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沈清歡踉蹌著撲到沈夫人身側(cè)。
婦人的華服已成焦炭,露出的皮膚泛著可怖的灼痕,唯有懷中沈家祖?zhèn)鞯谋蛔舆€殘留著體溫。
沈夫人睫毛輕顫,渾濁的瞳孔里映出沈清歡模糊的面容,干裂的嘴唇翕動,“阿歡...你活著...”
沈清歡顫抖著握住母親枯槁的手,指腹觸到掌心深深的月牙形傷口。
那是兒時自己練劍不穩(wěn),母親為擋劍鋒留下的舊疤。
此刻這道疤痕上又覆了新傷,血珠混著雨水滴落在她手背,燙得她喉頭發(fā)緊。
“是女兒不孝!”沈清歡聲音嘶啞,將母親染血的鬢發(fā)別到耳后,卻摸到滿手濕冷。
沈夫人的目光越過她,望向遠(yuǎn)處沈老夫人化作焦炭的身影,渾濁的淚水混著血污滑落,“你祖母...抱著牌位...到最后都沒松手...”
沈清歡猛地將母親摟進(jìn)懷里,玄甲硌得她肋骨生疼,卻比不過心口撕裂般的痛。
“母親堅持??!”沈清歡扯開披風(fēng)裹住母親,喉間泛起腥甜,“女兒這就帶你去找最好的大夫!”
沈夫人攥著沈清歡的衣領(lǐng),將兵符匣子往她懷中按了按,氣若游絲,“護(hù)好...沈家...”
沈夫人還想說什么,喉間卻溢出汩汩鮮血,洇濕了沈清歡胸前的衣襟。
她的眼神漸漸渙散,最后的力氣都用來將沈家祖?zhèn)鞯谋蛔油畠簯阎型屏送?,喉間發(fā)出破碎的呢喃。
沈清歡只覺懷中的身軀卻突然輕了一瞬,沈夫人的手無力垂落,染血的兵符匣子滾落在地,被暴雨沖得叮當(dāng)作響。
她慌亂地去探母親鼻息,指尖觸到的呼吸卻如風(fēng)中殘燭般微弱。
她腦海之中映出幼時母親教她描紅,握著她的手寫下“平安”二字的溫度,淚水頓時決堤,模糊了眼前母親染血的容顏。
六歲的沈清歡舉著斷成兩截的木劍,在演武場邊哭得抽抽搭搭。
母親提著月白色裙擺小跑過來,蹲下身用繡著并蒂蓮的帕子擦去她臉上的泥巴。
指尖沾著的胭脂在沈清歡額角印出一抹紅:我們阿歡摔疼了嗎?
當(dāng)晚她就吃到了母親親手做的糖漬青梅,母親抱著她,一邊用銀簽子剔去果核,一邊哼著江南小調(diào)。
溫柔又慈祥地目光看向懷中的她,臉上的笑意從未消失:阿歡以后想做什么,母親都陪著。
十五歲生辰那日,她在書房練了整夜的字,卻總寫不好“忠”字的最后一豎。
母親端著銀耳羹進(jìn)來時,她沒有責(zé)備自己熬夜,只是解開披風(fēng)將人裹住,伸手握住她的手:母親教你。
筆尖在宣紙上游走,鬢角的珍珠流蘇垂下來,母親輕聲說著:這一豎要穩(wěn),就像做人的脊梁。
上朝請命的前夜,她收拾著行囊,忽然發(fā)現(xiàn)包袱最底層壓著枚白玉玨。
母親倚在門框上,發(fā)髻松散地挽著,手里攥著還未繡完的護(hù)腕:你小時候摔碎過一塊玉佩,我讓人將剩下的料子磨成了玨。
走上前將玉玨塞進(jìn)沈清歡掌心,冰涼的玉石殘留著被母親焐熱的體溫:帶著它,就當(dāng)母親在你身邊。
母親的指尖撫過她鎖子甲上的暗紋,極力掩飾眼中的濕潤,聲音發(fā)顫:若是累了,就回來,沈家的大門永遠(yuǎn)為你開著。
驚雷炸響,將沈清歡的思緒拉回,哭嚎混著雨聲撕裂夜空。
她死死抱著逐漸冰冷的軀體,任由雨水沖刷母親臉上的血污,卻怎么也沖不掉那道凝固的淚痕。
燕七等人跪倒在地,鐵甲叩擊青磚的聲音淹沒在暴雨里,唯有沈清歡顫抖的抽噎,一聲聲撞在殘垣斷壁上。
沈清歡的哭嚎漸漸化作壓抑的抽氣,她緩緩放下母親逐漸僵硬的身軀,顫抖著伸手合上那雙再也無法凝視她的眼睛。
雨水沖刷著她臉上的淚痕,卻沖不散眼底翻涌的滔天恨意。
“陸驍!”沈清歡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沙啞得近乎破碎,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冰冷,“是誰干的?”
