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集合的陰影還沒完全消散，七班的“赫赫威名”在連隊食堂里早已成了下飯菜。但連長那只“老狐貍”顯然沒打算放過他們，或者說，他似乎在醞釀一個新的、更“好玩”的計劃。
這天早操結束，連部通訊員急匆匆跑到七班門口：“七班班長，帶個人去連部，連長找！”
林野和魏國強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警惕。上一次被單獨點名“接見”，換來了一場慘絕人寰的緊急集合內務秀，這次又是什么？
兩人懷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心情踏入連部。連長正背對著門，對著一幅巨大的邊境地形圖看得入神。桌上放著一摞文件，最上面一份文件的抬頭上赫然印著“XX號界碑區(qū)域聯(lián)合巡邏任務協(xié)調會紀要”。林野眼皮跳了跳。
“來了？”連長轉過身，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是拿起那份文件，“坐?！彼约合仍谝话迅轮ㄗ黜懙哪疽紊献?。
魏國強和林野在對面兩把同樣吱呀作響的椅子上落了半個屁股，腰桿挺得筆直。
“XX號界碑區(qū)域，這段邊境線地形復雜，林深草密，有些小路，地圖上都沒標清楚。”連長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一條蜿蜒的曲線，“團里要求，下周開始，各連隊抽調骨干，對各自防區(qū)內的重點復雜地段進行一輪詳細勘察測繪，摸清每一寸實控土地，為后續(xù)的邊境基礎設施升級提供準確依據(jù)?！?/p>
連長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人：“我們連負責的區(qū)段，從‘野豬溝’一直到‘三棵樹’，這中間幾片林子，尤其是‘鷹愁澗’那個河谷兩岸，以前巡得多，但細致測繪少。班長老魏，你地形熟，經驗也豐富，這個擔子得你挑起來。”他看向魏國強。
魏國強神色一凜：“是！連長，保證完成任務！”
連長點點頭，目光轉向林野，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但又很快繃緊：“小林嘛……理論知識扎實，條令背得熟，這次就當老魏的副手，也跟著去實踐實踐。嗯……順便……”
連長慢條斯理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公文包，推到林野面前：“這個公文包，明天一早會有團里軍需的車路過，你替我交到團部軍需科王參謀手上。很重要，里面是咱們連報上去的部分設備配發(fā)清單原件，王參謀等著核對存檔。記住，親手交給他?！?/p>
魏國強和林野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派他們去勘察邊境地形很合理，但順手送個文件袋？還是在執(zhí)行重要任務期間？這操作……聽起來太順滑了點。
林野遲疑地看著那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公文包：“是，連長。保證完成任務。那我們……勘察完再去送？”
“不，”連長糾正道，“王參謀明天上午十點在團部辦公室等，勘察任務明天也一早出發(fā)，你們時間自己統(tǒng)籌。任務要完成，文件也要送到。記住，王參謀十點等，文件袋‘一定’親手交給他?！?/p>
“是！”林野接過那個沉甸甸的文件包。心里的疑惑更大了，勘察邊境復雜地形是個耗時的細致活兒，怎么可能掐著點在上午十點前從山里鉆出來趕到團部？除非……勘測過程變成急行軍？
帶著滿腹的疑慮和那個頗有些分量感的文件包回到班里，林野立刻被王鐵柱、陳默、張浩圍住了。
“連長又給啥特殊照顧了？”王鐵柱看著林野手里的公文包，眼睛發(fā)亮，“該不會是啥好吃的內部供應吧？上次炊事班整蠱咱們，這次連長要給補償？”
“想得美！”陳默推了他一把，“沒聽說是送去團部的文件嗎？”
“啥文件這么厚實？”張浩好奇地伸手想摸摸。
