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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校園暗戀終成正果 圈兮兮 90863 字 2025-07-23 11:5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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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yè)季的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混雜著離愁別緒和奔向未來的躁動氣息。校園里到處是穿著學士服、頂著方帽子拍照的身影,笑聲和刻意擺出的夸張姿勢,掩飾著眼底深處的不舍。散伙飯一場接一場,啤酒瓶碰撞的脆響里,夾雜著哭哭笑笑、語無倫次的誓言和告別。

蘇晚安靜地穿行其中,像一片逆流的葉子。她婉拒了班里大部分聚餐,只和幾個關(guān)系極近的畫室朋友吃了頓簡單的飯。林曉曉抱著她哭了一場,嚷嚷著“茍富貴勿相忘”,第二天就拖著巨大的行李箱,奔向了南方某個繁華都市的offer。

蘇晚留在了A市。她租下了學校附近一棟老舊居民樓頂層的一個小單間。房間很小,只有一個朝北的窗戶,采光不太好,但勝在便宜,而且?guī)б粋€小小的、可以改造成工作間的陽臺。搬家那天,她一個人上上下下跑了無數(shù)趟,汗水浸透了舊T恤。當她終于把最后一個裝滿畫具的紙箱拖進房間,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滿是灰塵的地板上時,窗外已是華燈初上。城市巨大的喧囂隔著玻璃隱隱傳來,房間里卻是一片狼藉的寂靜。她環(huán)顧著這個陌生而狹小的空間,一種巨大的、無所適從的孤獨感,像冰冷的潮水,無聲地將她淹沒。

畢業(yè)典禮在六月一個燠熱的午后舉行。巨大的體育場里坐滿了人,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漿。校領(lǐng)導冗長的講話在擴音器里嗡嗡作響,畢業(yè)生們熱得不停扇動著手里的簡易紙板扇子。蘇晚坐在靠后的位置,寬大的學士袍下擺悶熱地裹著雙腿,額角的汗珠順著鬢角滑落。她的目光在人群中無意識地游移,掠過一張張被汗水和興奮模糊的臉。

然后,毫無預兆地,她的視線被固定住了。

在側(cè)前方隔了幾排的位置,經(jīng)濟學院的區(qū)域里,那個熟悉的身影安靜地坐著。江嶼。他穿著同樣的學士袍,襯得身形愈發(fā)挺拔。他沒有像旁人那樣躁動不安地扇風或交頭接耳,只是微微側(cè)著頭,似乎在專注地聽著臺上講話,下頜的線條在灼熱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利落。陽光太烈,蘇晚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放在膝蓋上的手。

他的左手。

手背上,那塊在籃球場上留下的傷疤,早已褪去了暗紅,變成了一道淺淺的、接近膚色的痕跡。不仔細看幾乎難以察覺。但在蘇晚此刻的視角里,那道細微的痕跡,卻像一道無形的引線,瞬間將她拉回到那個喧鬧的籃球場邊,那聲沉悶的撞擊,他緊握的拳頭,以及圖書館門口,他無意識摩挲傷處的隱忍姿態(tài)。

心臟像是被那記憶中的悶響再次擊中,猛地一縮。蘇晚迅速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同樣放在膝蓋上、因為緊張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學士袍寬大的袖口滑落,露出她纖細的手腕。指尖冰涼。

典禮終于結(jié)束。人群像開了閘的洪水,歡呼著、推搡著涌向出口,奔向各自合影留念的角落。人聲鼎沸,瞬間將剛才肅穆的會場變成沸騰的海洋。

蘇晚被人潮裹挾著,身不由己地向前移動。學士帽的穗子被擠得歪向一邊。她只想快點離開這片喧囂。就在她費力地穿過擁擠的通道,快要接近出口處相對空曠一點的地帶時,眼角的余光瞥見,側(cè)前方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被幾個熱情的同學簇擁著合影。閃光燈頻頻亮起,他臉上帶著那種慣常的、恰到好處的、禮貌而疏離的微笑。

蘇晚的心跳驟然加速。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猛地低下頭,同時下意識地側(cè)身,想將自己完全隱藏在旁邊幾個身材高大的男生身后。她腳步加快,只想趁他沒注意到這邊之前,迅速穿過這片“危險區(qū)域”。

慌亂中,她抱在懷里的幾本厚厚的藝術(shù)年鑒畫冊,因為動作過大,最上面那本厚重的硬殼書毫無預兆地滑脫了!