陸驍單膝跪地,雨水順著他凌亂的發(fā)絲不斷滴落,混著臉上未干的淚痕,“回稟家主,是兵部尚書龐丘!”
“白日里他以整頓軍務(wù)為由,妄圖拆分沈家軍,被末將拒絕后,便在今夜...”
他的聲音哽咽,拳頭重重砸在地上,濺起一片泥水。
沈清歡緩緩起身,玄甲上的鐵鏈隨著動作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她眼神冰冷如霜,掃視著眼前的殘垣斷壁和神色悲戚的眾人,深吸一口氣,強(qiáng)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聲音雖帶著顫抖,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都起來!沈家還沒倒下!”
她看向陸驍,一字一頓道,“你即刻帶沈家軍,護(hù)送受傷的婦孺前往將軍府,務(wù)必安置妥當(dāng)!”
又轉(zhuǎn)頭吩咐林硯秋,“去尋最好的棺槨,讓祖母和母親...能體面些?!?/p>
“程鐵山!”沈清歡喚來人群之后的糧草官,“帶人在廢墟中仔細(xì)搜尋,但凡能用之物,盡數(shù)收納!沈家的根基,不能就此斷了!”
最后,她目光如刀,落在燕七身上,“你率三百精銳,即刻包圍龐丘府邸,記住,我要活的!”
她頓了頓,眼中殺意翻涌,“若有人敢阻攔,殺無赦!”
“是!”幾人領(lǐng)命而去,三百精銳的馬蹄聲在暴雨中漸行漸遠(yuǎn)。
蕭一看著沈清歡強(qiáng)撐著維持秩序的模樣,心中滿是擔(dān)憂。
她深知沈清歡此刻的隱忍下藏著怎樣的怒火,生怕她沖動之下動用私刑,壞了大局。
“沈?qū)④姡 笔捯患膊缴锨埃按耸率玛P(guān)重大,我必須立刻稟報長公主!請借我一匹快馬!”
沈清歡微微頷首,看向身邊斥候,嗓音低沉,“給她馬!”
蕭一翻身上馬,迎著暴雨疾馳而去。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向著紫宸都城的方向狂奔。
蕭一渾身濕透地沖了進(jìn)慈寧宮,發(fā)絲緊貼在臉上,胸口劇烈起伏著,“長公主!沈府...沈府被龐丘付之一炬!沈老太君...沈夫人她...”
她哽咽著,將今夜發(fā)生的慘劇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蘇瑾瑜猛地站起身,鳳目圓睜,眼中滿是不可置信與滔天怒意,“龐丘!他竟敢!”
鎮(zhèn)北王蕭烈的手死死攥住扶手,指節(jié)發(fā)白,青筋暴起,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怒吼,“反了他了!”
皇太后蕭寧臉色蒼白,顫抖著扶住身側(cè)的立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沈老太君一生忠良,沈家滿門為大黔鞠躬盡瘁,怎能落得如此下場...”
蘇瑾瑜她轉(zhuǎn)身看向蕭寧,聲音冷硬如鐵,“母后,兒臣懇請您下道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