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國棟那聲嘶啞、蠻橫、充滿不信任的質(zhì)問，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狠狠砸進(jìn)了急診科走廊原本就壓抑的空氣里！
“串通好的？！”
“訛錢？！”
這幾個字眼，帶著赤裸裸的惡意和侮辱，清晰地回蕩在充斥著消毒水味和病痛呻吟的走廊上！瞬間，周圍幾個等待的家屬都驚愕地抬起頭，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這個面色陰沉、眼神暴戾的中年男人身上！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鄙夷！
顧言拿著文件夾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露在口罩外的眉眼依舊沉靜，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卻驟然掠過一絲冰冷的銳利！像寒潭里投入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帶著刺骨的寒意。他見過形形色色的家屬，焦慮的、悲傷的、憤怒的、逃避的……但像眼前這位，在自己女兒生死未卜、證據(jù)確鑿的情況下，還能如此刻薄、如此惡毒地質(zhì)疑醫(yī)院動機(jī)的，實屬罕見！
“這位家屬，”顧言的聲音透過口罩傳來，依舊平穩(wěn)，卻像淬了冰的刀鋒，每一個字都帶著清晰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冷意，“請注意你的言辭。醫(yī)院的診斷基于客觀檢查和醫(yī)學(xué)判斷。胃鏡影像清晰可見巨大潰瘍，形態(tài)高度符合惡性特征?；顧z是明確診斷的金標(biāo)準(zhǔn)，這不是訛詐，是必要的醫(yī)療程序。”
他抬起手，修長的手指再次指向林宇手中那張觸目驚心的胃鏡圖片，聲音清晰而冰冷：“這個潰瘍，就是造成您女兒大出血休克的元兇。它隨時可能再次破裂出血，危及生命。拖延檢查，就是拖延對您女兒生命的救治。至于抑郁和自殘傾向……”顧言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林國棟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又掠過旁邊低頭啜泣、眼神躲閃的陳芳，最后落在林薇那張寫滿茫然和恐懼的小臉上，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是精神科醫(yī)生初步評估的結(jié)果，手腕上的陳舊傷痕是客觀存在。忽視她的心理狀態(tài)，同樣是在將她推向更危險的境地?！?/p>
他的話語，條理清晰，冷靜客觀，卻像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林國棟那張寫滿偏執(zhí)和推諉的臉上！
林國棟被顧言那冰冷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話語刺得臉上肌肉一陣抽搐！他像一頭被戳中痛處的困獸，更加暴怒！他猛地?fù)屵^林宇手里那張胃鏡圖片，看也不看，就粗暴地揉成一團(tuán)，狠狠摔在地上！還用穿著錚亮皮鞋的腳，泄憤似的在上面碾了兩下！
“少他媽給我扯這些沒用的！”他指著顧言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雪白的口罩上，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變形，帶著一種被拆穿后的惱羞成怒，“什么惡性！什么抑郁！都是借口！我看就是你們想多收錢！一個小丫頭片子！她懂什么？！她就是裝的！從小到大就會裝可憐！博同情！現(xiàn)在裝得更像了！連你們這些穿白大褂的都騙過去了？！我告訴你！我林國棟不吃這套！想讓我簽字？門兒都沒有！誰知道你們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趁機(jī)動什么手腳？！訛我們家的錢？！”
他越說越激動，越說越離譜！把對女兒的厭棄、對巨額醫(yī)藥費的恐懼、對麻煩的逃避、還有剛才在家被“嚇破膽”的屈辱，一股腦兒全化作了對眼前這個年輕醫(yī)生、對這家醫(yī)院的惡毒攻擊！仿佛只要把對方污蔑成騙子，他就能心安理得地逃避掉作為父親的責(zé)任！
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鄙夷的目光像針一樣扎過來！
陳芳嚇得哭聲都停了，驚恐地看著暴怒的丈夫，又看看臉色冰冷的醫(yī)生，不知所措。
林薇也嚇得縮在母親身后，小臉煞白，她聽不懂那些復(fù)雜的詞，但父親那要吃人般的暴怒樣子讓她害怕極了。
林宇看著父親那副徹底撕破臉皮、蠻不講理的丑陋嘴臉，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羞恥感和冰冷的憤怒瞬間沖垮了他！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進(jìn)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想沖上去捂住父親的嘴！想把他拖走！太丟人了！太惡心了！