“啪!”

一聲沉悶的響聲,在嘈雜的背景音中并不算太響亮,卻足以讓附近的人側(cè)目。

那本深藍色硬殼、書脊燙金的大部頭年鑒,就那樣不偏不倚地,摔落在距離江嶼和他那群拍照的同學僅僅幾步遠的光滑地板上。書頁在撞擊下散開,露出里面印刷精美的油畫插圖。

蘇晚像被施了定身咒,瞬間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巨大的尷尬和窘迫讓她臉頰滾燙。她能感覺到周圍有幾道目光投射過來,包括……似乎也包括那道來自側(cè)前方的、沉靜的目光。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就在蘇晚大腦一片空白,羞恥得幾乎要窒息時,一個身影比她更快地動了。

是江嶼身邊一個穿著格子襯衫、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蘇晚隱約記得是經(jīng)濟學院學生會的活躍分子。他離得最近,反應也快,幾步就走過去,彎腰利落地撿起了那本厚重的年鑒。

“同學,你的書。”男生笑容爽朗,拍了拍年鑒封面的灰,直接朝著蘇晚的方向遞了過來。

蘇晚猛地回過神,臉頰依舊滾燙。她幾乎不敢抬頭,更不敢去看江嶼的方向,只能胡亂地伸出手,飛快地從那男生手里接過畫冊,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對方溫熱的手指。她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謝……謝謝!” 話音未落,她已經(jīng)抱著重新摞好的書,像只受驚的兔子,頭也不回地、近乎狼狽地擠開人群,朝著最近的出口倉皇逃去。

她甚至能感覺到背后似乎有幾道目光追隨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其中一道,沉靜而難以捉摸。她不敢回頭確認。

直到?jīng)_出體育場,熱浪和喧囂被暫時甩在身后,蘇晚才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跳出來。她低頭看著懷里那本“惹禍”的年鑒,深藍色的硬殼封面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剛才那短暫的一幕,像慢鏡頭一樣在腦海里回放:書掉落的悶響,那男生爽朗的笑臉,遞過來的動作……還有那始終懸在她感知邊緣的、沉靜的存在感。

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和酸澀,細細密密地爬上心頭。她最終,還是像一個笨拙而可笑的闖入者,在他世界的邊緣,制造了一場微不足道的混亂,然后倉皇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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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A市,像一個巨大的蒸籠。蟬鳴聲嘶力竭,粘稠的熱浪裹挾著柏油馬路蒸騰出的焦糊味,無孔不入。

蘇晚的日子在逼仄的小房間里緩慢流淌。她接了一些零散的插畫單子,報酬微薄,勉強支撐著房租和生活費。更多的時間,她用來準備作品集,向幾家心儀的美術(shù)館和畫廊投遞簡歷,石沉大海是常態(tài)。那個小小的陽臺被她改造成了簡易的畫室,堆滿了畫框、顏料桶和未完成的畫作??諝庵杏肋h漂浮著松節(jié)油和丙烯顏料的味道,混雜著暑熱的氣息,悶得人喘不過氣。

傍晚,一場毫無預兆的雷暴雨席卷了整個城市。鉛灰色的烏云沉沉壓下,豆大的雨點先是稀疏地砸在滾燙的地面上,騰起一片白氣,很快就連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聲和撕裂天空的閃電。雨水瘋狂地沖刷著老舊的窗玻璃,發(fā)出密集的噼啪聲。

蘇晚正坐在小陽臺的畫架前,對著窗外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模糊的城市輪廓發(fā)呆。突然,一陣急促而暴躁的敲門聲響起,蓋過了窗外的雨聲。

“咚咚咚!咚咚咚!”

蘇晚嚇了一跳,疑惑地站起身。她剛搬來不久,幾乎沒什么訪客。

她走到門邊,謹慎地問:“誰?”

