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塵封的往事
琴房的燈亮到后半夜。
蘇清和把那張合影放在臺燈下,指尖輕輕拂過母親年輕的笑臉。照片邊緣已經(jīng)泛黃,背面用鋼筆寫著一行細小的字:“1999年夏,明誠贈。”
1999年,他才三歲。那時母親還在沈氏集團工作,還沒嫁給嗜賭的父親。
沈明誠為什么要送母親照片?“贈”這個字,帶著太過親昵的意味。
他起身翻出母親留下的舊物箱,在最底層找到一個落滿灰塵的鐵盒。里面裝著母親的工作證、幾張泛黃的獎狀,還有一本帶鎖的日記。
鑰匙早就不見了。蘇清和找了根回形針,笨拙地擺弄了半天,鎖“咔嗒”一聲彈開。
日記本的紙頁已經(jīng)脆化,字跡卻依舊清秀。他從第一頁翻起,大多是關(guān)于工作的記錄,直到翻到1999年的夏天——
“明誠說,等這個項目結(jié)束,就跟家里攤牌??晌液ε?,沈家那樣的門第,怎么會接受我這樣的普通人?”
“他送了我一條項鏈,說像我眼睛的顏色。其實我知道,他辦公室的抽屜里,還有一條一模一樣的,是給他未婚妻準備的?!?/p>
“今天在茶水間聽到同事議論,說沈夫人已經(jīng)在催婚了。原來我從頭到尾,都只是個笑話。”
蘇清和的手指頓住,心臟像被針扎似的疼。
原來母親和沈明誠是婚外情?而沈明誠當時已有未婚妻?
他繼續(xù)往下翻,日記的內(nèi)容越來越壓抑,直到最后一頁,日期停在母親離開沈氏的前一天:
“他選擇了家族,我不怪他。只是那條項鏈,我終究沒能還給他?!?/p>
日記到這里戛然而止。蘇清和合上本子,喉嚨發(fā)緊。
母親當年離開沈氏,恐怕不是簡單的辭職,而是帶著心碎狼狽退場??蛇@和她的死有什么關(guān)系?沈明誠為什么要殺她?
窗外突然傳來汽車引擎聲。蘇清和走到窗邊,看到沈倦的車停在樓下,他居然還沒走。
車燈熄滅的瞬間,沈倦抬頭望向琴房窗口,兩人的目光在夜色中撞了個正著。
蘇清和沒躲開,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他。
片刻后,沈倦推開車門走了進來。
“還沒睡?”他站在門口,身上帶著夜露的寒氣,手里拿著一份文件袋。
“你也沒走?!碧K清和把日記塞進抽屜,聲音有些啞。
沈倦走到書桌前,將文件袋推給他:“查出來的東西?!?/p>
里面是沈明誠的履歷,還有一份二十年前的項目檔案。檔案里夾著一張老照片,是沈氏當年的項目組合影,母親站在沈明誠身后,笑得靦腆,脖子上戴著一條淺藍色的項鏈。
“這條項鏈,”蘇清和指著照片,“我母親的遺物里沒有?!?/p>
“因為它在沈明誠手里?!鄙蚓氲穆曇舻统粒八x婚那年,把項鏈捐給了慈善機構(gòu),備注是‘故人之物’?!?/p>
蘇清和愣住:“他離婚了?”
“五年前和原配離婚,沒有再婚?!鄙蚓腩D了頓,“他的原配,是當年靠著沈明誠岳父的勢力,幫他坐穩(wěn)副總裁位置的女人。”
蘇清和的心跳漏了一拍:“你的意思是……”
“沈明誠的前妻,比沈馳更恨你母親?!鄙蚓肽贸隽硪环葙Y料,“她父親是制藥廠老板,二十年前就因為生產(chǎn)偽劣藥品被查,是沈明誠動用關(guān)系壓下去的?!?/p>
資料里附著一張女人的照片,眉眼間帶著刻薄相,和沈馳有七分相似。
“沈馳的母親?”蘇清和猛地抬頭。
“是?!鄙蚓朦c頭,“她不僅恨你母親破壞家庭,更恨沈明誠多年來對她的冷淡。如果說誰有動機偽造病歷、制造意外,她的嫌疑最大?!?/p>
蘇清和攥緊手指,指節(jié)泛白。這么說來,母親的死很可能和沈馳的母親有關(guān)?沈馳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想用假病歷刺激他,讓他去找沈明誠報仇,坐收漁翁之利?
