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競賽前的最后一次模擬考,宋微瀾發(fā)揮失常。
走出考場時,她的手指還在微微發(fā)抖。最后一道大題她明明做過類似的,卻因為緊張完全想不起解題步驟。走廊上同學們互相討論著答案,每聽到一個和自己不同的回答,她的胃就沉下去一分。
"微瀾!最后一題你寫的多少?"李曉琳從后面追上來。
宋微瀾搖搖頭:"我...沒做完。"
"不會吧?"李曉琳瞪大眼睛,"連你都沒做完?那肯定超級難。"
宋微瀾勉強扯了扯嘴角。事實上,不是題目太難,而是昨晚母親那句"考不到90分就別回家"像魔咒一樣盤旋在她腦海里,讓她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
"對了,"李曉琳突然壓低聲音,"陸昭在樓下等你呢。"
宋微瀾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
"我剛從操場過來,看見他站在教學樓下面,"李曉琳擠擠眼睛,"肯定是等你的。"
宋微瀾下意識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手機已經(jīng)被沒收一周了。這一周里,她完全不知道陸昭的情況,甚至沒去成圖書館的例行輔導。
"我...得回家了。"宋微瀾低聲說。
"啊?不去見見他?"李曉琳失望地撇嘴,"他都等好久了。"
宋微瀾搖搖頭,快步走向校門口。她不敢見陸昭,不敢告訴他自己的處境,更不敢面對他可能會露出的失望表情。
剛走出校門,她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宋微瀾!"
陸昭站在校門旁的梧桐樹下,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瘦了一些,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宋微瀾僵在原地,進退兩難。陸昭已經(jīng)大步走了過來:"怎么不回我消息?"
"我..."宋微瀾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手機壞了。"
陸昭皺了皺眉,但沒有追問:"模擬考怎么樣?"
"還行。"宋微瀾機械地回答。
一陣沉默。陸昭突然說:"我比賽贏了。"
"我知道,"宋微瀾輕聲說,"恭喜。"
"你不在,"陸昭的聲音低了下來,"我一直在觀眾席找你。"
宋微瀾的喉嚨發(fā)緊,不知該如何回應。她該告訴他自己被禁足了嗎?該解釋母親對她生活的全面控制嗎?這些事聽起來如此荒謬,連她自己都覺得難以啟齒。
"這周六還有一場,"陸昭繼續(xù)說,"半決賽,你能來嗎?"
宋微瀾的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我...有補習。"
"又是補習?"陸昭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失望,"你已經(jīng)連續(xù)缺席三次了。"
"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陸昭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到底發(fā)生什么了?"
他的觸碰讓宋微瀾像觸電一樣猛地抽回手,但已經(jīng)晚了——陸昭的視線落在她的手腕內(nèi)側(cè),那里有幾道淺淺的紅色傷痕。
空氣凝固了。宋微瀾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又迅速退去,留下一片冰涼。她下意識用另一只手捂住傷痕,但陸昭已經(jīng)看到了。
"這是..."他的聲音變得異常低沉。
"貓抓的,"宋微瀾迅速打斷他,"我家的貓...很兇。"
陸昭的表情告訴她,他根本不信這個拙劣的謊言。但他沒有拆穿,只是輕輕嘆了口氣:"疼嗎?"
宋微瀾搖搖頭,眼眶卻不受控制地發(fā)熱。那一晚的記憶突然涌上來——母親沒收手機后,她躲在浴室里,用修眉刀在手腕上輕輕劃下的幾道。并不深,她沒那個勇氣,但足以釋放一些無法言說的痛苦。
"走吧,"陸昭突然說,"我送你回家。"
一路上,兩人都沒怎么說話。陸昭不時偷瞄宋微瀾的手腕,而宋微瀾則死死抓著書包帶,指節(jié)都泛白了。
"競賽什么時候?"陸昭終于打破沉默。
"下周三。"
"準備得怎么樣?"
