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藏室的門，像一道沉重的墓門，在她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客廳里最后一絲光線和……母親那嫌惡到極致的目光。黑暗和濃重的霉味瞬間像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吞沒。林溪癱倒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身下只墊著那層薄得可憐的破褥子。胃里翻江倒海的惡心感雖然隨著嘔吐物傾瀉而減輕，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被徹底掏空后的虛脫和鈍痛。像有塊沉重的、冰冷的石頭壓在胃里，沉甸甸的，又冷又硬。
臉上、手上、褲腿上殘留的嘔吐物黏膩冰冷，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酸腐氣。這氣味和儲藏室本身的霉味混合在一起，讓她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毒藥。屈辱的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種麻木的、徹骨的冰冷，從皮膚滲透到骨髓，再凍結(jié)了心臟。母親那句“滾回你的老鼠洞去！”像淬了冰的毒刺，一遍遍在她死寂的腦海里回響。
老鼠洞……是啊，這里就是她的老鼠洞。陰暗，潮濕，骯臟，散發(fā)著腐朽的氣息。而她，就是那只見不得光、惹人厭棄的老鼠。
身體因為寒冷和虛弱，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胃部的鈍痛像背景噪音，持續(xù)不斷地折磨著她脆弱的神經(jīng)。她蜷縮成一團(tuán)，把臉深深埋進(jìn)阿布那同樣冰冷骯臟、散發(fā)著霉味的身體里，試圖汲取一點點虛幻的溫暖。意識在冰冷的黑暗和身體的痛苦中浮浮沉沉，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門外傳來林薇嬌滴滴的催促聲和母親忙碌的腳步聲，她才像被電擊一樣猛地驚醒。
新的一天開始了。屬于林薇的、陽光燦爛的一天。而她，必須像個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爬出她的“老鼠洞”，繼續(xù)扮演那個透明、礙眼、卻又必須存在的……工具。
林溪掙扎著爬起來。渾身酸痛，胃里那塊冰石頭似乎更沉了。她用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在廚房角落那個不起眼的水池里，胡亂地清洗掉臉上和手上的污穢。水很冷，凍得她手指發(fā)麻。身上那套沾了嘔吐物的校服褲子沒法穿了，她只能換上行李箱里最后一條同樣洗得發(fā)白、膝蓋處磨得有點薄的舊褲子。冰冷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帶來一陣陣不適。
她像個賊一樣，輕手輕腳地溜進(jìn)廚房，想給自己倒點水喝。喉嚨干得冒煙，胃里也空得發(fā)慌。然而，廚房里屬于林薇的“早餐戰(zhàn)場”早已被打掃干凈，連一絲煎蛋的香氣都沒留下。只有灶臺上，孤零零地放著一個嶄新的、亮得晃眼的——粉色保溫杯。
杯身是那種飽和度極高的櫻花粉，上面印著可愛的卡通兔子圖案。杯蓋是亮銀色，還配了一個精致的硅膠提手。一看就價格不菲。這是林薇的專屬水杯，每天母親都會在里面灌滿溫度剛好的牛奶、果汁或者蜂蜜水。
林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個耀眼的粉色吸引，又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移開。胃里那塊冰冷的石頭似乎被這刺眼的粉色刺激了一下，隱隱傳來一陣酸澀的抽痛。她咽了口干澀的唾沫，目光在廚房里搜尋。
沒有她的杯子。
母親沒有給她準(zhǔn)備任何喝的。甚至沒有提一句。
她習(xí)慣了。麻木地走到那個老舊的、掉漆的櫥柜前，拉開最下面一層抽屜。里面雜七雜八地堆著一些淘汰的舊餐具。她翻找了好一會兒，才在最里面摸到一個冰冷的、圓柱形的東西——她的水壺。
一個非常非常舊的塑料水壺。壺身是那種廉價的、半透明的淡藍(lán)色，上面布滿了細(xì)密的劃痕，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光澤。最刺眼的是，在靠近壺底的地方，有一道長長的、猙獰的裂縫！裂縫被透明膠帶歪歪扭扭地粘了好幾層，像一道丑陋的傷疤。膠帶邊緣因為反復(fù)清洗已經(jīng)翹起發(fā)黑，看上去又臟又破。