“物業(yè)!樓下漏水了!趕緊開門看看是不是你家水管爆了!”一個粗糲不耐煩的男人聲音隔著門板吼道,伴隨著雨水敲打樓道窗戶的聲音。

漏水?蘇晚心里一緊,趕緊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深藍色工裝、渾身濕漉漉的中年男人,是負責這棟樓的物業(yè)老張。雨水順著他皺巴巴的帽檐往下淌。他臉色很不好看,指著樓道濕漉漉的天花板角落:“看看!水都滲到三樓了!源頭肯定在你家陽臺!趕緊讓我進去看看!”

蘇晚連忙側(cè)身讓他進來。老張鞋也不脫,帶著泥水的腳印直接踩在蘇晚剛拖干凈不久的地板上。他徑直走向那個通往小陽臺的窄門。

蘇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的陽臺堆滿了畫具,角落里確實放著幾個接雨水的盆——老房子的陽臺防水很差,每逢大雨都會滲水。她一直沒顧上徹底處理。

老張一把拉開陽臺門,夾雜著雨絲的風猛地灌了進來。他一眼就看到了陽臺角落那明顯被雨水浸濕、顏色深了一大片的墻壁,以及地上幾個接了大半盆污水的塑料盆。墻角堆放的幾卷畫布邊緣也被洇濕了。

“你看看!你看看!”老張頓時火冒三丈,指著濕漉漉的墻角,“我就說是你家陽臺的問題!這防水層老早就該重做了!你租進來的時候房東沒跟你說?這下好了!把樓下天花板都泡壞了!人家找上來索賠,算誰的?!”

他嗓門洪亮,在狹小的房間里回蕩,震得蘇晚耳朵嗡嗡作響。窗外的暴雨聲、雷聲,似乎都成了他怒火的背景音。

“我……我之前跟房東提過漏水……”蘇晚試圖解釋,聲音在對方的咆哮下顯得微弱無力。

“提過?提過有什么用?現(xiàn)在問題出了!樓下業(yè)主電話都打爆了!”老張根本不聽,煩躁地揮著手,“趕緊的!把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挪開!我得先看看情況!還有,立刻聯(lián)系房東!這事兒必須解決!今天就得有個說法!不然樓下鬧起來,大家都別想安生!”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由分說地開始動手挪動蘇晚堆在陽臺角落的畫框和箱子。動作粗魯,一個未干透的畫框被他隨手一扒拉,邊緣蹭到了濕漉漉的墻壁,留下了一道污痕。

“別動那個!”蘇晚心疼地叫出聲,那是她剛完成的一幅準備投稿的畫。她沖過去想護住。

“哎呀,都什么時候了還顧著這些破爛!”老張不耐煩地推開她的手,力氣很大,“趕緊挪地方!別擋著!”

蘇晚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后背撞在冰冷的門框上,生疼。畫框還是被老張粗魯?shù)赝系搅艘贿?,蹭上了更多的污跡。委屈、無助和一種被侵犯領(lǐng)地的憤怒瞬間涌了上來,眼眶不受控制地發(fā)熱。她看著自己辛苦布置的小小畫室被粗暴地翻動,看著珍視的畫作被污損,聽著對方毫不客氣的斥責,窗外是瓢潑的大雨和沉悶的雷聲,一種巨大的孤立無援感將她緊緊攫住。她張了張嘴,想反駁,想維護自己那點可憐的尊嚴和領(lǐng)地,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滾燙的液體在眼眶里瘋狂積聚。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個清晰、平穩(wěn)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老張的咆哮和窗外的雨聲雷聲:

“張師傅?”

這個聲音……

蘇晚猛地轉(zhuǎn)頭,淚眼朦朧地望向門口。

狹窄的門框里,站著一個人。樓道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他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深色長褲,手里拎著一個超市的購物袋,袋口露出幾包方便面的棱角。他顯然剛從外面回來,額前的黑發(fā)被雨水打濕了幾縷,貼在光潔的額角。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目光越過有些混亂的室內(nèi),落在暴跳如雷的物業(yè)老張身上。

江嶼。

蘇晚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窗外嘩嘩的雨聲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住在這棟樓?

老張顯然也認識江嶼,臉上的怒容收斂了一些,但還是帶著煩躁:“小江?你住對門是吧?正好!你看看!她這陽臺漏水,把樓下都給泡了!說了還不當回事!堆這么多破爛擋著,我怎么檢查?”

