滾到了秦檜腳邊!”

“緊跟著就在殿上,一劍劈了龍椅扶手!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把金狗那封逼咱稱臣的國書撕了個粉碎,又把那寫著‘江南國主’的金牌砸得稀巴爛! 那動靜,半個臨安城都感覺得到!” 他邊說邊比劃著,仿佛親眼所見。

“撕了國書?砸了金牌!”旁邊一個一直豎著耳朵聽的閑漢猛地直起身,渾濁的眼睛里爆出精光,“我的老天爺……這……這新官家是要……”

“北伐!”另一個年紀(jì)稍長的閑漢嘶啞地接口,聲音因為激動而破音,“這是要跟金狗拼命了!殺秦檜,撕國書,砸金牌!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啊!” 他猛地一拍大腿,臉上滿是興奮之色。

鄭四只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腳底板直沖上天靈蓋,渾身都哆嗦起來。他彎腰撿起一個沾了泥的蘿卜,狠狠在破棉襖上擦了擦,塞進嘴里咬了一大口,汁水四濺,仿佛咬的不是蘿卜,而是仇人的血肉:

“殺得好!秦檜那個金國細作,早就該千刀萬剮!太子爺……好!好氣魄!真恨不得當(dāng)時就在殿上,親眼看著那老賊被摔成肉泥!”

“噓!小聲點!”豆腐張雖然也激動,但還有些謹(jǐn)慎,“不能叫太子爺了,現(xiàn)在得叫官家!”

“對對對!官家!”鄭四連連點頭,臉上因為激動和寒冷泛著紅光,“官家威武!殺得好!”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借著晨風(fēng)迅速蔓延。起初是竊竊私語,很快便成了街頭巷尾公開的、沸反盈天的議論。

臨安城最繁華的御街,此刻人潮洶涌,比年節(jié)廟會還要擁擠十倍!茶肆酒樓爆滿,門檻幾乎被踏破。平日里唱著小曲、說著才子佳人的勾欄瓦舍,此刻臺上唾沫橫飛的說書人,拍著驚堂木,將昨夜宮變的“秘聞”添油加醋地演繹著: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咱們新官家,真龍?zhí)熳咏凳溃蠚鈻|來!那秦檜老賊還想狡辯?官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呔!國賊看打!’ 只聽得‘嘭!’一聲巨響,如同九天神雷降世!秦檜那狗頭,便如爛西瓜一般,狠狠撞在了龍椅之上!紅的白的,濺了那老官家一臉一身!痛快!真乃大快人心!”

說書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亂跳。

“好——?。?!” 臺下聽眾爆發(fā)出震天的喝彩,無數(shù)銅錢、碎銀子雨點般扔向臺子。漢子們拍著桌子,激動得面紅耳赤;婦人們也忘了矜持,擦著眼角不知是激動還是解恨的淚水。

“后來呢?后來呢?”有人急不可耐地追問。

“后來?”說書人把醒木“啪!”地一拍,震得桌上茶碗一跳,他身子前傾,壓低了嗓門,帶著一股子親歷者的神秘勁兒:

“列位看官,您猜怎么著?咱們這位新官家,那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真龍!只見他‘噌啷啷——’抽出腰間那柄斬過金使的寶劍!那劍光啊,冷颼颼,亮晃晃,照得滿殿人臉都發(fā)青!”

說書人猛地站起,右手虛劈,仿佛握著那柄無形的天子劍:“說時遲,那時快!官家劍鋒一轉(zhuǎn),不是對著人,是沖著那龍椅的扶手!‘咔嚓嚓——!’好家伙!您猜怎么著?硬木包金的扶手,愣是給劈成了兩截!碎金子、爛木頭,噼里啪啦滾下丹墀!滿朝的老爺們兒,脖子后頭都冒涼氣!”

