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打翻的古硯,濃稠墨色裹挾著陳年松煙的沉郁,順著天際線悄無聲息漫開。
一寸寸啃噬天邊最后一抹橘紅霞光,最終將那縷殘喘的天光徹底吞噬。江馳屏住呼吸,
雙手穩(wěn)穩(wěn)托著顏柒柒。懷里的身影輕得像冬日懸在半空的碎雪,稍一用力,
仿佛就會在掌心簌簌化盡。他脊背繃得筆直,如一張拉滿的弓弦,每一步都挪得極緩,
直到將她輕輕擱在米色沙發(fā)上,才緩緩松了勁,重重吐出一口長氣。心緒稍稍平復些,
他轉身走向玄關。鞋柜最上層的格子里,一雙嶄新的草莓熊拖鞋靜靜臥著,
粉白相間的絨毛蓬蓬松松,在光線下泛著一層柔潤的光澤。他抬手取下拖鞋,剛蹲下身,
指尖還沒觸到顏柒柒的腳踝,她忽然低低地“呀”了一聲,眼睛亮起來:“是草莓熊的?
”“嗯?!苯Y抬眼望她,眼底浮著層淺淡的笑意,“你高中書包上掛的那個,
洗得發(fā)白了還舍不得摘。課桌角的貼紙卷了邊,你就用透明膠帶一點點粘好。
”他的拇指摩挲著拖鞋上圓滾滾的熊鼻子,聲音更輕了些:“那時候就想,等以后有機會,
給你換個新的?!鳖伷馄忏蹲×恕D切┻B自己都快模糊的細碎往事,
竟被他妥帖收在記憶深處。正怔忡著,江馳已起身往廚房去。玻璃門被他隨手輕掩,
留了道細細的縫隙。先是牛奶盒撕開的輕響飄出來,跟著是瓷勺碰著杯壁的叮當聲,
清脆又輕快。她這才恍然回神,目光緩緩掃過這間屋子——茶幾中央的白瓷瓶里,
梔子花正開得熱鬧。層層疊疊的花瓣雪白雪白,湊得近了,還能看見上面沾著點晶瑩的晨露。
甜香混著羊毛地毯的暖味漫過來;沙發(fā)上多了幾個圓滾滾的抱枕,黃底碎花的,
摸上去軟得像云朵;就連窗簾都換成了溫暖的黃色,燈光透過布料漫下來,
把地板染成一片溫柔的橘黃?!斑?。”江馳遞過牛奶時,
杯壁的溫燙正順著掌心一點點漫上來。奶液表面凝著層薄薄的奶皮,輕輕攪動間,
騰起的白霧裊裊纏上他的眉眼,把那雙總含著溫柔笑意的眼睛暈得有些模糊。
顏柒柒雙手捧著杯子,仰頭笑問:“家里怎么添了這么多東西?連地毯都鋪上了?
”“以前某人和方圓圓趴在教室后窗臺上說,夏天最愛光腳在地板上跑,說地磚涼絲絲的,
像踩在冰塊上?!彼托Τ雎暎焓秩嗔巳嗨陌l(fā)頂,
指腹碾過柔軟的發(fā)絲時忽然頓住——指下的頭發(fā)比記憶里更細弱了,他放輕力道,
聲音也沉了沉,“現(xiàn)在可不能了。”尾音拖得輕輕的,裹著點化不開的心疼,
“先靠著歇會兒,飯還要等一等?!薄拔也焕?,想去你房間看看。
”顏柒柒捏著他一根手指輕輕晃了晃,尾音拖得軟軟的,帶著點不自覺的撒嬌意味。
回程車上瞇了一路,此刻眼睛亮得很,精神足得很。江馳剛應了聲“好”,
手臂已圈住她的膝彎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將人打橫抱起。顏柒柒沒防備,
短促地“呀”了一聲,雙手下意識攥緊他胸前的棉布衣襟,
鼻尖猝不及防撞上他溫熱的胸口——陽光曬過的皂角香里,混著一縷清淺的薰衣草氣息,
慢悠悠漫進鼻腔。“樓梯陡?!彼皖^看她,聲音壓得比平時更低,
腳下拾級而上的動作卻穩(wěn)得驚人,仿佛腳下踩著的是平平整整的地面。懷里的人輕得不像話,
他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些,臂彎收得更緊,仿佛稍一松勁,這抹溫軟就會從臂彎里飄走。
二樓臥室門推開的剎那,顏柒柒眼睛倏地睜得圓圓的。
昨天還是以灰藍主調、處處透著冷硬線條的臥室,
如今像被揉進了一捧溫柔春光——床鋪上鋪著蓬松的粉紅色被子,
床頭立著半人高的草莓熊玩偶,圓滾滾的肚子上還繡著個小小的“柒”字。