這個水壺，還是她上初中時學(xué)校要求統(tǒng)一買的。用了快五年了。那道裂縫是去年冬天不小心摔的。她小心翼翼用膠帶粘好，一直沒舍得換。母親看到了，也只是撇撇嘴：“粘粘還能用，換什么換？錢是大風(fēng)刮來的？”
林溪默默地擰開那布滿劃痕的壺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股淡淡的、洗不掉的塑料味。她走到水龍頭前，擰開。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嘩嘩地流出來，灌進(jìn)那個帶著裂縫的水壺里。水很滿，透過那道裂縫的膠帶，能清晰地看到水線在微微顫動，仿佛隨時會崩裂開來。
她擰緊壺蓋，指尖被冰涼的塑料凍得發(fā)麻。拎起水壺，那冰冷的觸感和沉甸甸的重量，透過薄薄的塑料傳遞到手心，一路涼到心里。她看著旁邊料理臺上那個嶄新、耀眼、粉嫩嫩的保溫杯，再看看自己手里這個廉價、破舊、帶著丑陋裂縫的淡藍(lán)色水壺……
巨大的落差，像一道無形的鴻溝，橫亙在她面前。
一個裝著溫度剛好的甜蜜飲品。
一個灌著冰冷刺骨的自來水。
一個被精心呵護(hù)，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一個被塞在角落抽屜，像見不得光的垃圾。
這哪里是水壺的對比？這分明是她和林薇在這個家里，最赤裸、最殘酷、最無聲的——地位宣判！
林溪死死地攥緊了那個冰冷的水壺，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裂縫處的膠帶硌著掌心，帶來一陣細(xì)微的刺痛。胃里那塊冰石頭，似乎又沉了幾分，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低著頭，像背負(fù)著沉重的枷鎖，拎著這個象征著她卑微存在的破水壺，默默地走出了廚房，走向玄關(guān)。
客廳里，林薇已經(jīng)穿戴整齊，像個小公主，正拿著那個嶄新的粉色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喝著里面溫?zé)岬呐Ｄ蹋樕鲜菨M足而愜意的表情。母親陳芳在旁邊幫她整理書包背帶，嘴里還在絮絮叨叨地叮囑著什么，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吹搅窒嘀莻€破水壺出來，陳芳只是隨意地瞥了一眼，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覺得那東西很礙眼，但什么也沒說。
林溪默默地?fù)Q好鞋。帆布鞋的鞋尖已經(jīng)有些開膠。她拉開門，清晨冰冷的空氣再次灌了進(jìn)來。她像逃離瘟疫一樣，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
公交車上依舊擁擠。每一次顛簸都讓林溪胃里那塊冰石頭晃蕩一下，帶來一陣隱痛。她緊緊抱著那個冰冷的、灌滿自來水的破水壺，像抱著僅有的浮木。水壺壁透出的寒意，透過薄薄的校服，一點點滲進(jìn)她的皮膚，讓她本就畏寒的身體更冷了。
終于挨到了學(xué)校。踏進(jìn)教室的那一刻，林溪感覺像從冰窖挪到了另一個冰窖。教室里開著空調(diào)，冷氣開得很足。蘇倩那幫人已經(jīng)在了，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像一群聒噪的麻雀。林薇則像只驕傲的孔雀，坐在自己光潔的座位上，慢條斯理地擰開那個嶄新的粉色保溫杯，一股淡淡的、香甜的牛奶味瞬間飄散開來，在冰冷的空氣中格外誘人。
林溪低著頭，快步走向自己的角落座位。胃部的隱痛因為寒冷和緊張，似乎又加劇了。她剛把那個破舊的淡藍(lán)色水壺放在課桌一角，還沒來得及坐下——
“噗嗤！”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像根毒針，精準(zhǔn)地刺破了教室的喧囂。
是蘇倩。她翹著二郎腿，涂著亮晶晶指甲油的手指，正遙遙指著林溪課桌上那個帶著丑陋裂縫的水壺，臉上是夸張到極致的、毫不掩飾的嘲弄和鄙夷。
“哎喲喂！大家快看??！”蘇倩的聲音拔得又尖又高，瞬間吸引了全班的目光，“林溪，你這水壺……是從哪個垃圾堆里刨出來的古董??？嘖嘖嘖，看看這裂縫！看看這膠帶！臟得都快包漿了！你就拿這玩意兒裝水喝啊？也不怕喝出毛病？窮成這樣了？”