他喘了口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解恨的痛快:“官家把劍往地上一拄,聲如洪鐘,震得那大慶殿的琉璃瓦啊——‘嗡’地一聲,直抖了三抖!‘都聽真了!’官家喝道,‘打今兒起,這把龍椅,只為收復(fù)祖宗山河而設(shè)!大宋,只有往北打的皇帝,沒有往南逃的孬種!’”

說書人眼珠子瞪得溜圓,唾沫星子都噴到了前排聽眾臉上:“這還沒完吶!官家一眼掃見金狗那幾件腌臜玩意兒——那封逼著咱官家下跪稱臣的狗屁國書!那枚刻著‘江南國主’的惡心金牌!還有那面寫著‘招諭’、當(dāng)咱大宋是奴才的破旗子!”

他手腳并用,比劃得飛快:“好個官家!劈手就奪過那國書,‘嘶啦——嘶啦——!’三下五除二,撕得比雪花還碎!揚手一拋,紙片子滿殿飛!‘呸!’接著抄起那沉甸甸的金牌,‘哐當(dāng)!’一聲,狠狠砸在地上!金疙瘩當(dāng)場就裂成了八瓣兒!”

(注:老百姓不懂,還以為金字牌是黃金做的金牌)

“列位,這還沒算最解氣的吶!您可知那金使張通古?舉著破旗子要官家跪接國書!官家龍行虎步上前,鐵爪般揪住那廝貂帽下的發(fā)髻——‘給孤跪下!’ 聲如炸雷!只聽‘咔嚓’一聲脆響,狗腿子的膝蓋骨硬生生磕碎在金磚上!官家連眼都不眨,腰間寶劍‘噌’地出鞘,寒光一閃——‘噗嗤!’好大一顆金狗頭顱,帶著血柱子滾出三丈遠!”

說書人最后做了個猛踹的動作:“那面招諭旗?官家看都懶得看,飛起一腳!‘嗖——噗!’不偏不倚,正踢進燒得正旺的銅火盆里!火苗子‘騰’地一下竄起老高!那布旗子,‘滋啦’冒著黑煙,眨眼功夫就燒成了灰!燒得那叫一個干凈!連個布絲兒都沒剩下!”

他猛地張開雙臂,環(huán)視全場,聲音炸雷般響起:“列位!您就說解不解氣?痛不痛快?!金狗的威風(fēng),秦檜的黑心肝兒,就在這撕碎的紙片兒、砸爛的金疙瘩和燒成灰的破旗子里——灰飛煙滅!煙消云散啦!”

“燒得好!撕得妙!砸得痛快!”人群徹底瘋狂了,吼聲匯成一片,“北伐!北伐!殺金狗!復(fù)中原!”

酒肆里更是喧囂震天。平日里溫文爾雅的書生們,此刻也拋卻了斯文,拍案而起,高舉著粗瓷大碗,碗中渾濁的酒液激蕩:“痛快!真乃班超再世!當(dāng)年班定遠斬匈奴使于鄯善,威震西域;今上誅金使于大慶殿,氣壯山河!”

“新皇登基,誅殺國賊,撕書焚旗,此乃唐太宗重生,漢光武再世!壯哉!快哉!當(dāng)浮一大白!” 說罷,仰頭一飲而盡,酒水順著脖頸流下也渾然不覺。

“張屠戶!今日的肉,老子全包了!給街坊鄰居都分分!慶賀新皇登基,慶賀秦檜伏誅!”一個滿臉虬髯的漢子,將一錠銀子重重拍在肉案上,聲若洪鐘。

那張屠戶,膀大腰圓,平日里殺豬剔骨面不改色,此刻卻也是眼眶泛紅。他抓起那把平日里剁骨如泥的厚背砍刀,“哐”地一聲狠狠劈進厚重的榆木砧板里,刀身直沒至柄!