“沈明誠知道嗎?”他顫聲問。
“不好說?!鄙蚓氲哪抗饴湓谂_燈下的合影上,“沈明誠這幾年一直在做慈善,尤其關(guān)注肺癌患者救助。有人說,他是在贖罪?!?/p>
贖罪?蘇清和苦笑。如果真是他默許妻子害死母親,那多少慈善都贖不了這份罪。
“決賽定在下周六?!鄙蚓胪蝗粨Q了話題,“這幾天別想這些事,好好練琴?!?/p>
“我練不進去?!碧K清和低頭看著桌面,“一想到母親可能是被他們害死的,我就……”
“那就更要贏。”沈倦打斷他,語氣堅定,“你母親最大的愿望是看你站在領(lǐng)獎臺上,不是嗎?”
蘇清和猛地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
“沈馳想毀了你的鋼琴生涯,你偏要讓他看看,誰才是最后的贏家。”沈倦的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至于真相,等比賽結(jié)束,我陪你去問沈明誠?!?/p>
“你不怕沈家徹底亂套?”
“沈家早就爛透了?!鄙蚓氤读顺蹲旖牵冻鲆唤z嘲諷,“不差這一樁?!?/p>
他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又停下:“對了,沈馳被他父親禁足了。后巷的事,沈明誠大概是知道了?!?/p>
蘇清和愣住:“他會對付你嗎?”
“對付我?”沈倦回頭看他,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他還沒那個本事?!?/p>
門輕輕合上,樓下傳來汽車駛離的聲音。蘇清和走到窗邊,看著車燈消失在路盡頭,心里五味雜陳。
沈倦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僅僅是因為那個協(xié)議?
他拿起那份項目檔案,里面夾著一張母親的工作照。照片上的母親穿著白襯衫,扎著馬尾,眼神清澈,正低頭看著圖紙。
“媽媽,我會贏的?!碧K清和輕聲說,“也會讓害死你的人,付出代價?!?/p>
***決賽前的這幾天,蘇清和把自己關(guān)在琴房里。
他沒再練那首寫給母親的曲子,而是重新拾起《鐘》。手指在琴鍵上翻飛,快得只剩下殘影,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怒、悲傷、不甘都傾瀉在黑白鍵上。
張揚來看過他兩次,每次都被他滿身的戾氣嚇退:“清和,你別太拼了,手指會受傷的?!?/p>
“沒事。”蘇清和頭也不抬,指尖依舊在琴鍵上跳躍。
他知道自己在賭氣,跟沈家人賭,跟命運賭,也跟那個總在暗處守護他的人賭。
沈倦每天都會來,有時帶一份晚餐,有時只是站在門口看他練琴,什么也不說。
周五晚上,他帶來一個保溫桶:“張媽燉的湯,補氣血?!?/p>
蘇清和停下彈奏,琴房里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沈明誠那邊有動靜嗎?”他問。
“他約你后天見面?!鄙蚓氪蜷_保溫桶,盛了一碗湯遞給他,“在城郊的療養(yǎng)院,他母親住在那里。”
蘇清和接過湯碗,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鄙蚓肟吭阡撉偕希暗也檫^,他母親得了阿爾茨海默癥,已經(jīng)認不出人了?!?/p>
蘇清和的手頓了頓。沈明誠選在療養(yǎng)院見面,是想打感情牌?還是另有所圖?