林野趕緊把公文包護?。骸皠e動！連長特意交代，很重要！明天一大早咱們班要跟班長去執(zhí)行邊境線勘察測繪任務，我得抽空把這個送到團部交給王參謀?！?/p>
“勘察測繪？”王鐵柱撓頭，“那不是工兵干的活嗎？要我們步兵班去？”
“連長說了，地形復雜，需要熟悉情況的老兵帶隊，咱們班經驗豐富……”林野說到這兒自己都覺得有點底氣不足，“明天凌晨五點出發(fā)，穿作訓服，帶三天干糧、測量設備（班長會背一部分）、指北針、鉛筆、記錄本、自衛(wèi)武器！還有，”他揚了揚公文包，“咱們還得想辦法在上午十點前，至少是我，得出現(xiàn)在團部軍需科辦公室門口！”
“啥？！”三人異口同聲，眼珠子瞪得溜圓。
“這簡直是雙重夾擊啊！”王鐵柱哀嚎，“鉆山溝、量地圖還要掐表送快遞？連長這是要把咱們當四驅車還是定位導彈用？”
“不，”張浩一臉高深莫測地搖頭，“我看，這公文包才是關鍵。連長每次這么‘順帶’布置的任務，必有蹊蹺！你們想想上次緊急集合前，班長是不是也‘正好’去連部交了個思想匯報？”
陳默若有所思地盯著公文包：“莫非……里面有貓膩？比如……地圖是假的？為了測試我們識圖能力？”
林野也忍不住打量起這個手感實在的公文包。他掂了掂，分量很足，里面像是塞滿了厚厚的紙張，封口處用印有“機密”字樣的紅色標簽紙封著，再蓋了連長的騎縫章?！翱粗φ浀陌 ?/p>
“越是正經越可疑！”王鐵柱壓低聲音，“按我偵察兵……呸，按我多年的闖禍經驗，這種嚴密包裝，多半有詐！會不會是連長又在里面塞了什么……測試？比如一包面粉，看咱倆會不會半路掉包或者偷看？”
“面粉？那可值錢了！炊事班老趙都得掂量掂量?！睆埡七七谱臁?/p>
“別瞎猜了！”林野打斷他們危險的想法，“執(zhí)行命令！想辦法完成任務才是真的！現(xiàn)在想想明天怎么安排時間最實際！”
討論了半天，最終定下方案：明天四點半起床，五點整準時出發(fā)，魏國強和林野（背著沉重的公文包）帶隊，以最快速度抵達勘察起始點“野豬溝”入口，完成最基礎的地標定位和方位角測量（這是可以快速完成的），然后立刻兵分兩路：魏國強帶著陳默、王鐵柱按原計劃沿著路線A深入“鷹愁澗”完成主要測繪；林野則帶著張浩，攜帶剩余的簡單工具和一個指北針，走地圖上標示的、理論上更近也更平坦但多年沒人走的路線B，目標是以最快速度穿越一片不大的次生林，趕到通往團部主干道的最近接應點“三棵樹”。如果能順利在十點前趕到“三棵樹”坐上來接的車，林野就能按時抵達團部。至于主要測繪任務，只能辛苦老班長魏國強帶著另外兩人完成了。
“這路線B靠譜嗎？”張浩有點擔心地圖上那條細得快看不見的虛線。
“地圖上畫著就有路！”王鐵柱拍胸脯，“頂多草深點，咱跑快點！張耗子，你平時跑五公里不是挺能沖？跟緊林子就行！注意別掉隊！”
計劃很豐滿，現(xiàn)實很快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
翌日凌晨，天蒙蒙亮，七班勘察小隊抵達“野豬溝”。入口處草木蔥蘢，霧氣迷蒙。魏國強經驗老道，帶著陳默、王鐵柱很快在預定地標點架起了簡易測量標桿，定好了方位角。
“林子，張浩，你們兩個注意安全，路線B多年沒人走，情況不明，謹慎為先。十點趕不到別硬撐，報告情況優(yōu)先。完成任務后立刻回撤，我們在預定集合點匯合?！蔽簢鴱姸诘馈?/p>
“是！班長！”林野背著那個被王鐵柱和陳默額外套了個帆布兜防雨防刮的公文包，感覺像背了個龜殼。他帶著張浩，一頭扎進了地圖上標示的路線B方向的那片濃密灌木叢。
一進去，兩人就傻眼了。所謂“更平坦的路”，僅存在于地圖想象中。眼前是層層疊疊、糾纏不清的藤蔓和幾乎齊腰深的雜草。地圖上輕輕一筆帶過的虛線，在現(xiàn)實中意味著無窮無盡的鉆爬跋涉。腳下沒有路，全靠拿著工兵鍬的張浩在前面硬生生劈砍開路。蚊蟲像轟炸機群一樣圍著他們嗡嗡作響，露水很快打濕了褲腿和鞋襪，沉重的公文包在林野背上不停地晃蕩拍打。
“野哥……這、這地圖是不是逗我們玩呢？”張浩揮鍬砍斷一根粗壯的藤條，喘著粗氣抱怨，“這比訓練場上的鐵絲網還難鉆！”
“少廢話！省點力氣！”林野也累得夠嗆，公文包的肩帶勒得他肩膀生疼，更要命的是心里那根“十點截止”的弦越繃越緊。他掏出指北針看了看方向，又對照地圖估算距離?！凹涌焖俣?！沒走錯！方向對著！”