他扯著嗓子吼道:“好!今日張記肉鋪,見者有份!新官家為咱除了大害,撕碎了金狗的威風(fēng)! 俺這身力氣,要是能上陣殺幾個金狗,死也值了!” 說著,手起刀落,將半扇豬肉剁得震天響,仿佛那砧板就是金賊的頭顱。

……

午后,鉛灰色的云層裂開幾道縫隙,漏下稀薄的日光?;食躯愓T巨大的朱漆城門在低沉的號角聲中緩緩開啟。

先導(dǎo)而出的是兩列殿前司班直武士,皆著素白明光鎧,腰懸制式佩刀,手持金瓜斧鉞,踏著整齊如一的步伐分列高臺兩側(cè),肅立如松。凜冽寒光映著他們年輕而剛毅的面龐。

緊接著,一名身著紫色公服、頭戴七梁進賢冠的中年文官,面容方正,目光如炬,雙手高捧一卷明黃絹帛詔書,在四名緋袍文官扈從下,步履沉穩(wěn)地登上高臺——此人正是新帝倚重的新任中書舍人薛徽言!

以其在朝堂之上力抗和議、附議太子的錚錚風(fēng)骨,被欽點為新朝首詔之使,昭示天下“直言敢諫者必得重用”的新政!

鼎沸的人聲瞬間平息,無數(shù)雙燃燒著期待、緊張、狂喜的眼睛,死死聚焦在那卷象征著新朝意志的絹帛上。

人群最前方,幾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襕衫、顯然是國子監(jiān)或太學(xué)的年輕士子,更是伸長了脖子,屏息凝神。人群深處,一個缺了條胳膊、拄著拐杖的老兵,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卷黃絹,佝僂的腰背不自覺地挺直了些。

薛徽言開詔書,聲音清朗宏亮,帶著文臣特有的金石之韻,穿透寒風(fēng):

“門下:朕聞天命靡常,惟德是輔;神器有歸,非可力競?!?/p>

這段文辭古奧的開篇,百姓大多茫然,但肅穆的氣氛讓他們本能地屏息,只覺官家所言必是關(guān)乎天大的事理。

“金虜亂華,肇自靖康。中原板蕩,萬姓屠戮!血沃原野,婦孺被驅(qū)。城郭丘墟,衣冠涂炭!此誠百世未雪之深恥,億兆同悲之至痛!”

開篇直指國恨,瞬間勾起臺下萬千軍民刻骨銘心的記憶。人群中響起壓抑的嗚咽和切齒聲。一個老農(nóng)模樣的漢子用袖子狠狠擦了下眼睛,低吼道:“靖康……靖康啊!俺爹娘都死在北邊了!” 旁邊幾個婦人跟著抹淚。

那個斷臂老兵猛地攥緊了拐杖,布滿風(fēng)霜的臉頰上,一滴渾濁的淚水無聲滑落,砸在腳下的青石板上。

薛徽言聲音愈發(fā)沉痛激昂:“先帝嗣位南服,本圖恢復(fù)。然畏虜勢之強,惑奸佞之言,遂行茍安之策,歲輸金帛,屈己稱臣,委國柄于秦檜,致神器蒙塵,忠良扼腕!此實失道于天下,負罪于祖宗!”

這段嚴(yán)厲的批判,百姓聽得有些云里霧里,只抓住“茍安”、“歲輸金帛”、“屈己稱臣”、“奸佞”幾個刺耳的詞,結(jié)合之前秦檜被殺的消息,頓時明白了這是在痛斥先帝和秦檜的求和誤國!

人群中,一個年輕士子立刻向周圍喊:“官家說先帝求和錯了!秦檜是巨奸!誤國害民!”

百姓們恍然大悟,爆發(fā)出低沉的、帶著哭腔的贊同吼聲:“說得好!秦檜該殺!”

“先帝糊涂啊!”

“‘失道于天下,負罪于祖宗’!這是在說先帝的求和之策是錯的,對不起列祖列宗啊!”另一人聲音發(fā)顫,眼中閃著光。

“直斥君父之非……新帝魄力,千古罕見!”旁邊一個年紀(jì)稍長的士子喃喃道,震撼不已。

他身邊一個更年輕的士子卻低聲道:“《論語》有云‘子為父隱’,新帝此舉……于孝道有虧??!”

