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胡嬸,吳婉之和劉家婆子回了村,把這門親事挑了好處向吳氏說。
吳氏聽聞對象是薛良,想起以前吳婉之對人家做的事,有些擔憂,但見劉家婆子把親事說得萬般好,懸著的心又放下一些。
夜晚,吳氏拉著吳婉之說悄悄話:
“婉之,以前我們對不住薛家。如今他們愿不計前嫌接納我們,我們應該感恩。只是我這心里總有些不安,怕你往后要受委屈。”
“娘,薛嬸給我打了兩對鐲子,你瞧著怎么樣?”吳婉之沒有接話,只是把玉鐲子套進腕里,顯擺給吳氏看。
她的兩只小臂都常年纏著布條,干活洗菜也不拆下。
翠綠的鐲子套在舊布條上,顯得有些滑稽。
吳氏終于笑了,眼角細紋皺在一起,有些苦澀,“你人好看,自然帶什么都漂亮?!?/p>
她知道那些布條下邊,藏著許多舊傷。那是吳婉之自己一道道劃出來的。
“婉之,若是日后受的苦太多,我們就走,知道嗎?你要多為自己著想?!?/p>
吳婉之知道吳氏擔心自己,于是沒有多說,只是應了聲。
第二日清晨,一輛馬車來接吳婉之一家。
那馬車兩側(cè)各貼著個大紅喜字,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裝飾。
吳婉之的親戚早就不再往來,因此前來送別的只有劉家婆子一家。
那三三兩兩假裝路過的村民,只是來看熱鬧的。
“好姐姐,往后要好生保重,想開些。你好了,婉之才高興?!?/p>
劉家婆子握著吳氏的手交代,兩人眼都紅了。
“嬸子,我日后帶娘回來看你?!眳峭裰パ劢堑臏I光。
劉家婆子是真心對她好。
她心里是感恩的,出門前把一對銀鐲子偷偷塞到舊物里,送給劉家婆子了。
劉家婆子對此毫不知情,只是不舍地拍了拍吳婉之的手。
吳婉之今日穿了一身紅衣,頭上簪朵大紅花,臉龐素凈,與平?;覔鋼涞臉幼哟蟛幌嗤?,更加明媚了,很有新婦的俏麗之色。
馬車帶著一家四口和他們僅有的三個包袱,奔向未知的新生活。
吳氏和吳婉之沉浸在離別的情緒里。
吳弘之也跟著抹了兩把淚,但畢竟是小孩子,沒過一會就把妹妹靈靈從吳婉之懷里扯了過去,抱著她看窗外的風景。
他大呼小叫,逗得靈靈“嘻嘻”地笑了起來。
馬車比腳力快得多,加之出發(fā)又早,一行人不久就抵達清源鎮(zhèn)的薛家村。
薛家村位于群山山谷之間,風景秀麗。
雖然吳家村也位于山坳,但山和山也是不同的。
吳婉之覺得吳家村的山像牢籠,山上的綠意過分濃稠,吞噬了她的父親、大哥和大嫂,像個旋渦一樣裹挾著她,卷得她的命運起起落落,飄浮不定。
薛家村比吳家村更大,更開闊。
這里的山奇形怪狀,許是春天的原因,青綠的山上點綴著一樹樹白色、粉色的花。
群山掀起波浪,雨后混雜著花香和泥味的爽風撲面而來,令吳婉之郁結(jié)的心情舒暢許多。
“別看了,讓人見了說閑話?!眳鞘咸嵝训?。
吳婉之應聲把車簾子放下。
薛家在村子最東邊,共有五間屋子。
正屋是主母居住,分內(nèi)外堂。外堂是會客廳,擺著薛父的牌位,內(nèi)堂是主母的房間。
正屋兩側(cè)帶著耳房,東耳房是廚房,西耳房是雜物房。
耳房往外,小廊連著院子兩側(cè)的東西廂房。
東西廂房比正屋小,里頭都有吃飯的桌子,大屏風擋著內(nèi)里的床榻,旁人瞧不見隱私。
五間屋子,整體以倒“凹”字型分布。
院子不大,鋪了石磚的,兩側(cè)各圍了一片泥地種著各色花朵。
吳氏下車時,看見院子外邊還有菜園、雞舍、馬廄。
實在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這個家庭雖不算大富大貴,但在村里也應是排得上名的了,經(jīng)濟比大多數(shù)農(nóng)家人要好得多。
薛家主母薛氏已帶著幾個鄰里,站在院門外等待。
她身穿樸素的藏藍素裙,梳著簡單的發(fā)髻,發(fā)間簪著支樸素的木簪,面容沉靜,眼底隱著些許冷淡。
她沒有大辦婚宴,只是招呼了說媒的胡嬸和幾個鄰里過來幫忙。
她見著吳氏,心里有些吃驚。
因吳氏年紀只比她大幾歲,應該未滿五十,如今卻因病痛折磨,早早就華發(fā)滿頭,看上去生生老了十來歲。
“十年不見了?!毖κ蠈鞘闲α诵?,既不親近,也不疏離,“來了,就當這里是自己的家吧?!?/p>
吳氏點頭回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容光煥發(fā),日后多有叨擾了?!?/p>
兩人沒有過多寒暄,很快把吳婉之接了下來。
胡嬸牽著吳婉之去了正屋外堂,對著薛父牌位跪下,有人抱了只胸前綁紅綢的公雞放在她身側(cè)。
草草拜過堂后,吳婉之被送去東廂房。
吳氏身體不佳,被送去西廂房休息。
“我明日找人把西廂房隔成兩間,你一間,你大孫子一間。今晚就委屈一下。”薛氏把吳氏安頓好。
“不用麻煩。弘之年紀小,和我一起住就行?!眳鞘馅s忙拒絕。
薛氏笑了笑,“小男孩,總歸不便?!闭f罷就出去了。
幫忙的鄰里在院子擺了兩桌。
吳弘之帶著妹妹,已經(jīng)跟著別人吃起來了。
薛氏看見幾個黑衣青年在院外張望。
那幾個青年虎背熊腰,五官硬朗,有的臉上還帶著傷疤,一看便不是種田人。
薛氏認得那是陸安鏢局的人,遂走過去問道:“你們干什么?”
“嬸,我們來看你給薛良哥娶新娘?!睘槭椎那嗄觐D時嬉皮笑臉。
“嬸,你咋給薛良哥娶個這樣的?”
其中一個學著吳婉之的樣子跛腳走路,被先說話那位踹一腳,差點跪下去。
薛氏心里來氣,“走走走!我沒請你們?!?/p>
吳婉之端坐東廂房,對外邊的嘲諷一無所知。
這東廂房應該是薛良的房間,陳設很是簡單,只有必備家私如桌、椅、屏風、浴盆、衣柜、床榻。
桌上擺著一人份的飯菜,她的包袱躺在桌邊。其余沒用的裝飾、雜物通通沒有。
空蕩蕩的,干凈整潔,像是久無人居的客房。
意識到這點之后,吳婉之開始坐立不安。
這里不像家,比她在吳家村的小茅屋更不像家。
那個家雖然貧困,但是是熟悉的、溫暖的。
而這里雖然寬敞,但是陌生、冷清、沒有人氣。
吳婉之和這里格格不入,她是個闖入的外來者。
她甚至有種小賊落網(wǎng)的錯覺,雙手輕微抖動著。
為了讓自己安定些,猶豫許久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打開衣柜,只見里頭胡亂塞著幾件男人的衣服。
原來是有人氣的,只是她一絲也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