兩人跌跌撞撞地在綠色迷宮中穿行了一個多小時，渾身掛滿了樹葉草屑，手上臉上被鋒利的葉片劃了好幾道口子。林野時不時抬起手腕看表，指針冷酷地逼近九點。
突然，前面開路的張浩“哎喲”一聲，整個人矮了一截。
“怎么了？”林野心頭一緊，趕緊上前。
只見張浩半條腿陷進了一個被厚厚落葉和藤蔓掩蓋的深坑里，坑不深，但邊緣濕滑，他正狼狽地掙扎。林野趕緊拉他。
“這什么鬼地方！”張浩被拉上來，驚魂未定，“還有坑？”
“可能是雨水沖的，或是早年間伐木留下的樹坑……”林野眉頭緊鎖，心里焦急如焚。他環(huán)顧四周，濃密得幾乎不透光的樹冠讓他有點轉向，連鳥叫聲都稀少了。他再次舉起指北針，卻發(fā)現(xiàn)指針毫無規(guī)律地亂顫起來！
“磁場紊亂？！”林野臉色一變。這片林地底下可能有富含磁鐵礦的地層！
林野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時間無情地流逝，通往“三棵樹”的路在迷霧和錯亂的指北針中徹底迷失。
“這下完了！”張浩哭喪著臉，“公文包送不到了！咱們……好像也迷路了？”
林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打開地圖，觀察周圍大的地貌特征——遠處較高的山脊輪廓。他努力辨識地圖上的等高線走向，回憶來時的大致方位。
“不能慌，順著我們能看清的地形走，目標還是去團部方向的主路！”林野收起指北針，只能依靠基本的方位感和觀察力，“現(xiàn)在離十點……還有二十分鐘，無論如何趕不到了。先想辦法走出去！”
他們放棄了那條該死的路線B，轉而向林外視野較好的坡地方向艱難跋涉。當他們終于狼狽不堪地鉆出林子，爬上一個小山包，已經快到十點半了。視野瞬間開闊，遠遠地看到通往團部的主干道，路上車輛稀少。路邊根本不見什么“三棵樹”接應點。
林野的心徹底涼了。任務失??！公文包沒送到！更要命的是，他還帶著張浩在主任務區(qū)迷了路！
“完了完了完了……”張浩癱坐在地上，“連長的文件沒送成，咱們還……還給班長添亂了！回去肯定吃不了兜著走！會不會記過處分啊野哥？”
林野也是一臉土色，公文包此刻感覺重若千斤。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那封口嚴密的紅色標簽紙，一個荒謬又大膽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既然連長“一定”要親手交給王參謀，現(xiàn)在送不到了……那要不……干脆……拆開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機密設備清單？萬一……萬一真是面粉或者什么整蠱道具呢？至少能對現(xiàn)在這慘狀有個心理準備？
就在林野的手指顫抖著幾乎要碰到那紅色標簽紙時——
“嘟——嘟——！”
兩聲清脆的汽車喇叭聲從下方公路上傳來！
兩人一激靈，循聲望去。只見一輛刷著軍綠色油漆、車頭上印著“XXX團軍需”的小型箱式卡車，正緩緩停在不遠處的路邊。駕駛室車門打開，跳下來一個穿著軍需倉庫工作服、戴著眼鏡的年輕軍官，他正抬頭對著他們這個方向招手！
“哎！那邊的同志！是七連的嗎？”
林野和張浩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絕處逢生的狂喜。
“是！是七連的林野（張浩）！”兩人連滾帶爬地向公路沖下去。
“太好了！”那個軍官笑著迎上來，“王參謀等半天，怕你們走錯路，特意讓我沿這條能通山的支路找找看！他猜你們可能會從這片林區(qū)出來！”
林野把公文包如釋重負地遞過去，心里七上八下：“對不起，我們路上耽誤了，沒能按時送到……”
軍官笑著接過來：“嗨，沒事兒！這片山林容易迷向，王參謀知道的！他就在車里等著簽收呢！”
林野和張浩跟著軍官走到卡車后車廂。后廂門拉開，里面堆著些零散物資。只見一個體態(tài)微胖、笑容和煦、肩章兩杠一星的中年軍官正坐在一張折疊小馬扎上，手里還端著保溫杯。
“王參謀！”林野和張浩連忙立正敬禮，緊張得手心冒汗。