年長士子立刻駁斥:“糊涂!此乃大義滅親,廓清朝綱!靖康之恥,父老血仇,豈能因私廢公?此正顯新帝剛毅果決,以社稷為重!” 年輕士子若有所思,不再言語。

這段對趙構(gòu)時代政策的嚴(yán)厲定性和批判,字字如刀,割開了十二年的屈辱瘡疤,卻也道出了無數(shù)人壓抑已久的心聲!

緊接著,薛徽言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

“朕以太祖皇帝七世孫,膺茲歷數(shù),躬攬乾綱!已誅通敵叛國之秦檜于丹陛,斬辱我國體之金使于殿庭,碎其僭詔,焚其偽旗!盡廢前此一切屈辱和議,蠲免苛斂歲貢!廓清朝野,以正視聽!” (“蠲”,免除之意)

每一個功績的宣告,都如同在人群中投入一顆火星!“誅秦檜!斬金使!廢和議!免歲貢!”的吶喊聲浪此起彼伏,匯聚成海嘯!百姓們聽得懂這些實實在在的行動,個個激動得面紅耳赤。

鄭四在人群中跳著腳喊:“廢了歲貢!俺們不用再交那冤枉錢了!”

那斷臂老兵猛地用僅存的右手捶打胸口,嘶聲吼道:“殺得好!殺得痛快!早該如此!”

薛徽言深吸一口氣,宣讀詔書的核心:“今大難未靖,虜氛猶熾。朕惟太祖皇帝掃平僭偽、混一區(qū)宇之雄烈,夙夜祗懼,敢不嗣承?”

“特改元‘靖武’!” 這兩個字被清晰地、有力地吐出,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夫‘靖’者,《詩》云‘靖共爾位,好是正直’!取其靖肅奸邪、共正朝綱之義!‘武’者,《書》稱‘戡定禍亂’,彰我整軍經(jīng)武、克復(fù)神州之志!

靖武之號,非矜兵甲,實欲內(nèi)懲奸邪以安黎庶,外張?zhí)煊懸匝﹪?!上承太祖之烈,下順兆民之望!?/p>

這一段關(guān)于年號的解釋,引經(jīng)據(jù)典,文辭古奧。大多數(shù)百姓聽得似懂非懂,只模糊抓住“安內(nèi)”、“打仗”、“打回去”、“太祖皇帝”幾個詞,但那股子的沖天豪氣,卻強烈地感染了他們!

他們雖然不懂具體字義,卻本能地感受到這“靖武”二字,飽含著新官家要帶他們打回去、報仇雪恨的決心!

“‘靖共爾位’!出自《詩經(jīng)·小雅》!意思是安守本分,肅清奸邪!新帝這是在宣告,要安定內(nèi)部,掃除秦檜余毒!”一個精通經(jīng)學(xué)的士子聲音發(fā)顫地解釋給周圍的同伴和擠過來的百姓聽。

“‘戡定禍亂’!《尚書》里的!就是要用武力平定金虜這場大禍亂!”另一個士子揮舞著手臂。

“聽見了嗎?‘上承太祖之烈’!太祖爺就是靠武力結(jié)束五代亂世,統(tǒng)一天下的!新帝這是要效法太祖,以武復(fù)國??!”一個嗓門大的士子干脆對著后面擁擠的人群高聲解釋起來。

百姓們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個意思!”

“太祖爺顯靈了!”

“靖武!靖武!打回去!”

這“靖武”二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人群中不知是誰帶頭高呼:“靖武!靖武!” 很快,這簡潔有力、充滿希望的號子便匯成了一股新的洪流,與之前的“北伐”、“殺賊”交相呼應(yīng),響徹御街:“靖武!靖武!靖武!”