“這個熊……”她伸手碰了碰熊耳朵上的絨毛。“特別定制的?!苯Y將她輕輕放在床邊,
指尖敲了敲熊耳朵,“全世界就這一個?!彼D身打開衣柜,里面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裙子,
從及膝針織裙到飄逸雪紡裙,碼數(shù)竟全合她的身。正怔忡間,
目光忽然被衣柜旁一扇嵌在墻里的小門勾住。那門和墻壁幾乎融為一體,
只隱約能看見一道細細的金屬邊框?!斑@是……密室?”她轉頭看江馳,眼里滿是好奇。
“算不上密室?!苯Y走到門前,指尖懸在密碼鎖上時頓了頓,側頭望向她,
“密碼是你的生日?!痹捯魟偮?,修長的手指在數(shù)字鍵上輕輕按動,門鎖“咔噠”輕響,
小門緩緩打開。走進小門,風鈴的脆響先漫了出來。二十平米的小房間里,
頭頂懸著數(shù)不清的玻璃風鈴,
每片葉子形狀的玻璃片里都嵌著張照片——有她趴在課桌上睡覺的側臉,
陽光在睫毛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陰影;有她在操場跑步的背影,
馬尾辮甩得老高;還有她捧著飯盒大笑的樣子,
嘴角沾著點米飯?!澳阍趺磿羞@么多……”顏柒柒的聲音發(fā)顫,指尖觸到玻璃,
冰涼的觸感透過照片里她十七歲的笑靨傳過來,竟燙得人眼眶發(fā)酸?!案咧袝r偷拍的。
”江馳耳尖紅得快要滴血,頭往旁邊偏了偏,假裝研究墻上的木紋,
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赧然,“怕被你發(fā)現(xiàn),每次都躲在樹后面,
或者趴在走廊欄桿上假裝看風景?!彼闹讣饽笞∫黄A~子。
照片里的自己穿著藍白校服,蹲在教學樓后爬滿青苔的小花壇邊,
頭發(fā)上的蝴蝶發(fā)卡跟著風兒輕輕扇動翅膀,正小心翼翼給流浪小貓喂火腿腸。
風忽然從紗窗縫里溜進來,裹著樓下梔子花的甜香。滿室風鈴頓時叮叮當當?shù)仨懀?/p>
細碎的脆響纏在一起,像無數(shù)句藏了多年的悄悄話,在耳邊輕輕撞著。墻邊立著一排木柜,
顏柒柒走近時,目光最先被一個鐵盒勾住——表面已被摩挲得泛著溫潤亮澤,
邊角處還細心纏了圈透明膠帶。她伸手拿起,指尖都在發(fā)抖。高中時她就好奇這個鐵盒了,
那是他當年最寶貝的東西,藏得嚴嚴實實,每次打開都要確認周遭無人,誰都不許碰。
“我能打開嗎?”她把鐵盒捧在掌心,仿佛有什么秘密即刻就要破盒而出。“嗯。
”江馳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盒蓋掀開的瞬間,
一股淡淡的糖紙味漫出來。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十張?zhí)羌?,橙黃鮮亮的橘子味,
緋紅嬌嫩的草莓味,白里透紅的荔枝味……每張?zhí)羌埖挠蚁陆牵加勉U筆寫著小字,
筆尖劃過的痕跡深淺不一。江馳拿起最上面一張,
指尖輕輕撫過那些被歲月磨得發(fā)淺的字跡:“9月1日,遇見小仙女?!案咭婚_學那天,
你穿著校服站在主席臺代表新生發(fā)言。”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時光,
“我站在底下最后一排,抬頭望你的時候,陽光正從教學樓頂漫下來,在你身后鑲了圈金邊,
真的就像……仙女踩著光下來了。”他又抽了幾張,
被揉得發(fā)軟的糖紙在指間簌簌輕響:“10月15日,她來看我打球,站在第三排的欄桿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