江嶼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一片狼藉的陽臺,掃過地上接水的盆,掃過墻角的濕痕,最后,落在了蘇晚身上。她的臉頰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眼眶通紅,嘴唇因為極力忍耐而微微顫抖著,身體僵硬地靠在門框邊,像一只被逼到絕境、豎起全身尖刺卻又脆弱無比的小獸。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那眼神依舊沉靜,像深潭,看不出特別的情緒,但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極淡的審視。沒有驚訝,沒有疑問,仿佛只是確認一個事實。

蘇晚被他看得更加無地自容,慌忙低下頭,胡亂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臉,想把淚痕擦掉。剛才的憤怒和委屈被巨大的窘迫和羞恥感取代。她最狼狽、最無助、最不堪的一面,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了這個她最想避開的人面前。

“張師傅,”江嶼開口了,聲音依舊是那種平穩(wěn)的清冽,聽不出波瀾,“雨太大,滲水是老問題。樓下情況我大概知道,墻面只是洇濕,沒有嚴重泡壞?,F(xiàn)在堵漏也來不及,當務(wù)之急是盡量減少損失。我那里有強力吸水毛巾和幾個備用的大盆,先拿過來應急,把滲水點附近盡量吸干隔開。等雨停了,再徹底排查維修。您看這樣處理行不行?”

他的語氣不卑不亢,條理清晰,直接給出了解決方案,沒有指責,也沒有為蘇晚辯解什么,只是就事論事地處理問題。

老張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這個平時話不多的年輕人思路這么清晰。他看了看外面依舊滂沱的大雨,又看了看陽臺的狼藉,暴躁的情緒似乎被這冷靜的態(tài)度安撫了一些。他皺著眉,甕聲甕氣地說:“……行吧行吧!也只能先這樣了!那你趕緊把東西拿過來!動作快點!還有你!”他轉(zhuǎn)向蘇晚,語氣依舊不善,“趕緊把你這些寶貝疙瘩挪開!騰地方!”

蘇晚如蒙大赦,連忙點頭,也顧不上難堪,立刻轉(zhuǎn)身去挪動陽臺的畫具。她動作慌亂,手指都在微微發(fā)抖。

江嶼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向?qū)γ孀约旱姆块T。很快,他就拿來了幾條厚實的灰色吸水毛巾和兩個嶄新的、容量很大的塑料盆。他把東西遞給老張:“張師傅,先用這些。”

老張接過去,嘴里還嘟囔著,但手上動作麻利地開始用毛巾吸水,堵在滲水嚴重的墻角,又把大盆放在下面接著。

蘇晚也手腳麻利地把畫具盡量往陽臺干燥的角落堆。狹小的空間里,三個人沉默地忙碌著,只有毛巾吸水的噗嗤聲、雨水敲打窗戶的聲音和遠處隱約的雷聲。

江嶼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陽臺門口狹窄的空間里,看著老張操作。蘇晚低著頭,不敢看他,只覺得他站在那里,存在感無比強烈,讓她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而緊張。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被雨水浸潤過的干凈氣息。

“那個……”蘇晚鼓起勇氣,聲音依舊帶著一絲沙啞和哽咽后的痕跡,“謝謝你……還有,毛巾和盆……我回頭……”

“不用?!苯瓗Z打斷了她,聲音很平淡,目光落在老張正在處理的墻角,“應急而已?!?/p>

蘇晚剩下的話卡在喉嚨里。她默默地繼續(xù)收拾,把被老張挪動時蹭臟的畫框小心地擦拭干凈。

忙亂暫時告一段落。滲水點被毛巾暫時堵住,水流被引入大盆,滴滴答答的聲音取代了之前肆意的流淌。老張擦了把汗,臉色依舊不好看,但總算沒那么暴躁了。

“行了!暫時這樣!等雨停了,必須找人來修!還有你,趕緊聯(lián)系房東!”老張對著蘇晚丟下這句話,又轉(zhuǎn)向江嶼,“小江,謝了?。 比缓蟛帕R罵咧咧地離開了,濕漉漉的腳印一路延伸到門外。

