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1月20日，莉莉婭來到玫瑰碗體育場外，手里攥著報名號，身側是她的代理監(jiān)護人兼律師——科爾·蘭伯特。
站在人潮洶涌的隊伍中，莉莉婭放眼望去，只覺得整個體育館像一座巨型集市——人聲鼎沸，汗水、咖啡、廉價香水的氣味在悶熱的空氣中交織，直往鼻腔里鉆。
歐美人體味重，香水用量自然也足，偏好持久濃烈的調(diào)性。從文化上說，“濃香等于自信、性感與掌控力”，這在歐洲和美國都是共識。
香奈兒、迪奧、祖·瑪瓏這些品牌，即便是同一款香水，也會專門推出“輕盈版·亞洲限定”，生怕嚇跑亞洲用戶的鼻子。
莉莉婭一時想到那瓶在法國買的 Jo Malone Oud & Rose（烏木與玫瑰）——甜得發(fā)膩，像被焦糖漿潑過，哪怕她只噴了一點，空氣都像被裹上糖紙。
科爾的聲音響起，將她從回憶中拉回。
“這就是你未來的對手？”科爾掃了一圈排隊長龍，禮貌地微笑著問她。
“是的，”莉莉婭面帶微笑，語氣平靜，“我來試試看?！?/p>
科爾沒再多說，只點點頭，把她的報名表遞了上去，語速不疾不徐地對工作人員說，“她是未成年人，我已簽署法定同意文件，材料都在這里。”
莉莉婭站在他身側，看著工作人員那摞厚厚的表格一頁頁被翻過去。某一頁被風吹起，她瞥見底部印著：“洛杉磯站報名人數(shù)：6，582人?！?/p>
六千多人。
她記得，《美國偶像》的海選一共分三輪：
初選，每五人一組，只唱一小段，評審是節(jié)目制作組，并不是電視上的評委；
制作人面試，如果進入這輪，就得準備完整曲目，面對高級制作人；
評委面試，才是三個電視評委出場的時刻，誰能走進好萊塢周就看他們的決定。
六千并不能確定最后能晉級多少人，畢竟，洛杉磯是最后一站。節(jié)目組已經(jīng)在其他七個城市海選出大批選手，而好萊塢周的晉級人數(shù)要控制在234人，如今名額可能比其他城市更少，標準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至少留下來，”莉莉婭低聲說，低頭看了眼手心的號碼牌。
“第一步，先留下來再說?！?/p>
科爾站在她身側，姿態(tài)挺拔，沒有再和莉莉婭說什么。他不理解她為什么放著優(yōu)渥生活不享受，要來這人擠人的地方冒險。但他不會阻攔，只是陪著她走完流程——如同完成一場責任內(nèi)的陪同出庭。
隊伍緩慢前移，一陣大笑聲從身后傳來。
“天啊，這是《美國偶像》還是《美國啦啦隊選美大賽》？”
幾個打扮潮流的女生故意壓低聲音，又刻意讓人聽見，眼神毫不遮掩地打量莉莉婭，從她的頭發(fā)到Jimmy Choo高跟鞋。
“希望她唱得能有她長得一半好吧。”
莉莉婭聽見了，轉頭望了一眼那個說話的女孩。金發(fā)、厚重粉底、假睫毛快要飛起來了。
她未來沒在任何一季里見過她的臉。
于是，她不再在意，轉身收回目光。
科爾站在她身邊，神色平淡，一言不發(fā)。既沒有擋住那些目光，也沒有說一句象征性的場面。從今天見面起，他就準確地傳遞著利奧的想法：陪同，但不支持。
海選的排隊時間像一場折磨，每個人都希望更快輪到自己，而每個人又都希望自己演唱的時間能更長一些。莉莉婭在喧囂和等待中，終于被叫到了制作人面前。
她走向那間臨時搭建的面試帳篷。坐在桌后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男性制作人，正低頭翻閱表格，神情顯得有些疲憊。
他頭也不抬，語氣例行公事：“名字和曲目?！?/p>
莉莉婭說：“莉莉婭.霍桑。伊娃·卡西迪版的‘Songbird’?！?/p>
對方低著頭翻著表格，并沒有抬頭，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開始。
莉莉婭輕輕吸了口氣，緩緩唱出第一句。
“...For you， there'll be no crying...”
聲音不算夸張，但透著一股輕靈的韻律感，像是微風拂過水面，不經(jīng)意間勾勒出一種近乎“精靈”般的生氣。
在她剛唱出第一句時，制作人抬起了頭。他先是被聲音里的靈氣吸引，再看到莉莉婭的臉，眼神閃過一絲明顯的驚訝。
待莉莉婭唱了三十多秒后，制片人打斷她“可以了?！彼吐曊f著，就示意莉莉婭可以離開了。
莉莉婭點頭：“Thank you.”
離開那張桌子后，莉莉婭突然有些沒譜。這是她第一次站上這樣性質(zhì)的舞臺。
在屏幕前看別人唱歌是一回事，自己站在臺上又是另一回事。那種聚光燈下的緊張感，是無法預演的。
唱時她能清楚聽見自己幾個轉音的位置偏淺，氣息控制還不夠自然。雖然練習時借助超聽覺已經(jīng)調(diào)整過許多，但她的技巧尚未成體系，還有許多地方只能靠本能。
“萬一她沒進呢？”
她的腦子冒出這個念頭，緊跟著又被她自己否定掉。
莉莉婭深吸一口氣，來到工作人員面前，遞交了新的參賽姓名，“莉莉婭·霍森。線上報名信息是莉莉婭.普拉達。”
對方確認拼寫：“Hawson， with an H?”