緊接著,薛徽言宣讀了最關(guān)鍵的部分:“其命將興師,討逆復(fù)疆:擢岳飛為京西湖北路宣撫使、兼河南北諸路招討使,總制中路北伐諸軍事!”

“晉韓世忠為鎮(zhèn)南軍節(jié)度使、進封英國公,仍總京東淮東宣撫司事,加食邑五千戶,督東路策應(yīng)!”

“遷吳玠為四川宣撫使、兼陜西諸路招撫使,總制川陜軍務(wù),伺機出師秦隴!”

“所有一應(yīng)軍馬、錢糧、器械,并聽岳飛、韓世忠、吳玠各于所統(tǒng)路分,隨宜措置,疾速進討。諸路監(jiān)司、州郡,并仰應(yīng)副,不得違誤!”

三帥任命一出,尤其是“岳帥”之名被清晰念出時,人群徹底沸騰了!“岳爺爺!”“韓少保!”“吳將軍!”的狂呼聲浪直沖云霄!百姓們不懂復(fù)雜的官職,但“招討使”、“督東路”、“出師秦隴”這些詞,讓他們明白自己心中的英雄們真的要帶著大軍打回去了!希望的光芒從未如此耀眼!

一個明顯崇拜岳飛的年輕士子,聽到“擢岳飛為京西湖北路宣撫使、兼河南北諸路招討使”時,激動地抓住身邊人的胳膊,聲音都變了調(diào):“岳帥!岳帥總制中路!總制中路?。】吹搅藛??官家知人善任!中興有望!中興有望!” 他幾乎要跳起來。

“岳爺爺!總制中路!這是要直搗汴梁??!” 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激動得渾身發(fā)抖,嘶聲高喊:“背嵬軍的老兄弟何在?!岳帥要帶咱們回家了!”

他身邊幾個同樣帶著戰(zhàn)場痕跡的漢子,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齊聲吼道:“在!殺回去!”

“朕新承大寶,思與兆民更始!值此國難,宜推曠蕩之恩,以昭維新之治:可大赦天下,咸與惟新!”

當(dāng)“大赦天下,咸與惟新!”八個字洪亮地傳出時,人群中立刻爆發(fā)出一陣巨大的、帶著驚喜與寬慰的騷動!尤其是那些家中有親眷身陷囹圄或背負官司的百姓,更是伸長了脖子,屏住呼吸,急切地等待下文。

“免罪了?真的免罪了?”一個中年婦人緊緊抓著身邊丈夫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阿牛他爹前年跟人爭水渠打架傷了人,還在牢里……”

“聽著呢!聽著呢!官家圣明,新朝大赦,有指望了!”丈夫也是激動不已。

“應(yīng)紹興八年十二月一日昧爽以前,天下罪人所犯,除謀反大逆、謀殺祖父母父母、貪贓枉法、通敵叛國及強盜殺人、持械拒捕、軍士逃亡者不原外,其余已發(fā)覺未發(fā)覺、已結(jié)正未結(jié)正,罪無輕重,咸赦除之!”

當(dāng)薛徽言宣讀完那長長一串“不原”(不赦免)的罪名后,百姓們聽得有些吃力,只模糊捕捉到“殺人”、“造反”、“貪官”、“叛國”、“逃兵”這些字眼,明白這些都是十惡不赦的重罪。

但聽到最后那句“其余已發(fā)覺未發(fā)覺、已結(jié)正未結(jié)正,罪無輕重,咸赦除之!”時,巨大的喜悅?cè)缤魉查g涌遍全身!

“赦了!真的赦了!”那婦人捂著臉喜極而泣。

“太好了!二叔有救了!他欠了官糧被鎖拿,這下能回家了!”另一個年輕人興奮地跳起來。

稍遠處,一個婦人“噗通”跪倒,雙手合十向天哭喊:“老天開眼!當(dāng)家的有救了!他……他因欠租被下獄,不是大罪啊!能出來了!能出來了!