沉重的防盜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房間里瞬間只剩下蘇晚和江嶼兩個人。

窗外的雨勢似乎小了一些,但依舊連綿不絕。沉默像無形的潮水,迅速彌漫了整個狹小的空間,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尷尬。剛才的忙亂像一層薄紗被驟然揭開,露出了底下赤裸裸的窘迫。

蘇晚站在陽臺門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低著頭,盯著地板上那攤被老張踩出的泥水印跡。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覺得臉頰依舊滾燙,剛才強忍下去的淚意似乎又有翻涌的跡象。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江嶼似乎也無意久留。他看了一眼還在滴水的大盆,又掃了一眼這間擁擠、潮濕、堆滿畫具和顏料桶的屋子。他的目光掠過墻角被污損的畫框,掠過蘇晚低垂的、泛紅的眼瞼和緊抿的、微微發(fā)白的嘴唇。

“注意安全?!彼_口,聲音依舊是那種聽不出情緒的平穩(wěn),仿佛只是陳述一個客觀事實,“雨停了再徹底清理。”

蘇晚猛地抬起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的視線。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在昏暗的光線里,沉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憐憫、好奇或是其他情緒,只有一種純粹的、近乎漠然的平靜。

“好……好的?!碧K晚艱難地擠出兩個字,聲音干澀。

江嶼微微頷首,沒再多說一個字,轉(zhuǎn)身,拉開了房門。樓道里感應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輪廓,然后隨著房門的關(guān)閉,徹底消失在蘇晚的視線里。

房間里重新陷入寂靜,只剩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陽臺角落那持續(xù)不斷的、單調(diào)的滴水聲。滴答,滴答,敲打在塑料盆底,也敲打在蘇晚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慢慢滑坐到地板上。冰涼的地板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來寒意。她抬手,捂住了臉。指縫間,溫熱的液體終于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混合著剛才強忍的委屈、無助、巨大的難堪,還有……還有在那沉靜目光注視下,更深沉、更復雜的無地自容。

她像一個被剝光了所有偽裝的孩子,蜷縮在自己這片狼藉的、被雨水和他人闖入的狹小領(lǐng)地里,無聲地哭泣??諝庵校坪踹€殘留著那抹干凈的、被雨水浸潤過的氣息,提醒著她剛才那短暫卻無比清晰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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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悶熱和潮濕中緩慢爬行。那場暴雨帶來的麻煩并未結(jié)束。樓下住戶堅持要求賠償天花板維修費用,房東則推諉扯皮,把責任推到蘇晚堆放的物品“加重滲水”上。蘇晚夾在中間,焦頭爛額,反復交涉,心力交瘁。

她盡量避免出門,尤其避開可能遇到對門鄰居的時間。每次開門關(guān)門都小心翼翼,像做賊一樣。偶爾在樓道里聽到對面開關(guān)門的聲音,她的心臟都會條件反射地收緊。

那幾條灰色的強力吸水毛巾和兩個大塑料盆,被她洗干凈后,整整齊齊地疊放在陽臺一角。每次看到它們,那天混亂狼狽的畫面和那雙沉靜的眼睛就會清晰地浮現(xiàn)。她幾次鼓起勇氣想敲門送還,手舉到半空,最終還是頹然放下。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該說什么。一句干巴巴的“謝謝”?還是為那天的混亂道歉?似乎都顯得蒼白而多余。

最終,她選擇了最笨拙的方式。一個傍晚,估摸著對方可能在家的時候,她將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整整齊齊的毛巾和盆放在了他緊閉的房門外。下面壓了一張小小的、沒有任何署名的便簽紙,上面只有兩個用鉛筆寫得極其工整、幾乎力透紙背的字:

謝謝。

然后,她像完成了某個艱巨的任務(wù),又像是急于逃離什么,飛快地轉(zhuǎn)身躲回了自己的房間,背靠著門板,聽著自己如雷的心跳。

門外沒有任何動靜。過了很久,她才敢透過貓眼小心翼翼地往外看。毛巾和盆已經(jīng)不見了。那張小小的便簽紙也不見了蹤影。

他沒有回應。沒有敲門,沒有紙條,什么都沒有。仿佛這件事從未發(fā)生過。

蘇晚說不出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涌上了一股更深沉的失落。她默默地走回那個依舊潮濕悶熱的小陽臺,看著窗外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城市輪廓。那場暴雨帶來的狼藉已經(jīng)清理干凈,墻角的濕痕也淡了很多,但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松節(jié)油、雨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氣息。