王參謀笑瞇瞇地還了個禮，接過軍官遞過來的公文包，隨意地掂了掂：“不錯不錯，東西不少。辛苦你們跑了這一趟了?！?/p>
他看著林野和張浩一臉緊張、衣衫不整、滿頭草屑的狼狽模樣，笑得更溫和了：“爬山過來的？挺辛苦吧？”
“報告首長！應該的！”林野大聲回答，心臟狂跳。
王參謀沒再說什么，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筆，隨手在公文包封口那個蓋著連長印章的“機密”標簽旁邊空白處，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名字：“行了，收到！”
他把簽收完的公文包遞回給那個年輕軍官，軍官接過后順手把它和車廂角落里的幾捆圖紙資料放到了一起。
林野和張浩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公文包，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王參謀似乎對那象征“機密”的紅色標簽和印章視而不見，簽字更是隨意得像簽快遞單！
王參謀合上保溫杯蓋，示意年輕軍官可以開車了：“走吧，我們回團部。麻煩你們兩位小同志了，也幫我和你們連長說聲東西收到了?！?/p>
卡車開走了，留下林野和張浩站在路邊煙塵里，呆若木雞。
他們死里逃生，成功送交了“機密文件”。但這過程……似乎順利得過分？王參謀那輕描淡寫的簽字，對印章標簽的無視，還有他把公文包隨意丟進車廂的動作……怎么看，都和連長反復強調的“很重要”、“一定親手交”的鄭重其事不沾邊。
“野哥……”張浩茫然地看著遠去的車尾燈，“咱們……算完成任務了？還是沒完成？”
林野盯著剛才公文包停留過的車箱角落，那里只有幾卷普通的工程圖紙和雜物，混在一起的公文包毫不起眼。他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極其荒誕、卻又隱隱接近真相的念頭：
這個沉甸甸的、封著機密標簽、被連長無比看重的“重要文件包”，該不會……就是為了讓我們這兩個新兵蛋子在這一上午的山溝里、灌木叢里背上一段長途負重越野的……特殊“負重包”吧？！
當林野和張浩歷盡艱辛，終于在正午時分（比預定晚了很多）回到預定集合點，與已經完成大部分測繪、累得夠嗆卻眉頭緊鎖的魏國強、陳默、王鐵柱匯合時，已是人困馬乏。
魏國強見他們安全回來，先松了口氣，但立刻板起臉：“怎么這么晚？公文送到了？路上出什么事了？”
林野喘著粗氣，把驚險迷路、絕處逢生又遭遇魔幻簽收的經過講了一遍。當說到王參謀隨意簽字、公文包被丟在車廂角落時，連魏國強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啥？就這樣？老連長三令五申的……這……”魏國強撓著快被曬禿的頭皮，百思不得其解。
“班長，我懷疑……”林野擦著臉上的汗和泥，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那個瘋狂的猜測，“那個包，可能……它就是讓我們‘負重’用的？根本沒啥機密文件？你看它多重！”
王鐵柱一拍大腿：“我就說吧！肯定是測試！測咱倆的耐力、服從性！還有背包姿勢對不對！”
陳默則沉思著搖頭：“我覺得不像。連長不至于這么無聊。那個王參謀態(tài)度雖然隨意，但包最終簽收了，任務表面是完成了。也許……那只是走流程的一個普通文件袋？連長故意強調，是為了鍛煉我們在雙重任務壓力下的應變和路線規(guī)劃能力？結果……”他看了一眼灰頭土臉的林野和張浩，“能力有限，規(guī)劃失敗，靠運氣完成任務？”
張浩哀嘆：“那完了！還是說明我們能力差??！”
四人垂頭喪氣地跟著魏國強往回走。這次邊境勘察之旅，原本該是一次增長見識、提升能力的任務，卻因為那個該死的公文包，變成了半天的極限負重越野加生存訓練，結果還砸了鍋。每個人都做好了回去被連長“親切關懷”的準備。
果然，第二天上午體能訓練結束，連值班員就傳話了：“林野、張浩，連長叫你們去連部一趟！”
兩人懷著上刑場的心情來到連部門口，喊了報告。
“進來！”連長聲音平靜。
兩人推門進去，立正站好。連長還是對著那副地圖，頭也沒抬：“嗯，來了。東西交給王參謀了？”
