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碰——?。?!那是……那是她的——催命符啊——?。?!”
父親林國棟那聲凄厲到完全變調(diào)、充滿了極致恐懼和絕望的嘶吼,像一把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林宇的耳膜!震得他伸向電話的手猛地一哆嗦,指尖僵在了距離那瘋狂震動的聽筒只有一寸之遙的冰冷空氣里!
催命符?!
姐姐的催命符?!
林宇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查g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來!父親那徹底瘋魔的樣子,那語無倫次的嘶吼,還有剛才玄關(guān)那滴詭異的血……無數(shù)恐怖的畫面和念頭在他腦子里瘋狂攪動!讓他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嘀鈴鈴鈴——!嘀鈴鈴鈴——!”
廚房地磚上,那部沾著油膩和暗紅血漬的老舊座機(jī),還在不知死活地、瘋狂地尖叫著!紅色的來電指示燈閃爍得如同鬼火!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格外不祥!每一聲鈴響,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林宇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上!砸得他頭暈?zāi)垦#?/p>
客廳角落里,林國棟抱著頭,身體篩糠似的抖,嘴里還在神經(jīng)質(zhì)地、含糊不清地念叨著“催命符…別接…是索命的…”,眼神渙散得像個真正的瘋子。
林薇嚇得小臉煞白,縮在沙發(fā)后面,驚恐的大眼睛死死盯著廚房的方向,大氣不敢出。
門外,王嬸那令人作嘔的、幸災(zāi)樂禍的嚷嚷和鄰居們嗡嗡的議論,還在持續(xù)不斷地從門縫里鉆進(jìn)來,像一群討厭的蒼蠅在耳邊飛舞!
接?還是不接?!
林宇死死盯著那部尖叫的電話,額頭上青筋突突直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憤怒,在他胸腔里左沖右突!他受夠了!受夠了這該死的混亂!受夠了父親的瘋癲!受夠了門外的窺探!受夠了這彌漫在空氣里、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恐懼!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兒,猛地沖上了林宇的頭頂!去他媽的催命符!去他媽的鬼魂!他倒要看看,這電話到底是閻王爺?shù)墓椿晏?,還是哪個不長眼的王八蛋!
“啊——!” 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帶著豁出去的瘋狂,不再猶豫,猛地一把抓起了那冰冷、油膩、還沾著一點(diǎn)暗紅污漬的電話聽筒!
“喂?!誰?。浚?!” 林宇對著話筒嘶聲吼道,聲音因?yàn)闃O度的緊張、憤怒和恐懼而完全變了調(diào),嘶啞又兇狠,像一頭被逼急了的困獸!
電話那頭,似乎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充滿戾氣的吼聲震得頓了一下。隨即,一個冷靜、清晰、帶著職業(yè)化語速的女聲傳了過來,清晰地穿透了林宇耳中嗡嗡的雜音:
“您好,請問是林溪家屬嗎?這里是仁和醫(yī)院急診科?!?/p>
醫(yī)院?急診科?!
林宇的心臟猛地一沉!剛才那股豁出去的狠勁兒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大半!一股更深的、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了上來。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聽筒,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聲音也控制不住地帶上了一絲顫抖:
“……是……我是她哥……林溪……她怎么樣了?”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眼神緊張地掃過客廳角落里依舊在發(fā)抖念叨的父親,還有驚恐望著他的妹妹。
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冷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公式化:
“林溪目前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情況非常不樂觀。病人送來時失血性休克,經(jīng)過緊急輸血和止血處理,生命體征暫時平穩(wěn)。但初步檢查發(fā)現(xiàn),她的胃部存在巨大潰瘍面,活動性出血點(diǎn)雖然暫時止住,但病因復(fù)雜,高度懷疑是惡性病變。”
惡性病變?
這四個字像四顆冰冷的子彈,狠狠擊中了林宇!
他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胃部?巨大潰瘍?惡性病變?雖然電話那頭沒有直接說出那個恐怖的詞,但作為一個大學(xué)生,他瞬間就明白了那意味著什么!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震驚、恐懼和荒謬感的寒意,瞬間將他整個人凍僵!
