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年畢業(yè)季。
結(jié)伴去參加面試的學(xué)生絡(luò)繹不絕,沈斯年獨自倚在宿舍陽臺上放空,杯子里的咖啡已經(jīng)沒了熱氣。
突然一聲提示音響起,沈斯年點開光腦,發(fā)現(xiàn)一直無法送出的郵件顯示了“發(fā)送成功”的字樣,他為之一振,藍(lán)色眼眸染上了無法企及的期許。
關(guān)了光腦視線一抬,卻正撞進一個Alpha探究的眼神里。
那身著半制式服裝的Alpha此刻正被三三兩兩的伙伴簇?fù)碇娝赝懔⒖潭似鹆艘桓备甙磷藨B(tài)。
畢竟不好駁了家里長輩的面子,沈斯年還是跟這位名義上的未婚夫打了個冷淡的招呼。
Alpha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眼神恨恨一收便加快了步伐。
落在后面的幾個Alpha三三兩兩地議論起來:
“這就是文蕭那個未婚妻?一個Omega怎么會來讀軍校啊?瘋了吧?”
“聽說是因為崇拜懌霖上將才非要來念的,當(dāng)時兩家鬧得可不愉快了,沈家老爺子差點把拐杖抽斷?!?/p>
“我靠,攤上這么個未婚妻,文蕭可真是夠倒霉的?!?/p>
“說夠了么。”幾人冷不防對上了諾文蕭涼颼颼的眼神,當(dāng)即訕訕地閉上了嘴。
諾文蕭陰沉道:“用不著同情我,過幾天我就去跟他解除婚約,我倒要看看,他還要把這春秋大夢做到什么時候!”
沈斯年早在他們開始議論的時候就回了宿舍整理東西,他把一個個精巧的機甲模型小心收好,又從半米高的設(shè)計草稿里挑揀起來。
兩個面試回來的室友推門進來,不知怎的動作有些遲疑。
叫做于橋的室友打起精神,蹭到沈斯年旁邊勾住他的脖頸說:“年崽一會再收拾吧,給你帶了加料的炒飯回來!”
沈斯年笑著應(yīng)了聲“好”,一邊吃一邊閑聊起來:“面試順利嗎?”
另一個室友程卓捧著腮幫子說:“Omega能投的職位也就那幾個,等信兒吧,年年你呢?投簡歷了么?”
沈斯年“嗯”了聲,“投了第一軍團機甲部。”
正在喝汽水的于橋嗆了下,兩人沒忍住對視了一眼。
誰不知道第一軍團的上將就是沈斯年心心念念的懌霖上將?
程卓用胳膊肘懟了懟于橋,于橋則偏過頭擠眉弄眼地表示著為難。
“你們怎么了?”沈斯年歪了歪腦袋:“是不是外面又傳什么閑話了?”
對面的兩人齊齊放下碗筷,于橋撓撓頭說:“那倒不是,就是聽說……懌霖上將下個月初要舉辦公開的擇偶舞會,還是陛下親自安排的?!?/p>
向來波瀾不驚的冰藍(lán)色瞳孔猛地一顫。
他以為他對那位上將多是崇拜感激之情,可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那其中或許的確如他人所說,摻雜了些癡心妄想。
他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撥弄著米粒,很輕地“哦”了一聲,“畢竟是帝國首席上將,陛下上心些也是好事。”
他對著兩臉擔(dān)心的室友安撫道:“好啦,別擔(dān)心我,我投簡歷只是不想回家嫁人而已。”
“年崽,”于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略帶著些緊張問:“我剛問了,我小爸說我家應(yīng)該也會收到一份請柬,你想去嗎?我可以把我的請柬給你?!?/p>
沈斯年驚得險些沒拿住筷子,說話都有些不流利了,“這、這能行嗎?你到時候跟家里怎么交代?”