“爸！你閉嘴！”林宇終于忍無可忍，嘶聲吼道，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屈辱而顫抖，“這里是醫(yī)院！不是家里！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講道理？！跟誰講道理？！跟這群想訛錢的騙子講道理？！”林國棟猛地轉(zhuǎn)頭，赤紅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林宇，“你個小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幫著外人說話？！我看你也被他們灌了迷魂湯了！”
眼看場面就要徹底失控，變成一場令人作嘔的鬧劇！
“夠了！”
一個冰冷、威嚴(yán)、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突然響起！聲音不高，卻像一把重錘，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喧囂！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一位頭發(fā)花白、戴著金絲眼鏡、氣質(zhì)沉穩(wěn)的老醫(yī)生，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搶救室門口。他胸前的名牌上寫著“主任醫(yī)師：張振華”。他臉色嚴(yán)肅，眼神銳利如鷹，冷冷地掃過暴跳如雷的林國棟，又看了一眼依舊沉靜站立的顧言，最后目光落在被揉成一團(tuán)、踩在地上的胃鏡報告上。
張主任沒有理會林國棟，而是直接看向顧言，聲音沉穩(wěn)：“小顧，情況？”
顧言微微頷首，言簡意賅：“林溪，18歲，失血性休克糾正，生命體征暫穩(wěn)。胃體巨大潰瘍，形態(tài)高度懷疑惡性，需緊急活檢。重度抑郁伴自殘史。家屬拒絕簽署檢查同意書和住院手續(xù)?！?他平靜地陳述著事實，沒有添加任何情緒，卻字字如刀。
張主任的眉頭深深皺起，形成了一個川字紋。他銳利的目光再次轉(zhuǎn)向林國棟，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帶著一種久經(jīng)歷練的洞察力和沉重的壓力。
“這位先生，”張主任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個字都敲在人心上，“我是這里的主任醫(yī)師。你女兒的病情，顧醫(yī)生已經(jīng)向你解釋得很清楚。她現(xiàn)在躺在里面，靠輸血維持，胃里那個隨時會要她命的潰瘍還在！活檢是為了救她的命！明確診斷才能救命！拖延一分鐘，她就多一分危險！你在這里質(zhì)疑醫(yī)院，質(zhì)疑醫(yī)生，發(fā)泄情緒，對你女兒的病情有任何幫助嗎？”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團(tuán)被踐踏的報告紙，眼神更加冷冽：“你拒絕簽字，就是拒絕醫(yī)院對你女兒的救治。根據(jù)規(guī)定，在患者無意識、家屬拒絕治療且可能危及生命的情況下，醫(yī)院可以啟動緊急程序，但責(zé)任和后果，需要你這位法定監(jiān)護(hù)人自行承擔(dān)！你想清楚！”
“承擔(dān)？！承擔(dān)什么責(zé)任？！她死了活該！”林國棟被張主任那洞穿一切的目光看得有些發(fā)虛，但暴怒和恐懼讓他更加口不擇言，他指著搶救室的門，嘶聲吼道，“那是她的命！是她自己作的！關(guān)我什么事？！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們愛治不治！死了干凈！省得拖累全家！”
“爸——！??！”
林宇和陳芳同時發(fā)出驚駭?shù)募饨?！林宇是憤怒和絕望！陳芳則是被丈夫這毫無人性的話徹底嚇呆了！
林國棟吼完，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立刻用更加兇狠的眼神掩飾過去，胸膛劇烈起伏，喘著粗氣，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勢。他不再看任何人，陰沉著臉，轉(zhuǎn)身就要走！仿佛多在這里待一秒都是折磨！
“站住！”
這次出聲的，是顧言。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林國棟想要逃離的腳步。
林國棟腳步一頓，猛地回頭，眼神兇狠地瞪著顧言：“你還想干什么？！”
顧言沒有看他，而是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嶄新的、打印清晰的紙，走到一直僵在原地、臉色慘白、眼神里充滿掙扎和屈辱的林宇面前。
