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柳如云再有意識的時候,她已經(jīng)站在了街口。
一路上,她帶著滿身的臟污和血跡,頭上的血液已經(jīng)凝固,只留下傷口處還在抽痛著。
路上的人都對她避之不及,有一個小男孩好奇的打量著她,似乎想將手中的紙巾遞給她,卻立刻被媽媽拉走。
“阿姨……你要不要……”
“寶貝乖,別過去,她看上去精神有問題。我們離她遠點。”
柳如云蘇醒后,被血染紅的視線里,只看到了他掐著女人的脖子施暴的樣子,她沒來得及多想,抓起旁邊桌子上的刀便捅進了成瑞龍的身體里。
后來的一切都虛幻的不真實。
她機械的重復(fù)著手上的動作,溫熱的血液四濺,落在她的身上。
此時她的模樣,活像地獄里爬出的惡鬼。
女孩縮在角落里,劇烈的咳嗽著,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恐懼。
她砸爛了成瑞龍車上的信號屏蔽器,幫女孩報了警,叫了救護車,然后便猶如行尸走肉一般,就這樣在路上游蕩著。
不知不覺竟來到了天橋上。
鞋子在打斗中不知道被踢飛到了哪里,她就這樣光著腳在粗硬的路上走著,腳上已經(jīng)磨出了幾個血泡,不斷的摩擦下又再次破裂,她卻像無知無覺一樣,在水泥地面上,留下一路的血腳印。
電話鈴聲突兀的響起,打斷了她放空的思想。
“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個不孝女!”
許久沒有通話過的父母打來了電話,剛接通便是厲聲質(zhì)問。
柳如云嘴巴微張,想要開口詢問怎么了,嗓音卻沙啞的厲害,只發(fā)出了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
“怎么……”
電話那端卻沒有耐心聽她說那么多,不耐的打斷道,
“警察都打來電話了,柳如云,你真是越長大越出息,居然連殺人都敢了,我不管你是因為什么,趕緊去警察局自首!你知不知道,姥姥聽說這件事,直接暈過去了,你已經(jīng)夠讓我們丟人的了!我真后悔把你生出來!”
不等她解釋,電話便驟然掛斷。
望著息屏的手機,她默默的重新點亮,新聞剛好推送至她的主頁。
“我市4.12特大連環(huán)殺人案重大突破,據(jù)受害人透露,此次案件為兩名嫌疑人協(xié)同作案,兩人疑似因意見不合而大打出手,現(xiàn)一人死亡,一人在逃?!?/p>
視頻里,女孩披著她的外套,臉上打著厚厚的馬賽克,記者們的話筒爭先恐后的舉到她臉前。
“作為此次連環(huán)殺人案中唯一的幸存者,請問你是如何存活下來的呢?”
“請問兇手是如何將你囚禁到這里的呢?”
“請問……”
眾多尖銳的問題一個接一個,逼的女孩后退了半步,身后的警察立刻扶住了她,小聲詢問道,
“不用勉強,你可以選擇不回答,我們會保護你安然無恙的回到家?!?/p>
女生緩慢的搖搖頭,馬賽克擋住了她的臉,看不出表情。
“我從學校出來想買點夜宵,是……是那個女人,假裝不舒服……趁我上前扶她時,把我迷暈帶走了的?!?/p>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轟鳴的雷聲隨即響徹大地。
暴雨傾盆而下,行人們紛紛四處尋找遮風避雨的屋檐。
柳如云呆立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
雨水將她臉上的血污沖刷著,迅速的打濕了全部的衣裙。
“請問為什么兇手會自相殘殺?你是否知道原因?!?/p>
“聽說你是撥打了報警電話后獲救,請問你是如何獲取的手機呢?”
女人沉默片刻,囁嚅道,
“可能……可能他們因為什么吵架了吧。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p>
一位警察冷著臉上前,適時的擋住了記者們刨根究底的問題。
視頻結(jié)束,圓潤的水滴像個放大鏡,將評論里的文字無限的放大。
“真是大快人心,這個變態(tài)總算死了?!?/p>
“不是,你們沒看到嗎,還有個同伙,還是個女人!”