“惡……惡性?”林宇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幾乎發(fā)不出完整的音節(jié)。
“是的,高度懷疑?!彪娫捘穷^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shí),“需要盡快進(jìn)行胃鏡活檢和進(jìn)一步影像學(xué)檢查才能確診。另外,”那邊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翻了一下什么記錄,“病人被送來時極度虛弱,意識不清,但初步精神評估量表顯示,她有嚴(yán)重的抑郁傾向,甚至有自毀行為的高風(fēng)險。手腕上有陳舊性傷痕?!?/p>
手腕……傷痕?!
抑郁?!自毀?!
林宇只覺得一股更深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他猛地想起林溪在家時那總是低著頭、沉默寡言、眼神空洞的樣子,想起她越來越蒼白消瘦的臉頰……還有剛才父親瘋狂咒罵的“裝病”、“晦氣”……難道……難道她真的……?
“家屬需要立刻來醫(yī)院一趟?!彪娫捘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混亂思緒,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病人需要辦理住院手續(xù),簽署檢查同意書和病危通知書。她的情況隨時可能惡化,必須盡快明確診斷。請帶上必要的證件和費(fèi)用。地址是……”
后面的話,林宇已經(jīng)聽得有些模糊了。他只機(jī)械地“嗯嗯”應(yīng)著,腦子里亂得像一鍋煮沸的漿糊,全是“惡性病變”、“抑郁”、“自毀”、“病危通知書”這些冰冷的字眼在瘋狂旋轉(zhuǎn)!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毒蟲在啃噬他的神經(jīng)!
直到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忙音,林宇還僵硬地握著聽筒,保持著那個姿勢,像一尊被凍住的雕塑。聽筒里冰冷的忙音,此刻聽在他耳朵里,卻比剛才那催命的鈴聲還要刺耳!還要絕望!
“哥……哥?”林薇怯生生的、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像蚊子叫一樣響起,充滿了恐懼和不安,“是誰……誰打來的?姐姐……姐姐她……死了嗎?”
林薇的聲音像是按下了某個開關(guān)。
客廳角落里,一直蜷縮著、神經(jīng)質(zhì)地念叨著的林國棟,猛地抬起了頭!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宇手里握著的聽筒,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病態(tài)的期待,聲音嘶啞地問:“誰……誰打來的?是不是……是不是通知我們……她……她死了?!” 他問出“死了”兩個字時,聲音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fù)般的希冀!
林宇被父親這毫不掩飾的、近乎詛咒般的期待問話,激得渾身一顫!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憤怒瞬間沖垮了他!他猛地轉(zhuǎn)過身,眼睛因?yàn)檎痼@和憤怒而布滿血絲,死死瞪著角落里那個依舊像爛泥一樣癱著、卻盼著自己女兒死訊的父親!
“沒死!”林宇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悲憤,“醫(yī)院打來的!人還沒死!但快了!”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想壓下那翻騰的情緒,但說出來的話依舊冰冷刺骨:“失血太多,胃里有個大洞!醫(yī)院說……高度懷疑是……癌!胃癌!還有……”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父親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的臉,還有妹妹驚恐瞪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冰冷的診斷:“重度抑郁!有自殺傾向!”
“癌?!”
“胃癌?!”
“自殺?!”
這三個詞,如同三道驚雷,狠狠劈在了死寂的客廳里!
林薇徹底嚇傻了,小嘴張成了“O”型,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和茫然。癌?胃癌?姐姐?那個總是低著頭、像影子一樣的姐姐?會自殺?她小小的腦袋完全無法理解這些恐怖的詞匯怎么會和那個“透明人”聯(lián)系在一起!
林國棟的反應(yīng)則截然不同!
他臉上那點(diǎn)病態(tài)的希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被巨大麻煩砸中的震驚、暴怒和……一種被狠狠戳穿后的狼狽與羞惱!像一頭被踩了尾巴的獅子!
“放屁!胡說八道??!” 林國棟猛地從角落里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因?yàn)橥溶浻掷仟N地跌坐回去,他指著林宇,手指因?yàn)闃O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唾沫星子噴濺,嘶聲咆哮:“什么癌!什么自殺!放他娘的狗屁!她就是裝的!從小到大就會裝!裝??!博同情!現(xiàn)在裝得更像了!連醫(yī)院都騙過去了?!還胃癌?她怎么不直接說是絕癥?!還自殺?她敢?!她就是想用這種方法報復(fù)我!報復(fù)這個家!她就是存心要把我們拖垮!拖死?。?!”
