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將將軍府的銅釘大門染成血色，龐丘抖開兵部文書時，羊皮卷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身后百余名兵部衙役手持水火棍，在兩萬沈家軍玄甲的映襯下，如同瑟瑟發(fā)抖的麻雀。
“陸副將，兵部有令，沈家軍殘部即刻隨我回兵部點卯整編?！饼嬊鹂桃鈱ⅰ皻埐俊倍忠У脴O重，繡著獬豸補子的官服沾著未洗凈的胭脂香，“莫非沈家軍想違抗軍令？”
陸驍?shù)男走€沾著天啟道的硝煙，他猛地抽出腰間長刀，刀刃在暮色中劃出冷光，“龐大人怕是忘了...沈家軍只聽沈家主將調(diào)遣！”
“先皇特許沈家軍自成一系，你憑什么拆分我軍？”
他目光掃過龐丘腰間晃蕩的翡翠香囊，冷笑如冰，“還是說，靠著在醉仙居摟著歌姬吟詩作對，就能篡改先帝遺詔？”
“放肆！”龐丘的臉漲成豬肝色，卻在觸及沈家軍森然如林的槍陣時，喉結(jié)狠狠滾動了一下。
他身后衙役的水火棍開始打顫，有人甚至偷偷往后縮了半步。
“陸驍，你可知抗命的下場？”龐丘色厲內(nèi)荏地吼道。
“我只知道，沈家軍寧做斷頭的忠魂，不做皇家的犬！”陸驍?shù)都庵敝干n穹，兩萬將士同時將長槍重重頓地，青磚在鐵槍頭下迸出裂紋，“想要我們的人，先從尸體上踏過去！”
龐丘望著眼前黑壓壓的精銳甲士，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突然想起沈清歡在演武場單槍匹馬挑落十二名武將的英姿，此刻這些將士眼中燃燒的怒火，比當年更盛十倍。
“好，好！”龐丘強壓下心頭懼意，甩袖轉(zhuǎn)身，“陸驍，你會為今日的狂妄付出代價！”
子夜時分，驚雷劈開濃云。
將軍府的哨兵剛嗅到焦糊味，沈府方向已竄起十丈高的火舌。
陸驍帶著三百親衛(wèi)趕到時，火勢已沖天而起，火舌貪婪地吞噬著一切。
焦糊味混著濃煙彌漫，依稀可見幾個孩童蜷縮的身影在烈焰中掙扎。
“沈家軍聽令！護主！”陸驍?shù)呐鹚浩埔箍眨L槍連挑三名縱火者。
但火舌太快，濃煙中不斷傳來婦孺的哭嚎。
沈老太君拄著龍頭拐杖站在祠堂前，白發(fā)在火光中翻飛，她死死抱著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任由火舌舔舐衣袍，“沈家的魂燒不盡...”