"還行。"又是這個機械的回答。
陸昭停下腳步:"宋微瀾,看著我。"
宋微瀾慢慢抬起頭,對上陸昭嚴肅的目光。他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琥珀般的顏色,里面盛滿了她讀不懂的情緒。
"如果..."陸昭斟酌著詞句,"如果你需要幫助,或者只是想找人說話...我隨時都在。"
宋微瀾的視線模糊了。她急忙低下頭,一滴眼淚卻已經(jīng)落在水泥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跡。
"謝謝。"她小聲說,聲音哽咽。
陸昭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宋微瀾的眼淚更加止不住。她已經(jīng)不記得上次有人這樣安慰她是什么時候了。
走到書香苑門口,陸昭從口袋里掏出什么:"給。"
是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紙條:"我的新號碼,你媽媽不知道的。有任何需要,隨時打給我。"
宋微瀾接過紙條,感覺它像炭火一樣燙手。她知道不應該拿——如果被母親發(fā)現(xiàn),后果不堪設想。但她還是把紙條小心地塞進了書包最里層的暗袋。
"周六的比賽..."陸昭猶豫了一下,"如果你能來,我會很高興。如果不能...我也理解。"
宋微瀾點點頭,喉嚨緊得說不出話來。
回到家,出乎意料的是,母親竟然不在。宋建國從廚房探出頭:"回來啦?你媽去學校開會了,晚飯我來做。"
宋微瀾默默回到房間,把書包放在床上。她從暗袋里掏出那張紙條,猶豫了很久,最終把它夾在了淺藍色筆記本的最后一頁。
晚飯時,宋建國做了紅燒魚和青菜,味道比周麗華做的差遠了,但宋微瀾卻吃得格外香。沒有人在飯桌上討論成績或?qū)W習,宋建國甚至打開了電視,調(diào)到一個正在播放紀錄片的頻道。
"多吃點,"宋建國給她夾了塊魚,"最近瘦了。"
宋微瀾鼻子一酸,趕緊低頭扒飯。父親很少這樣關(guān)心她,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選擇沉默,把教育的責任完全交給妻子。
"競賽準備得怎么樣?"宋建國問。
宋微瀾的手抖了一下,筷子碰到碗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還...可以。"
"別太緊張,"宋建國難得地安慰道,"盡力就好。"
這句話如果從母親口中說出該有多好。宋微瀾突然很想哭,但她只是點點頭,繼續(xù)機械地咀嚼著食物。
吃完飯,宋微瀾主動收拾碗筷。當她擦桌子時,宋建國突然說:"你媽媽...她只是太要強了。"
宋微瀾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該作何回應。
"她年輕時因為家庭成分不好,沒能上成理想的大學,"宋建國繼續(xù)說,"所以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宋微瀾默默擦完桌子,輕聲說:"我知道。"
回到房間,她拿出物理筆記開始復習,但思緒不斷飄向今天與陸昭的相遇。他看到她手腕時的表情,震驚中帶著心疼,還有一絲她讀不懂的憤怒——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造成這些傷痕的人。
深夜,宋微瀾被開門聲驚醒。她看了眼鬧鐘——凌晨一點,母親才回來。走廊上傳來壓低聲音的爭吵:
"...又開會到這么晚?"這是宋建國的聲音。
"高三備課組的事情多,你不知道嗎?"周麗華的聲音透著疲憊。
"微瀾最近狀態(tài)不對..."
"誰高考前狀態(tài)對了?都是這么過來的!"
宋微瀾把被子拉過頭頂,不想再聽下去。她摸黑從枕頭下拿出那個籃球掛件,緊緊攥在手心里,仿佛這是唯一的浮木。
第二天早上,周麗華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準備好了豐盛的早餐。
"模擬考成績出來了嗎?"她一邊盛粥一邊問。
宋微瀾的胃口瞬間消失了:"還...沒有。"
"王教授說你的競賽模擬考得不好,"周麗華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怎么回事?"