“報告連長！在十點三十五分左右，在通往團部的主干道邊，親手交給了團軍需科的王參謀！王參謀簽收了！”林野一口氣匯報完。
連長這才轉過身，臉上竟然帶著一絲……笑意？但那笑意看著比陰沉著臉還讓人毛骨悚然。
“哦？親手送到了就好?！边B長慢悠悠地說，目光在林野臉上轉了兩圈，“不過……我聽說，你們好像差點把我的重要文件弄丟在半路上？還在沒人走的林子里迷了路？最后還搭了軍需科同志的車？”
林野和張浩的臉瞬間漲紅如豬肝，完了，該來的還是來了！連長果然什么都知道！
“連長！我們……”林野剛要解釋。
連長卻揮揮手打斷了他，臉上那神秘莫測的笑意反而加深了?！靶辛?，事情經過王參謀都跟我說了。他對你們的評價……還挺有意思?！边B長拿起桌上一個嶄新的、同樣的牛皮紙公文包（封口照樣貼著紅色“機密”標簽，蓋著連長印章），遞到林野面前。
林野徹底懵了。
“拿著?！边B長把公文包塞到林野手里，“下次團部物資處劉助理要咱們連的戰(zhàn)斗裝具尺寸統(tǒng)計表，也是‘重要文件’，需要‘親手’交給他。時間……大概在后天上午十一點吧？這次任務地點嘛……”
連長的手指再次滑向地圖，點在了另一個地形標注更復雜、距離更遠的區(qū)域——“鷹愁澗”上游的高地。
“是……是！連長！”林野感覺自己快哭出來了，手里這“龜殼”的分量，和上次一模一樣！
“另外，”連長踱到門口，像是隨意地補充了一句，“昨天老王簽字的時候，是不是把簽在標簽旁邊空白處了？下次記得提醒他，這種文件，要簽在‘簽收欄’里?！边B長指了指公文包封口標簽下方——那里果然預留著一個印刷體的、小小的“簽收人：________”！
林野看著那小小的、之前被他和王參謀完全忽略的簽收欄，又低頭看看懷里沉甸甸的、和昨天那個毫無二致的公文包，一股夾雜著崩潰、頓悟、以及啼笑皆非的熱流猛地沖上腦門。
這哪是什么特殊測試負重能力??！這分明是連長在用他特有的、極其精確又極其荒謬的方式，教他們這些新兵蛋子兩個最樸素的道理：
第一，在執(zhí)行任務的任何細節(jié)上，都要認真仔細、摳住條令字眼，哪怕是封口標簽上一個小小的簽收欄位置！（而他們和王參謀都錯了?。?/p>
第二，也是最核心的一條：當領導給你布置一個聽起來有點“順帶”又有點“不合理”的雙重任務，并且反復強調某個“無關緊要”的細節(jié)（比如親手交、十點等）時——那么，那個被強調的細節(jié)本身，往往才是真正的任務核心！無論路上多艱難，那個公文包，必須按時出現(xiàn)在指定地點！其他的（比如測繪精度），反而是次要的！
至于公文包里面到底裝的是真機密還是舊報紙？連長根本不在乎。他要的，是那個按時送達的動作和過程中體現(xiàn)的意志力。
林野抱著新領的“龜殼”，和張浩一起走出連部時，感覺腳步沉重異常。這比挨頓罵、跑個五公里可難消化多了。連長這一課，太刁鉆，太狡猾，后勁太大了。
消息傳回班里。
王鐵柱拿著林野帶回來的新包，掂量著，嘖嘖稱奇：“這重量……這標簽……連長真是勤儉節(jié)約的好榜樣，一個空包反復用！就是苦了咱們了！”
陳默則翻來覆去檢查那個簽收欄，若有所思：“懂了。下次再有這種事，我先帶個復寫紙，幫首長把簽名位置復印下來貼好……”
晚飯在食堂，老趙看著蔫頭耷腦坐在角落的七班四人（主要是背著新公文包的林野），打了一大勺黏糊糊的燒土豆扣在魏國強飯盆里，毫不掩飾地哈哈大笑：“咋了？又接到連長的‘寶貝’運輸任務了？要我說啊，小林子，趕明兒你去炊事班借個小推車吧！那玩意兒可比你肩膀好使！”
全食堂的人都看了過來，七班新一次的被連長“特殊關愛”任務，再次淪為連隊最新鮮的談資。
而當熄燈號再次響起，林野躺在床上，側身看著枕邊那個在夜色里輪廓模糊的“秘密龜殼”，聽著上鋪王鐵柱規(guī)律的鼾聲、對面張浩翻身時床板的呻吟、窗外邊防線上巡邏探照燈掃過的光弧，他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又帶出幾分無奈的嘆息。
這該死的、沉甸甸的、充滿了老狐貍狡黠智慧的“成長負擔”啊。
或許，正如界碑上的刻痕，只有經歷過一次次的“烏龍”和“負重”，線條才會真正地深刻下去，成為骨骼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