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一晃而過。
這半個月沈斯年并沒有閑著,他在將檢討書交給沈父的時候言說自己想要一些改裝零件和材料,沈父怒斥他關(guān)禁閉也不老實,沈斯年只說自己有些新奇的想法,要是能做出來或許能讓爺爺消消氣。
沈父聽了那些可以提升機甲靈活度的設(shè)計想法后思忖了一天,到底還是掛著在老爺子面前長長臉的念頭讓人把他要的材料送了過來。
到了舞會這一天,沈斯年交上去了一個精巧的機械模型,沈父見了后面露狂喜,當(dāng)下便快步走了出去,臨走前還特意囑咐屋外的人將他看好。
沈斯年在原地站了許久。
趕在今天把東西交出去到底是為了轉(zhuǎn)移父親和爺爺?shù)淖⒁膺€是平復(fù)自己心里的愧疚,或許連沈斯年自己也說不清。
他與沈家的底線終究相去甚遠,這樣的隱忍究竟什么時候才是盡頭呢?
機械桿的一端穩(wěn)穩(wěn)固定在加厚玻璃上,另一頭則兢兢業(yè)業(yè)地刻出一圈不大顯眼的痕跡,末了,沈斯年握住機械桿,將被割下來的玻璃完整的取下來,霎時,新鮮的風(fēng)涌了進來,帶來一股自由的氣息。
床單做成的繩子一端綁在床頭一端系在腰上,沈斯年靈巧地鉆出窗外,悄無聲息地用腳蹬著墻壁將自己往下放。
但屋外守著的人很謹慎,只是從門縫中透出的幾絲風(fēng)聲便引起了他們的警覺。
沈斯年只見有人從自己割出的洞中向外探頭,那人瞥了一眼后迅速回身喊道:“快去叫人守住門口!”
沈斯年手腳麻利地落了地,繩子一解就朝著荒廢已久的偏門跑去。
夜風(fēng)鼓蕩,沈斯年跑得飛快,耳邊急促的喘息聲蓋過了其他,讓他一時無法分辨那腳步聲到底是近是遠。
荒廢的偏門終于出現(xiàn)在了眼前,這里疏于打理,到處都是半人高的雜草,被剪了枝丟到這里來的玫瑰花長得野蠻又肆意,花莖上的尖刺毫不客氣的在沈斯年手臂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沈斯年爬上了院墻,這才有了膽子回頭去望——
這一望,他卻愕然睜大了眼睛。
別墅一角不知何時冒起了滾滾濃煙,方才追著自己的人早就不見了蹤影,估計是正忙著救火,沒空再來管他。
沈斯年平復(fù)了兩息,發(fā)現(xiàn)火勢最旺的地方好像是個廢棄的茶室。
是……小爸總是一個人在里面呆著、某一天被發(fā)怒的父親封起來再也不許人進去的那間茶室?
“滴——”
腳邊突然傳來的響聲讓沈斯年心臟狂跳,他驚魂未定地低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發(fā)出聲音的居然是自己的光腦。
沈斯年遲疑著咬住下唇,下一秒,他抄起光腦,動作迅速的翻下了院墻。
好歹有了光腦能夠聯(lián)系上于橋,兩人約在了舞會舉辦地點附近,沈斯年到的時候,于橋正油鍋螞蟻般走來走去。
“謝天謝地總算趕上了!”他快步走過去把請柬塞進沈斯年手里,又扯扯他的衣服吸氣道:“你不會真是跳窗逃出來的吧?傷哪沒啊?”
沈斯年搭著他的手臂喘著粗氣:“沒事……你呢?家里沒追究吧?”
“放心吧我好著呢,”于橋?qū)⑺肟诜较蛲屏艘话?,“快去吧記得洗把臉整理一下!?/p>
沈斯年捏著請柬,澀聲道了謝。
直到站在入口前由著神色怪異的Beta侍者檢查請柬,沈斯年才稍稍緩過了神。
時隔六年,他居然真的要再次見到上將了。
上將……
他念著這兩個字,心口突然止不住狂跳起來,壓抑了太久的悸動混著竹葉味道的信息素,釀成了一捧潑灑的濃酒。
檢查無誤后,他頂著發(fā)脹的腦袋邁入了這個奢華的宴會廳。
他來得太晚,幾乎算得上是最后一個,因此一出現(xiàn)便吸引了絕大多數(shù)Omega的目光。
沈斯年不愿生事,于是徑直朝著等候區(qū)的角落行去,只是不等邁出幾步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哪來的窮酸鬼,也敢來參加上將的擇偶舞會?”
沈斯年腳步一頓抬眼看去,便見來人身穿精致禮服,海藍色的外套里是一件帶著蕾絲花邊的絲綢襯衫,胸口還墜著顆耀眼的深藍寶石,看起來像是某位貴族家的公子。
沈斯年低頭看了看自己,白襯衫、家居褲,偏偏還染得到處都是灰土和血點,的確怪窮酸的。
那人抱懷站在沈斯年面前,下頜微抬道:“你不會是偷了哪家的請柬混進來的吧?”
這倒是為沈斯年如何跟家里解釋自己拿著于橋的請柬提供了新思路,沈斯年不答,只打算繞開他,怎料那人卻不依不饒攔住他道:“做賊心虛了?以為不說話我就拿你沒辦法?你們幾個,給我把他趕出去!”
他看起來地位最高,幾個跟班似的Omega立刻將沈斯年圍住,其中一個還嘲道:“我當(dāng)是誰呢,這不是那個整天泡在機甲堆里的沈斯年么,瞧你這樣子,是徹底被沈家掃地出門了?”
“沈斯年?沈家?”那位貴族Omega顯然也聽過這個名字,當(dāng)下便面露不屑道:“一個站派第四軍團的家族,還敢踏足這里?”