宋微瀾的手指在桌下絞在一起:"我...緊張。"
"緊張?"周麗華放下筷子,"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在你身上嗎?就換來一句緊張?"
宋建國插話:"先吃飯吧,這事回頭再說。"
"回頭?"周麗華的聲音陡然提高,"競賽就在下周!她這個樣子怎么去考?"
宋微瀾盯著碗里的粥,希望自己能夠消失。粥面上映出她扭曲的倒影,像一幅拙劣的抽象畫。
"今天開始哪兒都不準去,"周麗華下了最后通牒,"除了上學就是回家復習,手機也別想要回來了。"
宋微瀾機械地點點頭,食不知味地咽下早餐。出門前,她偷偷看了眼夾在筆記本里的電話號碼,仿佛那是唯一的希望。
學校里的氣氛比家里好不了多少。競賽班的同學個個面色凝重,課間都在瘋狂刷題。宋微瀾試圖集中注意力,但黑板上的公式總是變成模糊的符號。
午休時間,她獨自躲在圖書館的角落,從書包里掏出淺藍色筆記本。翻到最新的一頁,她開始畫畫——一個男孩站在樹下,伸手去拉一個站在高樓窗邊的女孩,兩人之間隔著無數(shù)荊棘。
畫完后,她在角落寫下今天的日期,然后是一行小字:
"他看到了我的傷痕,卻沒有轉(zhuǎn)身離開。"
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自習,班主任突然走進教室:"宋微瀾,有人找。"
宋微瀾疑惑地走出教室,看見陸昭站在走廊拐角處,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
"你怎么..."她驚訝地睜大眼睛。
"噓,"陸昭把她拉到監(jiān)控死角,"給你這個。"
他打開文件袋,里面是一沓手寫筆記:"物理競賽的歷年真題和解析,我表哥去年參加過,這是他整理的。"
宋微瀾接過文件袋,手指微微發(fā)抖:"謝謝..."
"還有這個,"陸昭又從口袋里掏出一部舊手機,"我初中用的,里面只存了我的新號碼。藏好別讓你媽發(fā)現(xiàn)。"
宋微瀾猶豫了:"這太..."
"別拒絕,"陸昭打斷她,"就當是我借你的,競賽完再還我。"
宋微瀾最終接過了手機,感覺像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這部老舊的銀色手機輕飄飄的,卻仿佛有千斤重。
"周六..."陸昭欲言又止,"算了,我知道你不能來。"
宋微瀾低下頭:"對不起。"
"別道歉,"陸昭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專心準備競賽,我等你好消息。"
放學后,宋微瀾把文件和手機藏在了書包最底層的暗格里?;丶业穆飞?,她不斷回頭張望,生怕母親突然出現(xiàn)。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讓她既緊張又莫名興奮,像是終于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秘密。
晚飯后,周麗華照例檢查她的復習情況。宋微瀾心跳如鼓,生怕母親翻到暗格里的東西。幸運的是,周麗華只是粗略地翻了翻她的習題集,就滿意地點點頭。
"今天表現(xiàn)不錯,"她難得地表揚道,"繼續(xù)保持。"
宋微瀾松了口氣,等父母都回房后,才偷偷拿出陸昭給的資料。他的表哥筆記做得非常詳細,解題思路清晰易懂,比王教授教的更容易理解。她如饑似渴地閱讀著,仿佛在沙漠中找到了綠洲。
深夜,她鼓起勇氣打開那部舊手機。屏幕上只有一個聯(lián)系人:"A_陸昭"。她猶豫了很久,最終發(fā)了一條簡短的信息:"資料收到了,謝謝。"
回復幾乎是立刻就來了:"還沒睡?別太拼,休息好才能考好^_^"
宋微瀾看著那個笑臉符號,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回復:"馬上就睡,晚安。"
發(fā)完這條消息,她把手機藏在枕頭下,感覺心里某個冰冷的地方漸漸溫暖起來。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清冷的月光灑在書桌上,照亮了那個小小的籃球掛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