刺耳的哄笑聲瞬間爆發(fā)！像無數(shù)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向林溪！她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燒得滾燙，隨即又迅速褪去，只剩下徹骨的冰冷和羞恥！她死死地低著頭，恨不得把臉埋進(jìn)課桌抽屜里。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指甲深深陷進(jìn)掌心。
“就是！看著就惡心！”旁邊一個跟班立刻附和，“一股子塑料臭味兒！離她遠(yuǎn)點，別被傳染了窮酸氣！”
“林薇，”蘇倩故意轉(zhuǎn)向林薇，聲音帶著刻意的親昵和挑撥，“你姐可真夠‘環(huán)保’的??？這么個破玩意兒還用？跟你那個粉粉嫩嫩的杯子一比，嘖嘖嘖，真是云泥之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哦不，是一個天上，一個垃圾堆！”
林薇正小口喝著保溫杯里的牛奶，聞言抬起眼皮，淡淡地掃了一眼林溪桌上那個破水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精致漂亮的粉色杯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輕蔑的弧度。她沒說話，但那眼神，那表情，比蘇倩惡毒的言語更傷人百倍！仿佛在無聲地宣告：看，這就是我和她的區(qū)別。
林溪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胃里那塊冰石頭仿佛瞬間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灼燒著她的內(nèi)臟！冷汗順著額角滑落。她猛地抓起桌上那個恥辱的破水壺，緊緊抱在懷里，像要把它藏起來，也像是尋求最后一點可憐的庇護(hù)。
然而，她的動作似乎刺激到了蘇倩的“表演欲”。
“喲？還當(dāng)寶貝抱著呢？”蘇倩站起身，扭著腰肢走了過來，臉上掛著惡毒的笑容。她走到林溪課桌旁，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像在看一堆惡心的垃圾?！斑@么喜歡這垃圾?。孔屛铱纯蠢锩嫜b了什么瓊漿玉液？”
說著，她竟然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林溪懷里那個破水壺的提手！
“不要！”林溪驚恐地低叫一聲，下意識地死死抱緊！
爭奪只發(fā)生在一瞬間！
“刺啦——！”
一聲清脆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撕裂聲響起！
那道被膠帶勉強(qiáng)粘合了許久的、猙獰的裂縫，在兩人用力的撕扯下，終于不堪重負(fù)！猛地徹底崩裂開來！
嘩——！
冰冷的、渾濁的自來水，像決堤的洪水，瞬間從壺底那道巨大的豁口里傾瀉而出！劈頭蓋臉地澆了林溪一身！也濺了蘇倩一手和褲腳！
“啊——！”蘇倩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夸張到極致的尖叫！像被潑了硫酸一樣猛地跳開！她看著自己手上和褲腳上濺到的水漬，又看看林溪那被澆得濕透、狼狽不堪的樣子，臉上的表情瞬間從錯愕變成了極致的憤怒和嫌惡！
“林溪！你這個賤人！你故意的！”蘇倩指著林溪，聲音因為憤怒而尖利扭曲，充滿了惡毒的指控，“你拿這么個破水壺裝水！弄臟了我的手！弄臟了我的新褲子！這可是限量款！你賠得起嗎？！你這個又窮又臟的掃把星！”
冰冷的自來水浸透了林溪單薄的校服上衣和褲子，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她！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慘白的臉頰上，水珠順著發(fā)梢不斷滴落。懷里抱著那個徹底裂開、像張著丑陋大嘴的破水壺殘骸，冰冷的壺壁緊貼著她同樣冰冷的身體。
冷……好冷……從里到外，冷得她牙齒都在瘋狂打顫！
胃里那塊燒紅的烙鐵，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冰冷刺激和巨大的羞辱，瞬間爆發(fā)了！一股尖銳到無法形容的、仿佛要將她整個人撕裂的劇痛，猛地從胃部深處炸開！像有一把冰冷的電鉆，在里面瘋狂地旋轉(zhuǎn)、鉆鑿！痛得她眼前猛地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起來！
“我……我沒有……”她想辯解，聲音卻微弱得像蚊吟，被蘇倩尖利的叫罵聲徹底淹沒。