“我陪你去?!鄙蚓氲恼Z氣不容置疑。
“不用。”蘇清和喝了口湯,“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p>
沈倦的眉頭皺了皺:“蘇清和,別逞強?!?/p>
“我沒有逞強?!碧K清和放下湯碗,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總得自己面對。”
沈倦沉默了幾秒,最終點頭:“也好。但我會在外面等你。”
他沒再勸說,只是拿起毛巾,輕輕擦去蘇清和手背上的汗:“明天比賽,別想太多?!?/p>
他的指尖帶著薄繭,擦過皮膚時有些癢。蘇清和下意識地想縮手,卻被他按住。
“放松點?!鄙蚓氲穆曇舴诺煤苋幔澳愕氖?,是用來彈琴的,不是用來攥拳頭的。”
蘇清和看著他低垂的眼睫,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沖動,想問他為什么對自己這么好??稍挼阶爝叄盅柿嘶厝?。
有些答案,或許不知道更好。
***決賽當天,音樂廳座無虛席。
蘇清和坐在后臺,看著鏡中的自己。白襯衫,黑褲子,和初賽時一樣的打扮,眼神卻截然不同。
不再有迷茫,不再有膽怯,只剩下平靜和堅定。
“37號選手,準備上場?!惫ぷ魅藛T的聲音傳來。
蘇清和深吸一口氣,拿起琴譜,走向舞臺。
聚光燈再次打在他身上,臺下的掌聲雷動。他看到了張揚,看到了評委席上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角落里的沈倦。
沈倦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裝,沒打領(lǐng)帶,領(lǐng)口微敞,少了幾分平日里的凌厲,多了幾分溫和。
四目相對的瞬間,沈倦朝他微微點頭。
蘇清和走到鋼琴前坐下,調(diào)整好坐姿。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
指尖落下,第一個音符響起。
是那首未完成的曲子,那首他為母親寫的曲子。
不再是初賽時的悲傷脆弱,而是多了幾分釋然和力量。像雨后的天空,像破繭的蝴蝶,像所有在黑暗中掙扎過,最終選擇向陽而生的靈魂。
旋律流淌,臺下鴉雀無聲。
沈倦坐在角落里,看著舞臺上那個沉浸在音樂里的身影,眼神越來越柔。
他想起第一次在琴房見到蘇清和的樣子,倔強又警惕,像只豎起尖刺的貓。而現(xiàn)在,他終于在聚光燈下舒展羽翼,光芒萬丈。
這才是他該有的樣子。
曲子終了,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
蘇清和站起身鞠躬,臺下先是寂靜,隨即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經(jīng)久不息。
評委們交頭接耳,臉上帶著驚嘆和贊賞。
蘇清和沒有看結(jié)果,只是朝著沈倦的方向,輕輕笑了笑。
輸贏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他終于明白,母親讓他學琴,不是為了讓他爭奪名利,而是為了讓他在音樂里找到救贖。
而他,找到了。
***頒獎儀式結(jié)束后,蘇清和在后臺被記者圍住。
“蘇先生,請問您決賽演奏的曲子是原創(chuàng)嗎?”
“聽說您和沈氏集團的沈總關(guān)系匪淺,是真的嗎?”
“有傳言說您母親的死和沈家有關(guān),您打算追究嗎?”
問題越來越尖銳,蘇清和的臉色冷了下來。
就在這時,沈倦走了過來,不動聲色地擋在他身前:“抱歉,無可奉告。”
他的氣場太過強大,記者們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
“我們該走了?!鄙蚓胛兆√K清和的手腕,將他帶離人群。
走到停車場,蘇清和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一直在抖。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激動。
“恭喜你。”沈倦松開手,遞給她一個獎杯,“剛才工作人員送來的,金獎?!?/p>
蘇清和接過獎杯,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有些恍惚。他真的做到了。
“明天去療養(yǎng)院,我想帶這個去給母親看看?!彼p聲說。
“好。”沈倦打開車門,“我送你回去休息?!?/p>
車子行駛在夜色中,兩人都沒說話。
快到琴房時,蘇清和突然開口:“沈倦,謝謝你?!?/p>
沈倦轉(zhuǎn)過頭,路燈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謝我什么?”
“謝謝你……”蘇清和頓了頓,聲音很輕,“一直都在?!?/p>
沈倦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沒說話,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像安撫一只終于放下防備的小貓。
琴房樓下,蘇清和下車前,沈倦突然說:“項鏈找到了?!?/p>
“什么?”
“你母親的那條項鏈。”沈倦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絲絨盒子,打開,里面躺著一條淺藍色的項鏈,吊墜是水滴形的,在夜色中閃著微光,“慈善機構(gòu)那邊查到的,我贖回來了?!?/p>
蘇清和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想起日記里的話:“只是那條項鏈,我終究沒能還給他?!?/p>
原來母親到最后,都沒能放下。
“明天帶給沈明誠吧?!碧K清和的聲音帶著哽咽,“也算……了了他們之間的事。”
沈倦合上盒子,遞給她:“還是你親手交給他吧?!?/p>
蘇清和接過盒子,指尖微微顫抖。
“上去吧。”沈倦看著他,“明天我來接你?!?/p>
“好?!?/p>
蘇清和轉(zhuǎn)身走進樓里,走到二樓時回頭,看到沈倦還站在車旁,望著他的方向。
月光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暈。
蘇清和握緊手里的絲絨盒子,快步上樓。
明天,一切都會有答案了。
無論是母親的死因,還是他和沈倦之間,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牽絆。
夜風吹過琴房的窗戶,帶來遠處的蟬鳴。蘇清和將項鏈放在母親的照片旁,輕聲說:“媽媽,明天我就替你把項鏈還給他了。你放心,我會好好的。”
照片上的母親,笑得溫柔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