于橋拍了拍胸口:“不用擔(dān)心我這邊,他們巴不得我離這些爭斗遠(yuǎn)點呢,就是我怕你家里知道又……”
程卓小聲說:“是啊,年年你家里畢竟站派第四軍團,肯定不愿意讓你去吧?!?/p>
這場談話以平日里得到了沈斯年頗多照顧的兩個室友將決定權(quán)交給他自己而結(jié)束,這天晚上,沈斯年夢到了那個從未對別人提及的畫面。
他夢到了自己被懌霖上將救下的那一幕。
紛飛的炮火中,他護著個跟家人走散的孩子跑得踉踉蹌蹌,那只有四五歲的Omega被碎石絆倒,跪在地上嗚嗚哭個不停,一邊哭還一邊讓他先走、不要管自己了。
冷酷的冰藍(lán)色粒子炮無差別地掃射著每一寸土地,沈斯年看著那跟他眸色極其相近的恐怖武器,濃重的絕望在眸底蔓延。
都跑不掉的,他想。
戰(zhàn)火一旦燃起,還有誰會在乎他們這些無足輕重之人的死活?
鮮血淋漓的身體,最后只會變成戰(zhàn)報上被抹零的數(shù)字。
帶著這份消極,那光束逼近的時候,他跪在地上把那個畏畏縮縮的孩子抱進懷里,閉上眼睛麻木的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如果這個孩子有幸能活下來……或許他能看到這個世界改變的那一天嗎?
他一直無從知曉那短暫而漫長的十幾秒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耳邊的轟隆聲越發(fā)激烈,卻始終沒有任何疼痛降臨到他身上。
而等他終于疑惑地抬起頭時,視線里便映出了一雙黑靴。
漆色機甲撐起一道防護網(wǎng),一位軍官逆著光站在沈斯年面前,他的軍袍隨著戰(zhàn)火硝煙紛飛鼓蕩,帽檐下是一雙令人不寒而栗的黑眸。
Alpha的聲音冷峻又冽然:“東邊二百米,去避難所?!?/p>
沈斯年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頂著發(fā)蒙的腦子來到避難所的,只是窩在人堆里緩了好一會后才反應(yīng)過來,剛剛那位軍官左胸口上佩戴的正是象征著第一軍團的刀劍徽章。
后來,他從星網(wǎng)上得知,那位肩上掛著金色三星軍銜的軍官是第一軍團的上將,懌霖。
自那以后,沈斯年的某一部分靈魂便被那聲沒能說出口的感謝催發(fā)生長,他固執(zhí)地考入了軍校,固執(zhí)地拒絕了家里安排的聯(lián)姻,固執(zhí)地將自己修到了全系第一的位置——他在追隨,在盼望,在將自己重新點燃。
只可惜他夢還沒醒,沈家就知道了他投簡歷的事,沈老爺子勃然大怒,一通電話派人將他接回了家。
場面一時有些混亂,于橋只好趁著幾句匆忙的告別話語悄悄對他說:“舞會那天隨時來找我?!?/p>
原本還在因為擔(dān)心牽連到對方而搖擺不定的沈斯年終于下定決心,一邊道謝一邊重重點了下頭。
他被幾個保鏢帶回家,沈老爺子似是鐵了心要他反省,不僅關(guān)了他禁閉,就連光腦都收走了。
沈斯年早就過了用情緒反抗的年紀(jì),他一反常態(tài)地每天在屋子里看看書畫畫設(shè)計圖,倒叫沈老爺子心生疑慮。
這一天,沈斯年被叫去陪沈老爺子散心。
沈父千叮嚀萬囑咐叫他不要說些忤逆的話,沈斯年垂首應(yīng)了,便獨自往中庭走去。
沈家目前由沈斯年的爺爺主掌話事權(quán),沈斯年的父親沈延霆排行老二,上有能干的兄長下有精明的弟弟,可謂腹背受敵。
沈斯年作為一個Omega,原本并不具備分一杯羹的資格,但自從注意到了他一騎絕塵的成績,沈老爺子找他聊天的次數(shù)便頻繁了些,聊過后更是面露滿意之色,似是有意栽培他,連帶著原本當(dāng)他不存在的沈父也換了副苦口婆心的模樣。
沈老爺子拄著拐杖,正對著院子里的花園閉目養(yǎng)神。
沈斯年神色如常地走過去,微微頷首叫了聲“爺爺”。
沈老爺子睜了眼,偏頭看向出落得越發(fā)挺拔的沈斯年。
他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那個諾文蕭,你沒看上?”