莉莉婭點頭：“Yes， with an H.”
隨著那張寫有新名字的表格被收下，她正式以“莉莉婭·霍森”的身份，進入這場全國真人秀的競技系統(tǒng)。
從玫瑰碗體育場出來，才下午兩點半。陽光還很刺眼，莉莉婭一上車就摘下耳環(huán)，把頭發(fā)攏到一邊。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驅車前往 Paseo Colorado（帕塞奧科羅拉多購物中心）。
這個2001年才剛開幕的開放式步行街，位于帕薩迪納市中心，距離玫瑰碗不到十分鐘車程。她上一世來洛杉磯玩的時候也常來這里——看電影、吃飯、逛Anthropologie和Abercrombie & Fitch的早期門店。
今天，回去后大概率也靜不下心來，她準備去補一些屬于“莉莉婭·霍森”的衣櫥。
原本的“莉莉婭·普拉達”留下的衣柜，明顯被小甜甜布蘭妮的風格影響太深。甜辣、低腰、吊帶、閃粉，充斥著千禧辣妹的審美。
她不擅長那些風格，在買了幾件衣服，離開店鋪時，她瞥見了《蜘蛛俠》的海報。她記得不久前刷到過新聞，這部片好像是今年票房前三——1.15億美元的首周開畫紀錄，在好萊塢可是能直接寫進所有《蜘蛛俠》工作人員簡歷的數(shù)字。
在好萊塢總是離不開電影，她走進售票窗口，買了一張票。
電影院里人不多，預告片已經(jīng)開始播放。莉莉婭坐在中排偏中間的位置，手里轉著票根，腦子還在回蕩著今天海選的片段。
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嘿，L.A.真小，不是嗎？”
她抬起頭，一個高大的身影正逆著銀幕的光走來，靠近后，是一張帶著爽朗笑容的臉。
“卡特？”莉莉婭揚起眉毛。
“Present，”他沖她眨了眨眼，唇角翹得一派輕松，“你也是拖到現(xiàn)在才來看？還是二刷支持托比？”
他說著就坐到了她旁邊的位置上，在2002年美國電影院還沒有對號入座的制度，都是先到先得。
“實話說，最近在紐約被榨干了?！笨ㄌ芈柤纾瑩Q了個舒服些的坐姿，“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今天才剛有機會補上。”
莉莉婭輕笑一聲：“我也第一次看。這可是今年最火的電影，我們有些落伍了?！?/p>
“確實，不過——”卡特朝她一笑，雙手攤開，“要是沒有這場遲來的觀影，我們也不會意外重逢，對吧？”
銀幕前，哥倫比亞影業(yè)那尊手持火炬的女神亮起，莉莉婭和卡特安靜下來，紅藍色的身影在昏暗光影中一躍而起。
《蜘蛛俠》正式開始。
莉莉婭很快沉入劇情。蜘蛛俠在高樓之間穿梭，綠魔在萬圣節(jié)晚會橫沖直撞，瑪麗·簡站在雨中，那場倒掛親吻戲出現(xiàn)時，卡特還小聲吹了個口哨，引得她輕笑著用手肘戳了他一下。
片尾曲響起，銀幕上緩緩滾動著：“托比·馬奎爾”，“導演：山姆·雷米”。
卡特開口說：“我喜歡威廉·達福演的綠魔——瘋得剛剛好。你呢？感覺怎么樣？”
莉莉婭說：“很好看，托比的蜘蛛俠和以前的冷酷型超級英雄完全不同，更能讓人代入?！?/p>
“是的，愛情線也不錯?！笨ㄌ乜粗鋈辉掍h一轉，“所以……你今天去了海選？”
莉莉婭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當然，”卡特看起來理所當然地說，“全洛杉磯的年輕人都知道今天是L.A.站的試鏡日。”
他低頭掃了眼她腳上的鞋，又抬眉笑道：“你怎么穿了這雙Jimmy Choo去排隊，聽說起碼有五千人以上了?！?/p>
莉莉婭搖頭無奈道：“我知道，穿錯了。隊伍太長，鞋跟又細，一路站下來感覺像踩在鋼絲上?！?/p>
她在到玫瑰碗之后就知道自己選錯了打扮，早期的《美國偶像》選手幾乎都是牛仔褲配衛(wèi)衣的素人風，穿成這樣有些搶眼了。
“如果你進了決賽，”卡特靠在椅背上，歪頭看她，“能給我張票嗎？我想站第一排，看‘啦啦隊長進化成超級巨星’的起點。”
莉莉婭瞇起眼笑了，嬰兒肥讓她笑起來有點像只狡黠的小貓，“等著吧，我一定讓你看到?jīng)Q賽?！?/p>
“Deal.”卡特伸出手，眨了下眼，“等你進了決賽，我會為你做一張全場最酷的海報——帶閃粉的那種。得讓人即使在觀眾席也一眼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