“且不說站派,沈家算什么東西,整天巴結(jié)這個投靠那個,連個末流貴族都算不上!”
“就是!上將需要的是一位身份尊貴、能幫助他更好地跟其他三大軍團抗衡的妻子,只有我們的皇親貴族、維利安少爺才是上將的良配!”
若說流言蜚語,沈斯年這些年早就習(xí)以為常,因此他只是在得知對方的身份時禮貌地頷首道:“幸會,維利安少爺,只是核驗身份和放行應(yīng)當(dāng)是門口侍者的工作,就不勞煩你了,麻煩借過一下,謝謝?!?/p>
……簡直沒把他們?nèi)魏稳苏f的任何一個字放在心上。
維利安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
只是不知為何,望著沈斯年那雙平靜似水的眼眸時,他心里卻突然生出某種不安來。
這些年為了打探出上將的喜好,他下了不少功夫,可唯一得到的模棱兩可的消息,就是上將似乎喜歡藍色。
可無論他在身上掛上怎樣珍貴的藍寶石,似乎都不如面前這雙透徹見底的藍色眼眸更加吸引人。
維利安正要發(fā)難,宴會廳的門便再次打開,幾人當(dāng)下就沒了心思,巴望著往門口看。
一隊后勤Omega士官訓(xùn)練有素的站好,其中一人道:“請各位依次坐好,上將將于三分鐘后到達。”
一場插曲戛然而止,沈斯年腦袋一空,渾然不覺自己被推搡著坐到了人群的最邊緣。
軍校里的Omega很少,沈斯年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這么多Omega了。
他低下頭,空氣里充斥著各式花香味的信息素,柔美的、嬌艷的、貴氣的。
只有他是沾滿了泥土味、硬邦邦的綠竹。
其實根本不需要那位貴族少爺提醒,他早就清楚自己跟上將之間望塵莫及的差距,只是清楚歸清楚,等待的三分鐘里,每個格格不入的細節(jié)都在嘲諷著他的癡心妄想。
即將見到上將的狂喜被一些突如其來的失落沖散,沈斯年自嘲的笑了聲,心說這可不像平時百毒不侵的自己啊。
短暫又漫長的三分鐘伴隨著胡思亂想慢慢流逝,大門再開時,一股極具壓迫感的霜雪信息素從門口傳來。
軍靴敲擊地板的聲音咚咚地響在沈斯年耳邊,叫他渾身的血都熱了起來。
這樣就好。
沈斯年喟嘆的想著。
就算只是遠遠的看他一眼,就算只能對著他無聲道謝……
他抬起了眼眸。
時間好像在此刻停滯,周圍的喧囂聲潮水般退去,而他眼里只剩下依舊宛如冰霜冷冽的懌霖上將。
漆黑的眸子,凜然的眉眼,削挺的下頜,是一張跟記憶中別無二致的臉。
埋在心底的火種滋啦一聲燃了起來,沈斯年目光灼灼的望著那張臉,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
上將,感謝您在六年前救了我,我從您的母校畢業(yè)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像像您一樣,去阻止戰(zhàn)爭,去救助更多無辜的人……
一場堪稱禱告的自說自話結(jié)束后,沈斯年才后知后覺的注意到,上將好像……有點不高興?
領(lǐng)頭的Omega士兵向懌霖行了個軍禮道:“上將,都是陛下親口下的令,還請您……將信息素收一收吧?!?/p>
懌霖漠然聽著士兵的勸告,黑眸中閃過一絲譏誚,他正要開口,目光卻突然瞥向了人群的角落。
他面色一頓,似是染上幾分訝異。
沈斯年也是一愣,不確信的左右看了看。
上、上將好像是在……看我?
即便如何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沈斯年的腦子還是炸了鍋般沸騰起來。
更讓他不敢置信的是,在重新對上視線之后,懌霖上將竟然徑直朝他走了過來。
沈斯年徹底慌了手腳。
怎、怎么辦?我應(yīng)該起身去迎嗎?可是、可是這里的座位這么密,我根本挪動不了啊?
這顯然不會給懌霖造成困擾。
他大步往前邁著,立刻就有Omega士兵引導(dǎo)著前面的貴族子弟挪開位置。
那些少爺們個個滿臉慍色,卻偏偏敢怒不敢言,維利安更是用一雙氣到發(fā)紅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沈斯年——怎么可能?上將怎么可能真的會在人群中一眼看上那個臟兮兮的沈斯年?
而對于沈斯年本年來說,這個畫面同樣也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就那么大腦宕機、傻愣愣地看著懌霖上將在他面前站定,半晌才憑借條件反射站起身來,雙手發(fā)顫地蜷在身側(cè),試圖抓住這個可望不可及的機會。
不、不管怎么說,一定、一定要把那句謝謝說出口……
沈斯年鼓起全部勇氣開了口,可他的嗓子緊得像是打不開的鎖,無論如何都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這場景太過罕見,沈斯年在心底瘋狂叫著自己的名字,甚至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可都毫無用處。
挫敗混著焦急一股腦沖上頭頂,可打破這個僵局的,竟然是向來寡言少語的懌霖。
只見他眉眼輕抬,眸中閃過一絲似有若無、淡到會讓人懷疑是不是看錯了的笑意,“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沈斯年紅著眼眶愣在了原地。
仿佛一股夾雜著涼意的風(fēng)安撫過他滾燙的喉嚨,將所有束縛的枷鎖打破,沈斯年終于能夠發(fā)出顫抖的聲音:“您……您還、還記得我?”
懌霖沒有回答,只用修長的手指探向肩膀,將身上的披風(fēng)解下,兜頭覆在沈斯年身上。
沈斯年近乎呆滯的聽著對方道:“我想選擇你成為我的妻子,你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