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秋天，杭城實驗小學三年級三班的教室里，陳曦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鉛筆，耳邊回蕩著同學們此起彼伏的笑聲。
"陳曦的爸爸又沒來家長會！"張浩站在講臺旁，故意拖長聲調(diào)，"這都第五次了，她爸爸是不是根本不存在?。?
教室里爆發(fā)出一陣哄笑。陳曦感覺臉頰發(fā)燙，鉛筆尖在作業(yè)本上戳出一個小洞。她偷偷抬眼看向門口，希望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哪怕遲到也好。但門口只有班主任李老師無奈的表情。
"好了，同學們安靜。"李老師拍了拍手，"陳曦的爸爸工作特殊，經(jīng)常出差，大家要理解。"
"就是，人家爸爸可是橋梁工程師！"坐在前排的王麗麗轉(zhuǎn)過頭，語氣卻充滿揶揄，"建橋比參加女兒家長會重要多啦！"
陳曦咬住下唇，視線模糊起來。她知道爸爸不是不關(guān)心她，上周還從廣州寄來了珠江二橋的明信片，上面寫著"給我最愛的女兒"。但十歲的她無法理解，為什么爸爸寧愿在遙遠的南方建橋，也不愿意回來參加一次家長會。
放學鈴聲響起，陳曦迅速收拾書包，想盡快逃離教室。但張浩和王麗麗已經(jīng)堵在了門口。
"陳曦，你爸爸到底長什么樣啊？"張浩歪著頭，一臉假笑，"該不會是你編出來的吧？"
"我爸爸當然存在！"陳曦的聲音有些發(fā)抖，"他設(shè)計的橋——"
"哦！又是橋！"王麗麗夸張地翻了個白眼，"我們才不關(guān)心那些破橋呢！"
陳曦感到一陣窒息，她想反駁，卻不知從何說起。正當她不知所措時，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你們很閑嗎？"
陳曦轉(zhuǎn)頭，看到一個瘦高的男孩站在她身后。他有一頭微卷的黑發(fā)，眼睛明亮得像是含著星星，校服領(lǐng)子整齊地翻在外面——是新來的轉(zhuǎn)學生沐晨，上周才從北京轉(zhuǎn)來。
"關(guān)你什么事？"張浩皺起眉頭。
沐晨聳聳肩："欺負女生很光榮嗎？"他轉(zhuǎn)向陳曦，"走吧，我送你出校門。"
陳曦愣在原地，直到沐晨輕輕拉了下她的書包帶子才反應過來。她低著頭快步走出教室，身后傳來張浩不滿的嘟囔聲。
秋日的陽光溫柔地灑在校園里，梧桐樹葉開始泛黃。陳曦和沐晨并肩走著，誰都沒有說話。直到出了校門，陳曦才小聲說："謝謝。"
沐晨笑了笑："不用謝。我爸說，看到不公平的事就該站出來。"
"你爸爸..."陳曦猶豫了一下，"會來參加家長會嗎？"
"當然。"沐晨點頭，"他就在杭城大學教書，時間很自由。"他頓了頓，"你爸爸真的是橋梁工程師？"
提到爸爸，陳曦的眼睛亮了起來："嗯！他設(shè)計了珠江二橋，還有我們杭城的跨江大橋！"她從書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照片，"這是他在工地拍的。"
照片上的陳志遠戴著安全帽，站在未完工的橋墩上，背后是壯觀的鋼架結(jié)構(gòu)。沐晨湊近看了看，由衷地贊嘆："真酷！"
這句簡單的稱贊讓陳曦心里暖暖的。她正想說什么，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校門口——是媽媽沈明華，今天居然親自來接她了。
"媽媽！"陳曦跑過去，驚訝地問，"你怎么來了？"
沈明華穿著一身得體的藏青色套裝，頭發(fā)整齊地盤在腦后，手里還拿著一疊資料。她微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今天系里會議結(jié)束得早，就過來接你。"她的目光落在沐晨身上，"這位是？"
"他是新轉(zhuǎn)來的同學，叫沐晨。"陳曦介紹道，"剛才他幫了我..."
沈明華敏銳地察覺到女兒話中的猶豫，但沒有多問，只是對沐晨溫和地說："謝謝你照顧陳曦。你家住哪里？要不要一起走？"
"不用了，謝謝阿姨。"沐晨禮貌地回答，"我家就在學校后面的教師小區(qū)，很近。"
目送沐晨離開后，沈明華牽著陳曦的手往家走。秋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陳曦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問："媽媽，爸爸知道今天是家長會嗎？"
沈明華的手緊了緊："知道。他特意打電話給我，說珠江二橋正在進行關(guān)鍵施工階段，實在走不開。"
"他總是有理由。"陳曦踢了一顆小石子，聲音悶悶的，"張浩他們說...說我沒有爸爸。"
沈明華突然停下腳步，蹲下來平視著女兒的眼睛："小曦，看著媽媽。"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你爸爸非常愛你，但他也有重要的責任。他設(shè)計的每一座橋，都連接著成千上萬人的生活。"
"可我只想要一個能來參加家長會的爸爸。"陳曦的眼眶紅了，"其他同學的爸爸都能來..."