他歇斯底里地咒罵著,把所有惡毒的揣測都加諸在那個生死未卜的女兒身上!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解釋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麻煩和恐懼!才能掩蓋他內(nèi)心深處那一點(diǎn)點(diǎn)可能存在的、被現(xiàn)實(shí)狠狠扇了一耳光的恐慌和……那一絲微乎其微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動搖?
“爸!你夠了!”林宇看著父親這副徹底扭曲、死不認(rèn)賬、把所有責(zé)任都推到姐姐身上的樣子,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直冒上來,比剛才的恐懼更讓他心寒!他第一次,用近乎吼叫的聲音打斷了父親的咆哮:“醫(yī)院等著簽字!等著繳費(fèi)!等著下病危通知書!林溪現(xiàn)在就在搶救室里躺著!生死不知!你在這里罵她有什么用?!”
“病危通知書?”林國棟像是被這個詞燙到了,咆哮的聲音猛地一滯,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眼神里閃過一絲真實(shí)的、對“責(zé)任”和“麻煩”的恐懼。他陰沉著臉,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在極力壓制著什么。最終,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冰冷刺骨的話:“……陳芳呢?!那個蠢女人死哪去了?!讓她去!讓她去簽字!讓她去伺候她那個好女兒!我沒空!我還要處理薇薇生日這堆爛攤子!”
他把頭扭向一邊,拒絕再看林宇,也拒絕再談?wù)撃莻€躺在醫(yī)院里的“麻煩”。
林宇看著父親這副徹底逃避、推卸責(zé)任的嘴臉,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憤怒瞬間攫住了他!這就是他的父親!一個在女兒生死關(guān)頭,還在想著推卸責(zé)任、想著小女兒被“毀掉”的生日的父親!
“媽在醫(yī)院!她跟著救護(hù)車去的!”林宇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聲音里充滿了壓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醫(yī)院點(diǎn)名要家屬!要能做主、能簽字的家屬!現(xiàn)在!立刻!馬上!”
他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受夠了!他只想立刻離開這個令人窒息、充滿了自私和冰冷的地方!
林國棟被兒子這從未有過的強(qiáng)硬態(tài)度噎了一下,布滿血絲的眼睛兇狠地瞪著林宇,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怒到了極點(diǎn)!但他看著兒子那同樣布滿血絲、毫不退讓的眼睛,再看看旁邊嚇傻了的林薇,最終,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極其不情愿地、極其緩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昂貴的西裝皺得不成樣子,沾滿了灰塵和可疑的污漬。
“……走!”他陰沉著臉,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冰冷的字眼,聲音嘶啞難聽,充滿了被逼迫的屈辱和不耐煩。他看也不看林宇和林薇,腳步虛浮地、踉踉蹌蹌地朝門口走去,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林宇看著父親那僵硬的、寫滿了抗拒和不甘的背影,只覺得心頭一片冰涼。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轉(zhuǎn)頭對還縮在沙發(fā)后面、嚇得瑟瑟發(fā)抖的林薇盡量放柔聲音:“薇薇,你……你在家待著?鎖好門,誰敲也別開?!?他實(shí)在不放心把嚇壞了的妹妹一個人丟在這個混亂冰冷的家里,但醫(yī)院那種地方,帶著她更不合適。
林薇抬起淚眼婆娑的小臉,驚恐地看著哥哥,又看看父親那散發(fā)著冰冷怒氣的背影,下意識地緊緊抓住林宇的衣角,小臉上寫滿了恐懼和依賴,拼命搖頭:“哥……哥……我怕……我跟你一起去……我不要一個人在家……” 她實(shí)在被剛才的混亂和父親的瘋狀嚇破了膽。
林宇看著妹妹驚恐無助的樣子,心軟了一下,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跟緊我,別亂跑?!?/p>
林國棟已經(jīng)極其不耐煩地擰開了那三道沉重的反鎖。他猛地拉開厚重的防盜門——
“嘩——!”
門外,慘白的樓道燈光瞬間涌了進(jìn)來!
同時涌進(jìn)來的,還有幾張瞬間放大的、寫滿了貪婪好奇和幸災(zāi)樂禍的臉!以王嬸為首的幾個鄰居,竟然還堵在門口沒走!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哎喲!老林!可算開門了!”王嬸那尖酸刻薄的聲音第一個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咋樣咋樣?你家大閨女到底咋回事?。空娌恍辛??是不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林國棟那陰鷙得能滴出水的、布滿紅血絲的恐怖眼神狠狠剜了一眼!那眼神里的暴戾、厭煩和一種被窺探隱私的極致憤怒,嚇得王嬸后面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滾開!”林國棟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聲音嘶啞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粗暴地推開擋在門口的王嬸,力氣之大,差點(diǎn)把那肥胖的身軀推倒在地!