沈斯年只道:“我想他需要的是一位溫順賢惠的妻子?!?/p>
沈老爺子精明地瞥著他說:“是么,可我怎么聽說他跟家里改了口,說同意了這樁婚事呢?”
沈斯年眉心一擰,狐疑想著,諾文蕭不至于搭上終身大事來惡心自己吧?
他謹(jǐn)慎地沒有接話,盤算著要真是被逼到了那個地步自己該怎么應(yīng)對,沈老爺子卻拐杖一抬道:“行了,你也不用尋思著跟個外人斗智斗勇了,今天我把話放在這,你這幾年的成績我也看了,你不想隨便嫁人,想鉆研事業(yè),我可以答應(yīng)你,沈家旗下有不少機甲工廠,夠你倒騰了,諾家的婚事我可以豁出老臉推掉,但——”
抬起的拐杖直戳到沈斯年肩膀上,沈斯年半步未退,卻仍能想起這根紅木制成的拐杖抽在身上有多疼。
“趁早收了入軍團的心思,尤其是第一軍團!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這對一向?qū)嗟纳蚶蠣斪觼碚f,已經(jīng)算是極大的讓步了。
躲在遠(yuǎn)處的沈父聽到老爺子要把機甲工廠交給沈斯年,一張臉上神色變幻極為復(fù)雜。
沈斯年立在原地不動神色道:“爺爺,如果是為著簡歷的事,您大可不必費心,我自知絕無可能被錄取,只是為了了卻自己一樁心愿罷了?!?/p>
他巧妙地回避了這樁聽起來極其誘人的交易,這樣油鹽不進的態(tài)度叫沈老爺子極為不滿,他放下拐杖,又指著窗外的花叢問:“記不記得我教過你們什么?”
沈斯年對答如流:“沈家的花之所以綻得漂亮長久,離不開精細(xì)的照料和遮蔽風(fēng)雨的屋檐,花落成泥回歸土地,土地才能繼續(xù)滋養(yǎng)花朵?!?/p>
小時候他們這些孩子一旦犯錯就要被罰抄這句話成百上千遍,沈斯年知道他能長這么大無論如何也離不開沈家的付出,但沈家內(nèi)部的爭斗和對外的站派實在與沈斯年心中所求甚遠(yuǎn),沈老爺子破格同意他加入家族產(chǎn)業(yè),無非就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想讓他代表家族為第四軍團效力吧。
而第四軍團正是第一軍團的死對頭,傳聞有許多針對懌霖上將和貴族子弟的刺殺就是第四軍團策劃的,沈斯年自然無法答應(yīng)沈老爺子的要求。
他對著沈老爺子嘆聲道:“爺爺,花園里的花的確很好看,但它們規(guī)規(guī)矩矩整整齊齊,顏色、高度、甚至花朵的大小都大差不差,這樣的美麗,真的不會太拘束么?”
沈老爺子額角一跳,抄起拐杖就要往他身上落:“朽木不可雕也!”
沈斯年倒寧愿那痛來得更扎實些,也好讓他不再兩難,只是沈老爺子到底知道這兩下根本唬不住他,胸膛起伏兩下也便放下了手臂,“給我回去繼續(xù)寫檢討!”
到底又是不歡而散的結(jié)局,沈斯年回到自己房間拿出紙筆,然后不知從哪掏出一根奇形怪狀的機械桿安在筆上操作兩下,那筆就自己動了起來,唰唰寫起了檢討。
沈·專業(yè)寫檢討十余年·斯年:什么?問我有沒有代寫服務(wù)?抱歉沒有哈……你說多少錢?啊,那也行吧,剛好看中了一架新的機甲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