幾天后,她收到了一個不算太好但也勉強能接受的offer。一家位于城市另一端、規(guī)模很小的兒童繪本出版社,職位是插畫助理。待遇很低,通勤很遠,但至少是個起點。

搬家的日子定在了一個周末的清晨。她東西不多,叫了一輛小型的廂式貨車。司機和搬運工動作麻利,很快就把她那些畫具、書籍和為數(shù)不多的幾件家具搬上了車。

最后檢查一遍房間??帐?、冷清,墻角還殘留著一點未能徹底清除的水漬痕跡。她拎起自己那個隨身的大帆布包,里面裝著素描本和一些重要的東西。她最后看了一眼這個承載了她最初踏入社會時所有窘迫、狼狽和無聲交集的小空間,輕輕關(guān)上了門。

樓道里很安靜。清晨的陽光從盡頭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斑。

她拎著包,走向樓梯口。腳步在空曠的樓道里發(fā)出清晰的回響。

就在她經(jīng)過對門時,那扇緊閉的、深棕色的防盜門,毫無預兆地,從里面打開了。

蘇晚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江嶼走了出來。他穿著簡單的淺灰色運動T恤和黑色運動短褲,手里拿著一個空的垃圾袋,似乎是準備下樓扔垃圾。清晨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干凈利落的輪廓。他的頭發(fā)還有些濕漉漉的,像是剛洗過澡,幾縷黑發(fā)隨意地搭在光潔的額前。他看到站在門口的蘇晚,似乎也微微頓了一下。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凝固了。樓道里只剩下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蘇醒的喧囂。

蘇晚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看到他平靜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然后掠過她腳邊那個巨大的帆布包,又掃了一眼樓道里搬運后留下的些許痕跡。他的眼神依舊沉靜,像無風的湖面,看不出任何波瀾,沒有驚訝,沒有疑問,仿佛只是確認一個事實——她要搬走了。

那瞬間的對視,短暫得像一個幻覺。蘇晚只覺得臉頰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燙,手心沁出了汗。她想開口說點什么,一句告別,或者……或者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沉默的注視壓垮時,江嶼先開口了。

他的聲音在清晨安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依舊是那種平穩(wěn)的、聽不出情緒的調(diào)子,只是比平時似乎略微低沉了一點。

“要走了?”他問。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

蘇晚的心臟像是被那平淡的語調(diào)輕輕捏了一下。她慌亂地點點頭,聲音干澀得厲害:“嗯……是。”

江嶼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秒,然后微微頷首。他沒有說“再見”,也沒有說“保重”,只是用一種陳述事實般的語氣,清晰地說了兩個字:

“順利。”

然后,他沒有再看她,拎著那個空垃圾袋,邁開長腿,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徑直走向樓梯口。他的腳步沉穩(wěn),帶起一陣極淡的、清爽的沐浴露氣息,轉(zhuǎn)瞬便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

蘇晚僵硬地站在原地,聽著他下樓的腳步聲,清晰,平穩(wěn),漸行漸遠,最終徹底消失。

她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緊緊攥著帆布包帶子、指節(jié)泛白的手。樓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陽光斜斜地照在她腳邊。

“順利”。

這兩個字,像一片羽毛,輕輕落在她混亂的心湖上,沒有激起太大的漣漪,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沉甸甸的分量。是他對她搬離這個狼狽起點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回應。

她慢慢地轉(zhuǎn)過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深棕色的防盜門。門板在晨光中沉默著,仿佛一扇從未開啟過的、冰冷的界碑。

她深吸了一口氣,清晨微涼的空氣涌入肺腑。然后,她拎起自己沉重的帆布包,一步一步,走下了樓梯。帆布包里,那個硬殼的素描本,隨著她的腳步,輕輕撞擊著她的腿側(cè)。


更新時間:2025-07-23 11:5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