人群中響起一片松口氣的嘆息和夾雜著哭腔的歡呼。對于普通百姓而言,這“大赦天下”意味著無數(shù)家庭得以團聚,背負的枷鎖一朝卸下,實實在在感受到了“新朝新氣象”的恩澤。

“其恤民蠲賦事:金虜所侵?jǐn)_路分,特免三年賦稅!其余諸路,免今歲夏稅之半!務(wù)令耕者有其食,織者得其暖,稍解倒懸之苦,共紓國難之艱!”

薛徽言話音剛落,人群中爆發(fā)出比之前更巨大的、夾雜著難以置信狂喜的聲浪!尤其是那些從淮南、荊襄等地逃難來的百姓,更是激動得跪倒在地,涕泗橫流:“免三年賦稅!免夏稅一半!”

“官家圣明??!俺們有活路了!

“三年!三年不用交租子了!”鄭四掰著手指頭算著自家能省下多少糧食,粗糙的臉上笑開了花。

幾個士子也激動地議論:“‘恤民蠲賦’!這是真正的吊民伐罪之仁政!新帝深知民間疾苦,此舉必能收攏人心,穩(wěn)固后方!”

薛徽言待聲浪稍歇,繼續(xù)宣讀,語氣轉(zhuǎn)為激昂:“其戴罪立功事:諸路流配罪囚,愿充效卒者,聽隸“效節(jié)軍”前鋒營伍!但能斬獲首級,功過相抵;立殊勛者,不次超擢,許爾等以血洗恥,以功贖身!”

人群中一陣騷動,夾雜著鐵鏈的嘩啦聲——那是混雜在人群邊緣、等待發(fā)配的囚徒們!他們原本麻木的眼神瞬間被點燃!

一個滿臉刺青的彪形大漢猛地舉起戴著沉重木枷的雙手,嘶聲吼道:“愿效死!殺金狗!贖罪!” 旁邊負責(zé)看守的衙役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幾個年輕士子眼前一亮:“妙?。〈伺e既能補充兵源,尤是敢死之士,又能給罪囚一條生路,化害為利!這‘效節(jié)軍’前鋒,怕是戰(zhàn)場上最鋒利的尖刀!”

“然此輩兇頑,亦需強將約束,方能收其利而避其害?!?一個士子聲音謹(jǐn)慎地提醒。

薛徽言的聲音更加高亢,帶著號召的力量:“其激揚忠義事:凡我赤子,不拘士庶,自集鄉(xiāng)兵抗金者,三百人以上授忠訓(xùn)郎,五百人以上授成忠郎,千人以上授保義郎,仍給空名告身,許其自補部屬!待河山克復(fù),論功行賞,授以田宅!凡忠義所在,皆為王土;凡抗金之民,皆為王師!”

這番話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人群中那些目光銳利、身形矯健,帶著草莽氣息的漢子們,呼吸瞬間粗重起來。

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個頭戴斗笠的精壯漢子,眼中精光爆射,拳頭緊握,低聲對同伴道:“聽見了嗎?太行山的弟兄們!朝廷給名分了!‘忠訓(xùn)郎’起步,事成還有田地!”

士子們也興奮不已:“這是要盡收天下抗金之心啊……各處義軍若得此詔,必如百川歸海!朝廷有了這些熟悉敵后、驍勇善戰(zhàn)的義軍相助,北伐勝算大增!”

“河北、河?xùn)|義旗遍地,若得朝廷正名,互為犄角,則金虜腹背受敵矣!”

一個看起來家境普通、但眼神堅毅的士子,仔細聽完條款,轉(zhuǎn)頭對同伴說:

“不拘士庶!自集鄉(xiāng)兵三百人即可授官!這是開前所未有之途!與其坐等科舉,不如投身行伍,聚義抗金!功名馬上取,正當(dāng)其時!” 他握緊了拳頭,似乎在做一個重大決定。

薛徽言語調(diào)陡然轉(zhuǎn)冷,帶著森然寒意:“其籍沒充軍事:惟秦檜、孫近、勾龍如淵、范同、王倫等黨羽,通敵叛國,罪在不赦!其家財籍沒,充作軍資!”