他看也不看那些被他推搡得東倒西歪、面露驚愕和不滿的鄰居,陰沉著臉,大步流星地朝著電梯走去,背影僵硬而決絕,仿佛身后追著洪水猛獸。
林宇也趕緊拉著還在抽泣的林薇,低著頭,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家門,緊緊跟在父親身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些如芒在背的、探究的、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扎得他后背生疼!巨大的屈辱感讓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jìn)了掌心!
電梯門緩緩關(guān)上,隔絕了門外那些令人作嘔的嘴臉和目光。
狹小的電梯空間里,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只有電梯下降時輕微的失重感,還有林薇壓抑不住的、細(xì)微的抽噎聲。
林國棟背對著他們,面朝著冰冷的金屬電梯門,高大的身影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和壓抑的怒火。他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fā),仿佛一座隨時會爆發(fā)的火山。
林宇拉著妹妹,站在后面,同樣沉默。他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電話里那些冰冷的診斷詞——失血性休克、巨大潰瘍、惡性病變、重度抑郁、自殺傾向……還有父親剛才那毫不掩飾的推卸責(zé)任和惡毒咒罵……這一切都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讓他喘不過氣。
仁和醫(yī)院急診科。
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著血腥味、藥味和一種說不清的、屬于病痛和死亡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將剛從外面進(jìn)來的三人淹沒。
明亮的燈光下,是一片混亂而忙碌的景象。推著平車呼嘯而過的醫(yī)護(hù)人員,家屬焦急的呼喊,病人痛苦的呻吟……構(gòu)成了一幅冰冷而殘酷的人間浮世繪。
陳芳正癱坐在搶救室門外的塑料排椅上,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魂。頭發(fā)凌亂,眼睛腫得像核桃,臉上還殘留著淚痕和油污。昂貴的套裝也皺巴巴的,沾著一些暗紅色的、已經(jīng)干涸的血漬。她手里死死攥著一張被捏得皺巴巴的繳費(fèi)單,眼神空洞地望著搶救室門上那刺目的紅燈,嘴里無意識地喃喃著:“……怎么辦……怎么辦啊……那么多錢……那么多檢查……”
“媽!”林薇看到母親,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掙脫林宇的手,哭著撲了過去,一頭扎進(jìn)陳芳懷里,“媽!嗚嗚嗚……嚇?biāo)牢伊恕炙麆偛拧瓌偛拧?/p>
陳芳被女兒這一撲,才像是從噩夢中驚醒。她茫然地抬起紅腫的眼睛,看到陰沉著臉站在面前的丈夫,還有一臉復(fù)雜的大兒子。她像是找到了發(fā)泄口,眼淚瞬間又涌了出來,聲音嘶啞地哭訴:“國棟!你可算來了!怎么辦??!醫(yī)院說小溪……小溪她胃里爛了個大洞!出血止住了,但……但可能是……是癌?。∵€要做一大堆檢查!要簽什么同意書!病危書!還要交錢!好多好多錢?。鑶鑶琛@可怎么辦??!她怎么就那么不省心啊!非要挑這種時候……”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話語里充滿了對巨額費(fèi)用的恐懼和對女兒“不省心”的抱怨,唯獨(dú)缺少了對女兒病情的真正痛心。
林國棟聽著妻子的哭訴,看著那張皺巴巴的繳費(fèi)單上刺目的數(shù)字,本就陰沉的臉更是黑得像鍋底!他緊抿著嘴唇,腮幫子因?yàn)橐а蓝嚲o,眼神里翻涌著滔天的怒火和一種被巨大麻煩纏身的極度煩躁!他猛地一把奪過陳芳手里的繳費(fèi)單,看也不看上面的內(nèi)容,只盯著那個讓他心驚肉跳的總額,從牙縫里擠出冰冷的話:“哭!哭有什么用?!哭能把錢哭出來?!掃把星!生下來就是討債的!死了都不讓人安生!”