“女人居然幫男人一起殘害自己的同胞,我覺得她更可恨,希望早日把她抓?。 ?/p>
“我們國家為什么要廢除凌遲處死?。课矣X得正適合她這種人渣!”
一個個陌生人在網(wǎng)絡(luò)上抒發(fā)著憤怒,此時的他們宛如拿著判官之筆,在柳如云的身上畫上大大的紅叉,將她推進無盡的深淵。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是姥爺。
她有些倉惶的舉起手機,屏幕被打濕,她顫抖的手滑了幾下,都沒有成功接起來。
好不容易接通,只聽到對面?zhèn)鱽砹擞行┠吧睦褷數(shù)穆曇簟?/p>
“是云云嗎?你……你姥姥她走了?!?/p>
女孩安全到達警局,端著熱茶,坐在接待室里。
負責此案的中年警員目光灼灼的盯著她。
她此時已經(jīng)洗過澡,換上了干凈的衣服,明明已經(jīng)逃出了魔窟,她的眼神卻依舊有些慌張。
“唐小姐,請你詳細的描述一下你此次受害的過程?!?/p>
唐麗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子,把和記者講過的話再次重復(fù)了一遍。
老警員的眉頭緊皺,不贊同的望著唐麗。
“唐小姐,你要知道,我們公安是講究證據(jù)的,你可以保證你說的全部屬實嗎?”
唐麗明顯的慌了一下,她咬著嘴唇,再次確認道,
“是的,我確定我說的一切都屬實。”
走出接待室,一旁的實習警員困惑的抓抓頭發(fā),小聲的詢問著老警員。
“師傅,唐小姐說的不是很清楚嗎?為什么不直接抓捕柳如云呢?”
老警員將煙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事情沒你想的那么簡單,記住,永遠別只聽信一面之詞?!?/p>
這次的連環(huán)殺人案時間線橫跨一整年,從去年的五月份出現(xiàn)第一具無頭女尸,因為是賣淫女而無法確認身份信息,到后面陸續(xù)有人發(fā)現(xiàn)了零碎人體組織。
他們一直都在追逐著兇手的腳步,可狡猾的兇手卻始終快他們一步。
多年的辦案經(jīng)驗讓老警員始終覺得,唐麗的供詞有著很多無法解釋的疑點。
可無奈唐麗咬死了自己說的便是真相,現(xiàn)在沒有目擊證人,他們暫時也拿這個受害人沒辦法。
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便是找到柳如云,兩人的口供來一起比對,再佐以證據(jù),才能準確的還原案件的真相。
老警員苦口婆心的教導(dǎo)著懵懂的小年輕。
柳如云這一路走來,走的全部是小路,加上一身血污和那精神恍惚的狀態(tài),很多路人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都只是默默觀望。
所以最后竟然直到她走上天橋,警察才發(fā)現(xiàn)了她的蹤跡。
警車亮起紅藍警燈,刺耳的警笛聲刺破長空。
此時已是黃昏,天邊的殘陽如血,將柳如云的半張面龐也染上了一抹血色。
她伸展著四肢,沐浴著黑夜來臨前僅剩的溫暖。
“站??!別動!有話好好說……”
柳如云靜靜的轉(zhuǎn)過頭望著他。
是警察啊……
來抓她的嗎?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想再聽任何人的話了。
那位中年警官的嘴巴一張一合著,手中的喇叭發(fā)出了很大的雜音,圍觀的人群指指點點,有的面露關(guān)心,有的滿臉不屑。
這一切落在她的耳中卻是一片寂靜。
“這該死的世界,我再也不來了……”
回憶到此結(jié)束,隨著沉悶的入水聲,五臟六腑瞬間似被撕裂般,劇烈的疼痛讓她清醒的感覺到湖水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將她包裹。
窒息感伴隨著劇痛,意識逐漸昏沉。
“你后悔嗎?”