這“罪在不赦”四字,如同冰錐刺入人群,讓那些心懷鬼胎、與秦黨有牽連的人瞬間臉色煞白,噤若寒蟬。

而更多的百姓則是拍手稱快:“好!國賊就該千刀萬剮!”

“抄了奸臣的家!”

“一個都不能放過!”

士子們紛紛點頭:“正該如此!首惡必除,方能正朝綱,平民憤!”

薛徽言語氣轉(zhuǎn)為沉穩(wěn)務(wù)實,宣讀惠民與動員之策:“其賑災(zāi)濟民事:開諸路常平倉,平價糶糧,以蘇民困!凡輸粟助軍者,皆錄其功!”

這是實實在在的惠民之舉和戰(zhàn)爭動員!人群中爆發(fā)出熱烈叫好。“開倉放糧了!”“捐糧助軍有功勞!”

聽到“凡輸粟助軍者,皆錄其功!”有精明盤算的米商拉著賬房開始敲算盤。

“錄其功?李員外,聽見沒?不是虛名,是‘錄其功’!”一個穿著綢衫的米商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閃爍,“倉里陳糧正愁出路,若捐出去換個‘助軍義商’的匾額,往后官倉采買、漕運批文……”

旁邊賬房先生手指在算盤上噼啪作響:“東家,按常平倉平價,咱們捐五百石,約虧八十貫。但若得個‘錄功’憑證,免了今歲商稅雜派,里外還賺三十貫!更莫說官面上的方便……”

“捐!再加三百石!”米商一咬牙,“這買賣做得過!”

臨安最大的珠寶行東主王百萬捻著胡須,低聲對身邊心腹道:“‘錄其功’…說得輕巧,如何錄?誰人錄?是給個空頭告身,還是真能換實利?別是變著法子攤派吧?”

他瞥了眼遠處秦檜府邸方向,心有余悸,“抄家充公…這新官家的刀,快得很吶。先看看風(fēng)頭,莫要強出頭,但也…別落在人后?!?/p>

“好!早該如此!”一個年輕布商振臂高呼,眼眶微紅,“家父當(dāng)年便是從汴梁逃出來的!這些年受夠了金狗和那些奸臣的氣!我雖行商,也是宋人!鋪子里新到的三千匹麻布,悉數(shù)捐作軍衣!”

他身邊幾個同樣年輕的商人紛紛響應(yīng):

“我捐二百石鹽!”

“船隊運糧去鄂州的水腳錢,我包了!”

“算我一份!給岳家軍添把刀!”

薛徽言恢復(fù)沉穩(wěn)語調(diào),宣讀最后激勵:“其擒斬賞格事:有能擒斬金酋者,授節(jié)度使,封國公,賞錢萬貫!獻城來歸者,授觀察使,封郡侯,賞錢五千貫!輸誠報效立殊功者,本州具奏,取旨優(yōu)賞!

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此詔!”

最后這條,如同點燃了最后的引信!

“殺金狗!復(fù)中原!報血仇!” 不知是誰率先吼出了這句壓抑在心底十二年的吶喊。

“殺金狗!復(fù)中原!報血仇?。?!”

“萬歲!萬歲!萬歲?。?!”

“官家萬歲!??!”

“陛下萬歲?。。 ?/p>

“靖武!靖武!”

“北伐!北伐!”

“官家!帶我們打回去?。 ?/p>

無數(shù)個聲音緊跟著嘶吼出來,匯聚成一股足以撼動山河的洪流!聲浪在御街的青石板上滾動,撞在兩側(cè)高聳的樓閣上,又反彈回來,形成更加磅礴的回響。拳頭如林般舉起,一張張或滄桑、或稚嫩的臉上,此刻都寫滿了同仇敵愾的激憤與破釜沉舟的決心。

那斷臂老兵,用盡全身力氣,將拐杖高高舉起,指向北方,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打回去!打回去!”