他刻薄的咒罵,在充斥著病痛呻吟的急診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格外冰冷!引得旁邊幾個等待的家屬都投來了異樣和鄙夷的目光。
林宇聽著父親那毫無人性、冰冷刺骨的咒罵,看著母親只顧著哭訴醫(yī)藥費(fèi)的恐懼,再看看搶救室門上那盞代表生命垂危的紅燈……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和憤怒瞬間席卷了他!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他想反駁,想質(zhì)問,想怒吼!可話到了嘴邊,看著父母那兩張寫滿了厭煩、恐懼和推卸責(zé)任的臉,卻又覺得無比疲憊和……無力。
就在這時——
“吱呀”一聲輕響。
搶救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和手術(shù)帽的年輕醫(yī)生走了出來。他身形挺拔,露在口罩外的眉眼清俊,眼神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和銳利。他手里拿著一個藍(lán)色的文件夾,目光掃過門外神色各異的林家人,最后落在了唯一看起來還算“正?!钡牧钟钅樕?。
“哪位是林溪的家屬?”年輕醫(yī)生的聲音透過口罩傳來,帶著職業(yè)性的冷靜,卻清晰地蓋過了陳芳的抽泣和林國棟壓抑的怒哼。
林宇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我是她哥?!?/p>
年輕醫(yī)生——顧言,目光在林宇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不同于旁邊那對中年夫妻的復(fù)雜情緒(擔(dān)憂?憤怒?還是茫然?)。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翻開手中的文件夾,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凝重:
“林溪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情況很不樂觀。失血量大,身體極度虛弱,目前靠輸血和藥物維持。胃鏡檢查發(fā)現(xiàn)胃體部巨大潰瘍,形態(tài)不規(guī)則,質(zhì)脆易出血,高度懷疑是惡性病變。這是初步的檢查報告和胃鏡影像。” 他將幾張報告單和一張打印出來的、觸目驚心的胃鏡圖片(顯示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巨大潰瘍面)遞到林宇面前。
那清晰的、血肉模糊的圖像,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瞬間燙傷了林宇的眼睛!他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瞬間煞白!胃癌……這個詞第一次以如此具象、如此殘酷的方式,擺在了他的面前!
顧言的目光掠過林宇煞白的臉,又掃了一眼旁邊湊過來看、隨即厭惡地皺緊眉頭、嘴里還低聲咒罵著“晦氣”、“賠錢貨”的林國棟,還有只顧著抹眼淚、看都不敢看圖片的陳芳。他的眼神深處,不易察覺地掠過一絲冷意和……一絲了然。這樣的家屬,他見過太多。
他繼續(xù)用平穩(wěn)的語調(diào)說道:“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進(jìn)行活檢和病理檢查明確診斷。同時,病人身體基礎(chǔ)太差,貧血嚴(yán)重,需要立刻住院,進(jìn)行支持治療和進(jìn)一步的全面檢查評估,為后續(xù)可能的治療方案做準(zhǔn)備?!?他頓了頓,目光再次看向林宇,帶著一絲審視和不易察覺的提醒:“另外,病人手腕上有陳舊性自殘傷痕,結(jié)合她的精神狀態(tài)評估,重度抑郁的診斷基本明確。在治療身體疾病的同時,她的心理狀況需要高度關(guān)注,防止……意外發(fā)生。請家屬盡快辦理住院手續(xù),并簽署相關(guān)同意書?!?/p>
陳舊性自殘傷痕……
重度抑郁……
防止意外……
顧言平靜的話語,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再次狠狠扎在林宇的心上!他看著報告單上那些冰冷的醫(yī)學(xué)術(shù)語,看著那張血肉模糊的胃鏡圖片,再聯(lián)想到林溪在家時那沉默得近乎死寂的樣子……一股巨大的酸楚和一種遲來的、微弱的愧疚感,第一次,極其艱難地,從心底某個冰冷的角落……冒了出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
就在這時,一直陰沉著臉、死死盯著那張繳費(fèi)單上巨額數(shù)字的林國棟,猛地抬起頭!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顧言,眼神里充滿了被冒犯的暴戾和不信任,聲音嘶啞地、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質(zhì)問,打破了沉重的氣氛:
“等等!你說惡性就惡性?你們醫(yī)院是不是想訛錢?!一個小丫頭片子!哪來的什么胃癌!還抑郁?自殺?我看她就是裝的!裝的像一點(diǎn)好騙錢!你們是不是串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