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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梧桐葉往國營咖啡館的玻璃上撲,周行雪握著搪瓷缸的手直發(fā)冷。
鋁窗框漏風,桌上的《大眾電影》差點被吹跑,她慌忙按住。
百貨大樓王姐遞來張字條。
“行雪,一帆他爸托我給你帶封信!“
”一帆說想吃巷口國營飯店的糖醋小排,他把孩子給帶走了!”
周行雪攪著搪瓷缸里的紅糖水,想起三天前在筒子樓,兒子蹲在煤球爐邊搭積木,突然抬頭說:“媽媽,宋叔叔用竹篾給我編彈弓,他看你眼睛發(fā)亮,不像爸爸?!?/p>
樓道傳來自行車鈴鐺聲,周行雪掀開舊被面改的門簾。
宋錦生挎著軍綠色包進來,頭發(fā)還滴著水。
“副食店進了鐵皮青蛙,小一帆肯定喜歡?!?/p>
話音沒落,顧一帆背著書包沖進來,手里攥著朵蔫了的向日葵。
“宋叔叔!爸爸說要帶我去百貨大樓買鐵皮火車!”
宋錦生蹲下來,用粗布手帕擦孩子臉上的泥。
“先把手洗了,當心煤渣子扎手?!?/p>
周行雪看著這一幕,心里的結松了些。
宋錦生剛好準備了三張電影票,既然顧一帆要跟他爸爸一起出去玩,那么就只能自己和周行雪一起去。
散場時雨夾著冰碴子砸下來。
轉過青石板巷口,就聽見顧一帆的哭聲。
孩子蹲在供銷社屋檐下,褲腿全是泥,顧承安舉著傘,自己身上一滴水都沒有,顧一帆的身上卻全部打濕了。
“媽媽!爸爸說你要和宋叔叔去外地不要我了!”
顧一帆撲進周行雪懷里。
顧承安伸手想拉她,被宋錦生擋住。
宋錦生脫下的確良襯衫裹住孩子.
“顧廠長,孩子有的時候要的不是玩具,而是父親的陪伴!“
“飯可以亂吃,但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顧承安張了張嘴沒說話,眼睛盯著周行雪手腕上的紅頭繩。
那是顧一帆用半年糖紙換來的。
等回到家后,顧一帆就對宋錦生有著莫名其妙的敵意。
周行雪擰開鋁殼保溫瓶,給顧一帆倒了杯溫水。
兒子攥著鐵皮恐龍掛件縮在床角,眼睛瞟著坐在小方桌前補漁網的宋錦生,故意把搪瓷杯磕得叮當響。
周行雪坐在床邊,伸手去摸孩子沾著雨水的頭發(fā)。
“跟媽媽說說,為什么生宋叔叔的氣?”
顧一帆扭頭躲開,聲音悶在被子里。
“爸爸說宋叔叔會把你搶走......”
周行雪把兒子冰涼的小腳捂在懷里。
“那宋叔叔平時都怎么對你?”
“上個月你發(fā)高燒,是誰背著你跑三條街去醫(yī)院?你的彈弓、鐵皮青蛙,是誰省下糧票給你買的?”
顧一帆咬著嘴唇不吭聲,手指無意識摳著床單補丁。
記憶里宋錦生蹲在煤爐前扇風,被煙嗆得直咳嗽還笑著說【快熟了】;下雨天把雨衣全裹在他身上,自己淋得透濕。
“爸爸給我買鐵皮火車?!?/p>
孩子嘟囔著,底氣卻弱了下去。
周行雪嘆了口氣:“可你生病那晚,爸爸在哪呢?是宋叔叔守了你整夜,眼睛都熬紅了?!?/p>
窗外傳來自行車鈴鐺聲,是顧承安又來送罐頭。
周行雪沒起身,輕聲說:“真正對你好的人,不是用玩具換你開心,是愿意在你需要的時候陪著你。”
等顧一帆呼吸變沉,周行雪輕手輕腳走到外屋。
宋錦生正在糊顧一帆扯破的作業(yè)本,見她過來,舉起張裁好的牛皮紙。
“明天用這個包書皮,帆帆肯定喜歡?!?/p>
周行雪看著宋錦生的樣子,或者他真的能當一個好爸爸。
“對不起,孩子不懂事......”
周行雪話沒說完,被宋錦生打斷。
他撓撓頭笑了,露出整齊的白牙:“我小時候也護著我媽,正常?!?/p>
煤油燈的光暈里,他認真道:“你娘兩好好的,比啥都強?!?/p>
周行雪望著他被火烤得發(fā)紅的側臉,忽然想起兒子說過的話。
宋叔叔看她的眼神,確實不一樣。
就像此刻,窗外的月光都沒他眼里的溫柔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