山崩海嘯般的聲浪徹底淹沒了麗正門!無數(shù)軍民振臂高呼,涕淚橫流。士子們與販夫走卒相擁而泣,共同吶喊。那個年長的士子更是激動得老淚縱橫,對著皇宮方向深深作揖:“天佑大宋!太祖庇佑!收復(fù)故土,在此一舉?。 ?/p>

旁邊一個不識字的老婦人緊緊抓住身邊士子的衣袖,急切地問:“小哥兒,那‘靖武’倆字,怎么寫?俺回去讓孫子刻在門板上!”

夕陽的余暉將臨安城的屋瓦染成一片血色。喧囂了一天的城市并未沉寂,反而在暮色中醞釀著另一種更為深沉的情緒。

西湖畔,往日里笙歌曼舞的畫舫靜靜地泊在岸邊。歌姬們倚著欄桿,望著皇城的方向,輕聲哼唱著一支新編的、帶著金戈之氣的江南小調(diào),曲調(diào)哀婉卻又透著堅韌,仿佛在祭奠逝去的屈辱,又似在祝福新生的征途。

街巷深處,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起了白燈籠(國喪),但許多人家,悄悄地在燈籠下貼上了紅紙剪的“岳”字,或是用木炭在墻上歪歪扭扭地寫下“北伐”、“殺賊”、“免賦”的字樣。更有甚者,將白天聽來的“靖武”二字,小心翼翼地描摹在門板上。

炊煙裊裊升起,飯桌上談?wù)摰?,不再是米價的漲跌,而是宮變的細節(jié)、新皇的英武、岳家軍的威名,以及那實實在在的免賦稅恩典和自家子弟是否有機會從軍殺敵、博取功名。

幾個總角孩童,在巷弄里追逐嬉戲,稚嫩的嗓音清脆地唱起一首顯然是剛學(xué)會的、充滿血腥氣卻無比解恨的童謠:

“ 秦檜奸,腦漿濺!金使狂,頭滾蛋!

新官家,龍威顯!撕國書,砸金牌!

三年稅,不用交!罪囚兵,殺金狗!

好漢哥,當(dāng)官了!舉義旗,聚英豪!

韓大帥鎖江打金狗!岳爺爺沖陣拔頭功!

吳將軍守關(guān)像鐵砣,三路并進碾敵寇!

殺過河,搗黃龍!收回咱家好汴梁!”

童謠聲在暮色籠罩的街巷中回蕩,飄進每一扇亮著燈火的窗戶。鄭四坐在自家門檻上,就著一碟咸菜喝稀粥,聽著那童謠,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他望向北方,那片被金人鐵蹄踐踏了十二年的故土方向,渾濁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為希望的火焰。他盤算著,免了賦稅,或許明年就能攢下點錢糧,給逃難時失散的侄子捎個信,告訴他,臨安換了新天,老家有盼頭了!

皇城司秘牢深處,勾龍如淵蜷縮在角落,也隱約聽到了外面?zhèn)鱽淼摹⒛:齾s震天的吶喊與那刺耳的童謠。他枯瘦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死死捂住耳朵,發(fā)出絕望的嗚咽:

“瘋了……都瘋了……趙瑗……你這瘋子……你會把所有人都拖進地獄的……”

然而,他的詛咒,如同投入狂濤中的一粒石子,瞬間被臨安城百萬生民那同仇敵愾、渴盼復(fù)仇的怒吼徹底吞沒,不留一絲痕跡。

這座曾經(jīng)沉醉于西湖歌舞的“銷金窟”,此刻每一塊磚石、每一縷空氣,都已被新帝點燃的北伐烈焰和洗雪國恥的渴望所浸透。

臨安,不再是偏安的囚籠,它正咆哮著,要成為北伐最堅實的后盾,最熾熱的熔爐!


更新時間:2025-06-13 19: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