當陸驍渾身浴血地將沈夫人救出時，老太君的身影已化作火海中一尊焦黑的雕像。
沈夫人懷中的匣子被血浸透，那是沈家祖?zhèn)鞯谋蛔印?/p>
暴雨傾盆而下，陸驍跪在已成廢墟的沈府門前，任由雨水沖刷臉上的血污與淚痕，“沈家軍副將陸驍，愧對主帥知遇之恩?！?/p>
他望著天邊炸開的閃電，“沈家父子戍邊十載，鐵衣染盡胡沙，卻因一紙構(gòu)陷令滿門喋血?！?/p>
“稚子襁褓亦難逃毒手，皚皚忠骨竟作權(quán)臣傾軋之祭?！?/p>
他抽出腰間長刀，雙手顫抖擎刀，臉上雨水與淚水交織，“廟堂之上朱紫袞袞，視人命如芻狗，巍巍天闕下，盡是忠良泣血、冤魂悲鳴！”
身后三百沈家軍親衛(wèi)，紛紛抽刀跪伏，“忠良泣血！冤魂悲鳴！”
嗚咽般的嘶鳴刺破長空，聲浪裹挾著血色在斷壁殘垣間回蕩，久久不肯消散。
暴雨如注，似蒼天垂淚，沈府老弱婦孺蜷縮在斷壁下，單薄的身影不住顫抖，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恐懼與茫然，婦人懷中的稚子更是嚇得簌簌落淚。
三百沈家軍親衛(wèi)鎧甲破碎，身上血跡混著雨水蜿蜒而下，他們目光空洞地望著眼前慘狀，握著刀的手青筋暴起，卻再無揮刀之力，唯有無聲的悲愴在暴雨中蔓延。
陸驍突然仰頭大笑，笑聲中滿是悲愴與決絕，震落了刀身上的血珠。
他猛地將刀橫在頸間，眼中倒映著殘垣上飄搖的“沈”字軍旗，“沈?qū)④?，陸驍這就來赴黃泉之約！”
三百親衛(wèi)見狀，齊刷刷將刀鋒抵住咽喉，雨水順著刀刃流進甲胄縫隙，混著血珠在青磚上暈開暗紅的花。
為首的親衛(wèi)沙啞嘶吼，“陸將軍且慢！我等追隨沈帥半生，今日若不能同生，便與沈家共赴黃泉！”
言罷，眾人齊聲吶喊，聲浪蓋過暴雨轟鳴。
陸驍最后看了一眼沈家遺孀，又望向三百親衛(wèi)，聲音裹挾著暴雨的嗚咽，“多謝諸位愿隨我赴黃泉請罪?！?/p>
霹靂裂空，紫電撕開夜幕，將“沈府”匾額灼得發(fā)白。
陸驍虎口滲血，卻將配刀攥得死緊，仰頭大笑，聲浪蓋過隆隆雷暴，“咱們地下再做兄弟！”
長槍如閃電般破空而至，“當啷”一聲將陸驍手中佩刀擊落在地，濺起的火星轉(zhuǎn)瞬被暴雨澆滅。
沈清歡的玄甲披風被風鼓成獵獵戰(zhàn)旗，她勒馬急剎，一百先行鐵騎紛紛勒馬，一時間馬蹄亂踩。
剩余四百沈家軍緊隨其后，馬蹄聲如雷，震得地面都微微發(fā)顫，所有人都被眼前景象驚得說不出話。
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燕七動作利落地下馬，伸手攙扶起單膝跪地的陸驍，眼中滿是關(guān)切，“陸副將糊涂，沈家尚有主帥，你何必以死謝罪？”
陸驍看清楚烏騅馬背之上，端坐著身著玄甲的沈清歡，她鳳目如電掃視著殘垣斷壁，墨色披風在風雨中獵獵作響。
他轉(zhuǎn)動身子面向沈清歡方向跪伏在地，聲音帶著嘶啞與顫抖，“末將護府不力，致使沈府遭此大劫?！?/p>
話音未落，一道驚雷炸響，將他未盡的話語劈碎在風雨里。
參軍林硯秋控著韁繩，馬背上馱著長公主心腹蕭一。
暴雨如注，蕭一在馬背上抬起頭，眼前的景象令她瞳孔驟縮。
原本巍峨氣派的沈府，此刻已化作一片廢墟，斷壁殘垣在雨中靜默，焦黑的梁柱扭曲著。
唯有“沈府”的匾額歪斜地掛在熏黑的門楣上，鎏金的字跡被火舌舔舐得殘缺不全。
被救出的老弱婦孺紛紛跪伏在地，掩面抽泣著，身上的殘破和落寞無一不在說沈府遭受的劫數(shù)。
沈清歡在一聲聲“恭迎沈?qū)④姎w府”“沈?qū)④娺€活著”的聲音中，視線卻在人群之中找到了沈夫人的位置。
“母親...”只見母親鬢發(fā)散亂，素色襦裙沾滿泥漿，懷中緊緊抱著沈家祖?zhèn)鞯谋蛔?，指?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