沈明華輕輕抱住女兒："我知道，寶貝，我知道。"她撫摸著陳曦的頭發(fā)，"等這個項目結(jié)束，爸爸答應會休長假陪我們。現(xiàn)在，你要像個小大人一樣理解他，好嗎？"
陳曦靠在媽媽肩頭，聞著她身上淡淡的墨水香。沈明華身上總是有這種味道，來自她常年批改的論文和備課筆記。這個味道讓陳曦感到安心，卻也讓她想起媽媽同樣繁忙的工作——作為副教授，沈明華也經(jīng)常熬夜備課，有時甚至顧不上吃晚飯。
回到家，陳曦剛放下書包，電話鈴就響了。沈明華接起電話，臉上浮現(xiàn)出溫柔的笑容："志遠...是的，她剛回來...好，我讓她接。"
陳曦接過話筒，聽到爸爸熟悉的聲音從遙遠的廣州傳來："小曦，對不起，爸爸今天沒能來家長會。"
聽到爸爸的聲音，陳曦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但她想起媽媽的話，努力控制住情緒："沒關(guān)系，爸爸。李老師說你寄給她的信她收到了。"
電話那頭傳來工地嘈雜的背景音，陳志遠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下周要吊裝主梁...很關(guān)鍵...等這個階段結(jié)束...一定回來..."
通話很快結(jié)束了，工地似乎有緊急情況。陳曦掛上電話，呆呆地站在那兒。沈明華走過來，輕輕按著她的肩膀："爸爸說什么了？"
"他說...工地在吊裝什么主梁，很忙。"陳曦低聲說，"媽媽，建橋真的那么重要嗎？"
沈明華拉著女兒坐到沙發(fā)上："來，媽媽給你看樣東西。"她從書架上取下一本相冊，翻到其中一頁。照片上是一條湍急的河流，兩岸擠滿了人和牲畜，幾個村民正劃著小木船冒險渡河。
"這是爸爸參與的第一個項目，在云南山區(qū)。"沈明華指著照片說，"以前那里的人要過河，要么繞幾十里山路，要么冒險劃船，每年都有人淹死。后來爸爸他們?nèi)ソ艘蛔鶚颉?她翻到下一頁，一座簡潔的鋼筋混凝土橋橫跨兩岸，村民們笑著從橋上走過。
"這座橋建成后，孩子們上學不用再繞遠路，村民們能安全地去對岸趕集，生病了也能及時送到縣醫(yī)院。"沈明華合上相冊，"小曦，你爸爸的工作很重要，他在用特別的方式幫助很多人。"
陳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想起照片上那些村民的笑容，突然覺得爸爸的缺席似乎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第二天上學，陳曦在校門口遇到了沐晨。他正蹲在花壇邊觀察一只蝸牛，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早。"陳曦主動打招呼。
沐晨抬起頭，露出燦爛的笑容："早！昨天沒事吧？"
陳曦搖搖頭："沒事。"她猶豫了一下，"謝謝你昨天幫我。"
"舉手之勞。"沐晨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對了，我聽說學校圖書館在招學生管理員，你要不要一起去報名？"
"學生管理員？"陳曦眼睛一亮，"可以自由看所有書的那種？"
"當然！還能優(yōu)先借新書呢。"沐晨眨眨眼，"我看你經(jīng)常去圖書館，應該會喜歡這份'工作'。"
陳曦沒想到沐晨注意到她喜歡去圖書館。她確實經(jīng)常在那里度過放學后的時光，尤其是爸爸不在家的日子里，書籍成了她最好的伙伴。
"好啊，我們一起去報名！"陳曦開心地說。
兩人并肩走向教學樓，路上沐晨突然問："你爸爸真的設(shè)計了很多橋？"
"嗯！"陳曦驕傲地點頭，"媽媽說他在用特別的方式幫助很多人。"
沐晨若有所思："我爸爸說中國現(xiàn)在到處都在建設(shè)，需要很多像你爸爸這樣的工程師。"他頓了頓，"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陳曦驚訝地睜大眼睛，"為什么？"
"因為我爸爸只是個普通大學教授，整天埋在書堆里。"沐晨做了個夸張的表情，"而你爸爸，他在建造實實在在的東西，能改變?nèi)藗兩畹臇|西。"
陳曦從沒想過有人會羨慕她有個不常回家的爸爸。但沐晨的話讓她心里某個地方亮了起來，仿佛一束陽光照進了她積攢已久的委屈里。
課間操時，張浩又湊過來想說什么，但這次陳曦沒等他開口就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爸爸是橋梁工程師，他正在廣州建一座很重要的橋。等橋建好了，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受益。他沒來家長會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張浩愣住了，顯然沒料到陳曦會這樣回應。一旁的沐晨悄悄對陳曦豎起大拇指。
放學后，陳曦和沐晨一起去圖書館填了管理員申請表。回家的路上，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陳曦突然覺得，也許爸爸的缺席并不那么難以忍受了——特別是當她有了新朋友，特別是當她知道爸爸的工作有多么重要時。
那天晚上，陳曦在日記本上寫道："今天沐晨說羨慕我有個建橋的爸爸。我想，也許爸爸不能常回家，但他建的橋會一直在那里，連接著無數(shù)人的生活。這好像...也挺酷的。"
寫完后，她翻開爸爸上次寄來的明信片，上面珠江二橋的輪廓在臺燈下閃閃發(fā)亮。陳曦輕輕撫過那些線條，仿佛能觸摸到爸爸傾注其中的心血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