“如果重來一次,你的命運是否能夠改寫?!?/p>
“我很期待?!?/p>
空靈的聲音縈繞在腦海,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秒,柳如云清楚的聽到了那個聲音輕飄飄的落下。
“已重置?!?/p>
沉重的身體驟然一輕,身體的疼痛也全部消散一空,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的攥住了她的靈魂,將她向后拉扯。
靈魂撕裂的痛楚讓她瞬間恢復(fù)了神智,痛苦的哀嚎著。
可抓著她的手卻沒有絲毫放松。
這磨人的疼痛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柳如云已經(jīng)習慣了,不再哀嚎,只是像死了一般低垂著腦袋,任由那手拖拽。
難道這就是因為她自殺而遭到的刑罰?
眼前的黑暗慢慢有了些不同,細小的光線逐漸擴大,直至占據(jù)了她的整個視線。
靈魂一輕,她被丟進了光里。
驀然睜開雙眼,便看到,被涂鴉的亂七八糟的書本和老舊的木質(zhì)桌椅。
耳邊傳來有些熟悉的嗓音正在冷冷的喚她。
“柳如云,有這么困嗎?晚上出去逮耗子去了?”
她猛的抬頭,便看到了小學時的班主任那張熟悉的臉。
她正板著臉,目光冰冷,前后左右的同學全部扭著頭看她。
聽老師這么說,都笑起來。
在哄堂大笑中她一下子站起來,氣勢十足,椅子都被她的大力直接帶倒,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我說過我不想來了!”
坐在第一排的柳芩芩也正斜著身子看笑話,見她如此大的反應(yīng),忍不住嘲諷道。
“哎呀,都睡迷糊了吧,可能晚上真去逮耗子了?!?/p>
柳如云甚至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分給她。
視線掃過整個教室,最后定格在敞開的窗戶上。
她快速的沖了過去,在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時,毫不猶豫的撐著窗臺,跳了下去。
“??!”
刺耳的尖叫聲響徹教室,班主任三步并作兩步的沖到了窗口邊,探出頭向下望。
眼里已經(jīng)涌上了淚水。
“快……快打120!”
教室里亂作一團,而柳如云就靜靜的閉著眼,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
“這次萬幸只是骨折,好好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幸好才只是二樓,不然就不會只是骨折,但是我們發(fā)現(xiàn)病人身上有不少自殘的痕跡,家屬一定要注意病人的心理狀況。有問題可以按鈴找我?!?/p>
“好好好,謝謝您了?!?/p>
有些蒼老的嗓音響起,話語里還帶著藏不住的哽咽。
待醫(yī)生走后,老人回頭看著床上靜靜躺著的孩子。
右腿打了厚厚的石膏,病服的袖子被卷了上去,輸液的針眼和各種擦傷,在白嫩的手臂上格外顯眼。
最顯眼的,還是手臂內(nèi)側(cè)觸目驚心的道道疤痕,有新有舊。
柳如云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云云!你醒了!”
姥姥驚喜的叫道,趕忙用手背擦擦眼角的淚水,笑意吟吟的湊過來。
“渴不渴?喝點水吧?還是說餓了?姥姥這就去給你打飯?!?/p>
柳如云定定的望著這張記憶中有些模糊的臉逐漸清晰,眼眶開始泛紅。
“姥姥……”
她的嗓音沙啞,喉嚨里似刀割一般。
嘴唇也失了血色,慘白一片。
本就是強忍著眼淚的老人,見她這副樣子,哪里還忍得住。
“傻孩子,干嘛想不開!你怎么不想想,你走了,姥姥可怎么辦!”
淚水大顆大顆的落下,順著老人布滿溝壑的面龐向下流淌著。
畫面漸漸重疊,無數(shù)次,她在崩潰邊緣時,回憶都會自動浮現(xiàn)。
眼前的老人便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牽掛。
她緊緊將姥姥用力擁進懷里,這一次,她不會再給自己留下遺憾。
不能再自暴自棄下去。
至少姥姥在時,她要活的精彩,精彩到足夠讓姥姥為她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