“沒有？！水是從你那破壺里噴出來的！濺了我一身！全班都看見了！你還敢狡辯？！”蘇倩不依不饒，聲音越來越大，充滿了煽動性，“大家評評理！這窮酸鬼自己用垃圾就算了！還故意弄臟別人！惡心死了！跟她待在一個教室我都覺得晦氣！”
周圍的目光，充滿了鄙夷、嘲笑、幸災(zāi)樂禍……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扎在林溪濕透冰冷的皮膚上，也扎在她千瘡百孔的心上。林薇坐在不遠(yuǎn)處，手里還捧著那個溫暖的粉色保溫杯，嘴角噙著一絲看戲般的、冰冷的笑意。
巨大的屈辱、冰冷的絕望、還有胃部那撕心裂肺的劇痛……像三股洶涌的寒流，在她體內(nèi)瘋狂沖撞！她抱著那個碎裂的水壺殘骸，像抱著自己破碎的尊嚴(yán)，渾身濕透，瑟瑟發(fā)抖地站在教室中央，承受著所有人的目光審判和蘇倩惡毒的謾罵。
胃里的電鉆還在瘋狂地鉆鑿！痛感越來越劇烈！像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鐵絲在胃壁上瘋狂地絞動！冷汗混合著冰冷的自來水，大顆大顆地從她慘白的臉上滾落。她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那劇烈的疼痛一點點抽離，身體搖搖欲墜。
“吵什么吵？！”班主任張老師嚴(yán)厲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她皺著眉頭走進(jìn)來，看著一片狼藉的現(xiàn)場——地上的一灘水，林溪渾身濕透、抱著破水壺瑟瑟發(fā)抖的狼狽樣子，還有蘇倩指著林溪、義憤填膺的控訴。
“怎么回事？”張老師的目光掃過蘇倩褲腳那點微不足道的水漬，又落在林溪身上那濕透的、洗得發(fā)白的舊校服和她懷里那個慘不忍睹的水壺上。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不耐和厭煩。
“張老師！林溪故意用她那個破水壺潑我水！你看！把我褲子和手都弄臟了！”蘇倩立刻搶先告狀，聲音帶著哭腔，顯得委屈無比。
“不是……是……是她搶……”林溪虛弱地、斷斷續(xù)續(xù)地想解釋，胃部的劇痛讓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夠了！”張老師厲聲打斷她，聲音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她顯然更“相信”蘇倩的話，或者說，她根本不想深究?！傲窒∮质悄?！拿著這么個破爛東西來學(xué)校！惹是生非！弄得到處是水！像什么樣子？！還不快把地上弄干凈！然后給我去廁所把自己收拾好！別在這里影響其他同學(xué)上課！再有下次，叫家長！”
叫家長？
這三個字像最后的喪鐘，狠狠敲在林溪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上！
胃里的電鉆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加大了功率！一陣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劇痛讓她眼前瞬間全黑！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前倒去！
“噗通！”
她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懷里那個破碎的水壺殘骸也脫手飛出，滾落在一旁，像她一樣，徹底碎裂，毫無價值。
冰冷的地板緊貼著她濕透冰冷的臉頰。
胃部的劇痛像海嘯般席卷全身！
意識在劇痛和冰冷的絕望中，沉向無邊的黑暗……
就在林溪的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似乎聽到了一陣混亂的驚呼聲，腳步聲……還有張老師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慌亂的、拔高的聲音：“林溪？林溪你怎么了？快！誰去叫校醫(yī)……”
然后，世界徹底陷入了無邊的、冰冷的黑暗和……那持續(xù)不斷的、撕裂般的劇痛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jì)。
一絲微弱的光線刺破了黑暗。