“林宇先生，”顧言的目光平靜地注視著林宇的眼睛，聲音清晰而冷靜，仿佛剛才那場鬧劇從未發(fā)生，“鑒于患者父親拒絕履行監(jiān)護(hù)人職責(zé)，而你作為患者的成年兄長，具有部分家屬權(quán)利。根據(jù)醫(yī)院規(guī)定，在特殊情況下，直系成年親屬可以在緊急救治程序上簽字，作為后續(xù)診療的依據(jù)，但重大決策仍需法定監(jiān)護(hù)人確認(rèn)?！?/p>
他將那張紙和一支筆遞到林宇面前。那是一份《緊急救治知情同意及授權(quán)書》。
“簽這個字，不代表你承擔(dān)全部責(zé)任，但至少能讓醫(yī)院在法定監(jiān)護(hù)人失職的情況下，優(yōu)先保住你姐姐的命，讓她能立刻進(jìn)行必要的檢查和住院治療，爭取時間?！鳖櫻缘穆曇舨桓撸瑓s像重錘一樣敲在林宇的心上，“簽，還是不簽，你自己決定。但時間，不等人?！?/p>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林宇內(nèi)心的掙扎。沒有逼迫，沒有煽動，只有冰冷的現(xiàn)實和一條可能救命的縫隙。
林宇看著遞到眼前的紙和筆，只覺得那支普通的黑色簽字筆，此刻重逾千斤！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簽？
意味著他要在父親暴怒和反對的情況下，強(qiáng)行介入！意味著他可能要獨自面對后續(xù)無窮無盡的麻煩、指責(zé)，甚至可能是父親更瘋狂的怒火！也意味著……他或許能救林溪一命？這個念頭讓他心臟猛地一縮！救她？那個他從未真正在意過、甚至潛意識里也嫌棄她“晦氣”、“麻煩”的妹妹？
不簽？
就眼睜睜看著父親把她拖死？看著她胃里那個恐怖的潰瘍再次破裂出血？看著她躺在冰冷的搶救室里，連明確自己得了什么病的權(quán)利都沒有？然后……然后真的如父親所說，“死了干凈”？
林宇的腦子里像有兩個小人在瘋狂撕扯！一個聲音在嘶吼：別管了！那是爸的事！是林溪自己的命！憑什么要你出頭？惹一身騷！另一個微弱的聲音卻在顫抖：她是你姐……她快死了……爸不管……媽只會哭……難道就看著她……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緩緩移向了搶救室那扇緊閉的門。門上，“搶救中”三個刺目的紅燈，像三只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就在這時——
“吱呀”一聲輕響。
搶救室的門，再次被推開了一條縫。
一個護(hù)士探出頭來，聲音急促：“顧醫(yī)生！張主任！病人醒了！但情緒非常不穩(wěn)定！一直在掙扎！心率血壓都在掉！鎮(zhèn)靜效果在減弱！需要立刻上約束帶嗎？還是……”
醒了？！
林溪醒了？！
這個消息像一道閃電，瞬間劈中了僵在原地的林宇！
他猛地抬頭，目光死死盯住那條門縫！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門板，看到里面那個渾身插滿管子、蒼白脆弱、在病痛和絕望中掙扎的身影！
手腕上的傷痕……重度抑郁……無意識的自毀行為……
父親那冰冷惡毒的咒罵——“死了干凈”！
護(hù)士那句“上約束帶”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jìn)他的耳膜！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恐懼、愧疚和一種遲來的、針扎般的痛楚，猛地攫住了林宇的心臟！他仿佛看到姐姐那雙總是低垂著、空洞絕望的眼睛，此刻正透過門縫，無聲地、絕望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冰冷的、將她視為累贅和晦氣的“家”！
“我簽！”
兩個字，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和顫抖，猛地從林宇干澀的喉嚨里沖了出來！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他不再猶豫！一把奪過顧言手中的筆！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劇烈地顫抖著！他看也沒看那張紙上密密麻麻的條款，也顧不上父親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如同惡鬼般的猙獰臉色！他幾乎是撲到旁邊冰冷的墻壁上，將同意書按在墻上，用盡全身力氣，在那片需要家屬簽名的地方——
狠狠地、歪歪扭扭地、卻無比用力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宇！**
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一聲沉重的嘆息，也像一道劃破絕望冰層的裂痕。
就在林宇最后一筆落下的瞬間——
“林宇！你個吃里扒外的畜生?。?！” 林國棟那暴怒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猛地炸響！他雙眼赤紅，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瘋牛，帶著滔天的怒火和一種被“背叛”的狂怒，揮舞著拳頭，朝著剛剛簽完字、還靠在墻上的林宇——
狠狠地?fù)淞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