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頑固地附著在鼻腔深處,即使出院好幾天了,宋知秋仍覺得那股味道揮之不去。
單人病房里徹夜的監(jiān)護儀低鳴,周予安徹夜守護而沉默的身影,以及袖扣勾住導線時那撕裂靈魂的幻聽噪音……這些碎片在清醒后反復閃回,像一場揮之不去的夢。
身體像被掏空了,虛弱得厲害。
僅僅是走到工作室門口,短短幾步路就讓他微微喘息。他推開那扇玻璃門,松節(jié)油和顏料的味道撲面而來,這股熟悉感讓他瞬間心安不少。
宋知秋的目光落在工作臺角落——那里散落著一件深灰色的男士外套。
質(zhì)地精良,剪裁考究,帶著一種屬于周予安的氣息。
宋知秋走過去,沒有拿起它,而是先擰亮了工作臺的閱讀燈。柔和的光線照亮了臺面——那張被藥盒壓出折痕,又被早餐盒油污玷污的鶴的設(shè)計稿,攤在那里,像一塊無法愈合的傷疤。油漬在鶴眼的位置暈開一團渾濁的黃,讓那本該靈動的瞳孔顯得污濁而呆滯。
看著被破壞的畫稿,宋知秋移開視線,深呼吸,這才將所有翻涌的情緒壓下去。他伸手,拿起那件深灰色的外套,將衣服疊成一個大小均勻的長方塊,平整得沒有一絲多余的起伏。
他試圖從這種幾乎病態(tài)的行為里,發(fā)泄一般,想要將周予安強行給他的“恩惠”壓縮、封存。他將疊好的外套放在工作臺最靠近門口的一角,他要讓無關(guān)的物品,盡可能遠離自己。
門外傳來腳步聲,停在玻璃門前。
宋知秋的身體瞬間繃緊,沒有回頭。
他聽到玻璃門被順滑的推開。
周予安走了進來。
他今天身著一件質(zhì)地柔軟的深色羊絨衫,少了幾分平日穿商務裝的凌厲,卻依然有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壓迫感。他手里提著一個印著某高檔粵菜館logo的紙袋,熱氣和食物的香氣隱約透出。
“感覺怎么樣?”周予安的聲音不高,目光掃過宋知秋依舊蒼白的側(cè)臉,最后落在他疊得如同豆腐塊般整齊的外套上,“我的衣服招你惹你了?你放那么遠?”。
“周予安,那天晚上謝謝你!”
“欸,你可真要謝謝我,不是我那么仔細的照顧著,你能好這么快?”周予安沒臉沒皮的說。
“?。?!”宋知秋又被周予安說的接不了話。
他只有轉(zhuǎn)身走向水槽,擰開水龍頭,仔細地沖洗雙手。冰冷的水流沖刷著指尖,也沖刷著空氣中無形的尷尬。
周予安并不在意他的沉默。有時候周予安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平時話也不多的人,怎么到了宋知秋這兒,跟精神分裂似的,完全變了個樣??伤操v,每次看到宋知秋被他搞得接不了話,他還挺享受這個過程,就喜歡逗宋知秋。眼看**個月了,雖然他和宋知秋的進展算有進步,但離到手還有很大一段距離??磥砗挖w明宇的賭約怕是要輸了。
他走到工作臺前,目光掠過那張污損的鶴稿,眉頭輕蹙了一下,隨即移開。他自然地將手中的紙袋放在工作臺相對空曠的一角,動作隨意得如同在自己家。
“順路帶了點早餐。蝦餃和粥,趁熱吃?!敝苡璋彩祜f著。
然而,就在紙袋底部接觸臺面的瞬間——
紙袋底部邊緣滲出的一點油漬,好巧不巧,正正印在了那張污損設(shè)計稿的旁邊。而旁邊,恰好是宋知秋昨晚畫到一半、準備今天繼續(xù)完善的一幅新的紋身手稿——一只眼神孤傲的狼首側(cè)影。
新鮮的油漬就這么迅速地在紙面上暈開了,正好覆蓋在狼首那只銳利的眼睛上!
宋知秋洗完手轉(zhuǎn)身,正好看到了。咬牙切齒道:“周!予!安!”
周予安也看到了那片油污。他臉上掠過懊惱的神情?!氨?,抱歉。沒注意,呵~沒注意?!彼s緊移開了打包袋。
宋知秋突然眼眶就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之間就這么情緒化,那淚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趕緊用手掌壓在眼睛上。周予安被宋知秋的眼淚嚇懵了,這是他和宋知秋接觸二三個月來,第一次看他情緒化的一面。幾秒后才回神過來,趕緊抽出紙巾,上前給宋知秋邊擦眼淚邊哄道:“欸,欸,你別哭啊,是我錯了,我是真沒看到。下次我一定不把東西放這兒了。我給你買張桌子,給你專門兒放雜物,好不好?”周予安是有多少年,沒跟人賠禮道歉過了。
他媽的,這個宋知秋太不好搞了。就為這一口氣,不為賭約,他也要把人搞到手。
哭,哭,哭,等你以后到了我床上,有你哭的。
“周予安,你走吧,我想靜靜?!彼沃锲綇土讼虑榫w,那雙有些微紅的眼,認真的看著周予安。而周予安看著宋知秋的這模樣,居然覺得別有一番風情。行吧,自己也需要靜靜。
“好吧,別傷心了,下次不會發(fā)生這種情況了。那你好好休息。”周予安用手輕撫了下宋知秋的頭發(fā),轉(zhuǎn)身走了。
下午,工人給工作室送來了一張新桌子。宋知秋知道退不回去,也只有讓工人把桌子抬進了工作室,放在了他工作臺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