林溪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不清，像蒙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醫(yī)務(wù)室那熟悉又陌生的、慘白的天花板。鼻腔里充斥著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身下是硬邦邦的、鋪著白色床單的檢查床。
她……沒死？
胃部的劇痛似乎減輕了一些，但依舊像有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在持續(xù)不斷地扎刺，帶來一陣陣尖銳的酸脹和不適。喉嚨干得冒火，渾身依舊冰冷，濕透的校服似乎被換掉了，身上蓋著一件陌生的、帶著消毒水味的薄毯子，但寒意還是從骨頭縫里往外鉆。
她微微偏過頭，看到校醫(yī)王老師正背對著她，在藥柜前翻找著什么。旁邊還站著一個人，是班主任張老師。她正皺著眉頭，臉色不太好看，手里拿著手機(jī)。
“醒了？”王老師轉(zhuǎn)過身，看到林溪睜開了眼，語氣還算溫和，但帶著職業(yè)性的平淡。“感覺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服？”
林溪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嘶啞，發(fā)不出聲音，只能虛弱地?fù)u了搖頭。胃部的抽痛讓她眉頭緊鎖。
“低血糖，加上受寒刺激，有點輕微胃痙攣?！蓖趵蠋煂埨蠋熣f，一邊遞過來一杯溫水和一小片白色的藥片，“先把藥吃了，補(bǔ)充點水分。她這臉色太差了，身體虛得很?！?/p>
張老師接過水杯和藥片，走到床邊。她的表情很復(fù)雜，沒有了剛才在教室里的嚴(yán)厲，但也沒有多少真切的關(guān)心，更多的是一種麻煩解決后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和審視。
“林溪，”張老師把水杯和藥片遞到她面前，聲音放平了一些，但依舊沒什么溫度，“把藥吃了。王老師說你需要休息?！彼粗窒撊醯亟舆^藥片，艱難地用水送服下去，才繼續(xù)開口，語氣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意味：
“剛才……我已經(jīng)給你家里打過電話了?！?/p>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剛剛因為溫水而稍微緩和一點的胃部，瞬間又抽緊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家里……母親會是什么反應(yīng)？嫌她丟人？罵她惹事？還是……根本不在乎？
張老師似乎沒注意到她瞬間慘白的臉色，自顧自地說道：“你母親接的電話。我說你在學(xué)校暈倒了，在醫(yī)務(wù)室。她……”
張老師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眉頭微微蹙起，眼神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和不解。她看著林溪那雙充滿恐懼和絕望的眼睛，最終還是用一種盡可能平淡的語氣，復(fù)述了電話那頭那個女人的反應(yīng)：
“她說……”張老師的聲音在安靜的醫(yī)務(wù)室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她說，‘哦，知道了。麻煩老師了。這孩子從小就身體弱，愛鬧毛病，不用太擔(dān)心。讓她自己休息會兒，能上課就回來上課，不行就自己回家躺著。我們這正忙著送她妹妹去上鋼琴課呢，實在抽不開身?！?/p>
自己休息會兒……能上課就回來……不行就自己回家躺著……
正忙著送妹妹……上鋼琴課……
抽不開身……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錘子，狠狠砸在林溪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也砸在她那脆弱不堪的胃上！
胃里那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瞬間變成了燒紅的鋼針！瘋狂地穿刺！攪動！灼燒！
一股濃烈的、帶著血腥味的酸澀，猛地沖上喉嚨！
“呃……哇——！”
她猛地側(cè)過頭，對著床邊那個冰冷的、不銹鋼的醫(yī)用垃圾桶，再次劇烈地嘔吐起來！這一次，吐出的只有苦澀的膽汁和灼燒喉嚨的酸水！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銹跡般的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