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緩慢、沉重、帶著濕滑粘滯感的腳步聲,如同冰冷的鼓點,敲打在停尸房死寂的空氣里。
最終停在了門外。
距離冰冷的金屬門板,只有一板之隔。
慘白的燈光下,楊三問背靠著冰冷的停尸臺邊緣,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極致。
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擊著胸腔的肋骨。
喉嚨發(fā)干。
左手死死攥著那片冰冷的青銅槐葉,刺骨的寒意順著臂膀蔓延,幾乎凍結(jié)了半邊身體的血液。
右手掌心的蝕印在槐葉寒意的壓制下,灼痛暫時蟄伏,但灰敗朽壞的皮膚范圍,冰冷麻木,如同死物。
門外,沒有任何聲音再傳來。
沒有呼吸,沒有挪動,沒有敲門。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沉默。
仿佛門外站著的,不是活物,而是一塊浸透了福爾馬林的、沉重的裹尸布。
楊三問的目光死死鎖住那扇冰冷的金屬門。
門板下方那道狹窄的縫隙,透進來走廊聲控燈昏黃的光暈。
光暈的邊緣,被什么東西擋住了。
一片模糊、深色的、緩慢蠕動的陰影。
正堵在門縫之外。
陰影的蠕動極其輕微,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濕滑感。
如同某種巨大蛞蝓的腹足,在門外無聲地摩擦。
福爾馬林和消毒水的氣味中,悄然混入了一絲新的、極其微弱的氣息。
鐵銹。
不是金屬的銹味,而是……陳舊、腐敗、帶著濃重血腥的鐵銹。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粘稠的甜腥。
像腐爛的蜜糖。
這氣息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直抵靈魂的冰冷惡意。
楊三問的呼吸幾乎停滯。
他認得這氣息!
在白骨歸墟殿,那由固化哀嚎砌成的墻壁,那流淌著骨粉星河的血原深處……彌漫的正是這種腐朽與甜腥交織的、歸墟特有的腐爛氣息!
門外的東西……來自歸墟?
或者說,是被歸墟徹底“污染”的東西?
它怎么追來的?
因為這片青銅槐葉?
還是因為自己掌心的蝕???
青銅槐葉冰冷的寒意似乎也感知到了門外的威脅。
它在他緊握的左手中,再次傳來那微弱的、活物般的震顫。
這一次,震顫中帶著一種明顯的、冰冷的排斥與警告!
蝕刻的紋路深處,那暗綠色的微光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一股比之前更加凜冽的寒意,如同無形的冰針,猛地刺入楊三問的左手!
這股寒意不再只是作用于身體,而是直接刺向他的意識深處!
嗡!
腦海瞬間一片空白!
思維仿佛被凍結(jié)!
無數(shù)雜亂的、屬于這片槐葉承載的、古老而破碎的冰冷畫面碎片,如同決堤的冰河,蠻橫地沖撞進他的意識!
斷裂的青銅器皿在猩紅泥沼中沉浮……
扭曲的槐樹根系纏繞著碎裂的星圖……
一張蒼白模糊、布滿蛛網(wǎng)塵埃的臉孔在陰影深處一閃而逝……
還有……一個聲音?
一個極其遙遠、仿佛隔著億萬時光塵埃的、冰冷而疲憊的低語:
“……寒蝕……剝離……”
畫面和低語瞬間消失。
如同幻覺。
但那股冰冷的意念,卻清晰地烙印在了楊三問的思維底層。
寒蝕!
剝離!
這是這片青銅槐葉蘊含的……規(guī)則力量?
它的“寒”,不僅能壓制蝕印的灼痛,更能……“蝕”穿某些存在?
剝離其與現(xiàn)實的連接?
如同將他從白骨歸墟殿強行“剝離”出來?
門外那粘稠的陰影,似乎被槐葉這瞬間的異動所激怒。
堵在門縫下的那片深色陰影,猛地劇烈蠕動起來!
速度加快!
帶著一種急不可耐的貪婪和暴虐!
嗤…嗤…
一種極其輕微、令人牙酸的腐蝕聲,從金屬門板的下方傳來!
昏黃的光暈邊緣,那深色的陰影如同強酸,正在緩慢地……侵蝕金屬門板!
堅硬的合金門板,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暗、失去光澤,表面浮現(xiàn)出細密的、如同銹蝕般的坑洼!
深色的、粘稠的液體,正從那些被侵蝕的坑洼中緩緩滲出,沿著門板內(nèi)側(cè)向下流淌。
滴落在地磚上。
嗒。
嗒。
每一滴,都散發(fā)著濃郁的腐朽甜腥氣息。
那液體粘稠如油,顏色是深沉的暗紅,近乎黑色。
滴落在地磚上,并不散開,反而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著,試圖向楊三問的方向“爬”來!
腐蝕的范圍在擴大!
門板下方被侵蝕的區(qū)域,如同被無形火焰燒灼的紙張,邊緣卷曲、碳化、剝落!
一個不規(guī)則的、越來越大的孔洞,正在門板上形成!
孔洞外,昏黃的走廊燈光被徹底擋住。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蠕動著的、深不見底的、散發(fā)著腐朽甜腥氣息的濃稠黑暗!
那片黑暗,正透過不斷擴大的孔洞,向內(nèi)窺視!
楊三問甚至能“感覺”到一道冰冷、貪婪、帶著無盡饑餓的目光,穿透孔洞,死死地釘在他身上!
更準確地說,是釘在他緊握青銅槐葉的左手上!
逃!
必須逃出去!
寒蝕!剝離!
這個念頭如同本能般在凍結(jié)的思維中炸開!
他猛地低頭,看向左手緊握的青銅槐葉。
冰冷的觸感刺骨。
蝕刻的紋路在慘白燈光下,如同沉睡的蛇。
怎么用?
如何將這份“寒蝕”與“剝離”的規(guī)則力量,施加于門外那恐怖的存在?
就在他意念集中在槐葉上的瞬間——
嗡!
掌心的蝕印,那暫時被壓制的灼痛,猛地劇烈反彈!
如同被侵犯領地的毒蛇,爆發(fā)出更猛烈的噬咬!
冰冷的槐葉之力與灼熱的蝕印之力,在他體內(nèi)轟然對撞!
冰火交織!
劇痛瞬間撕裂了半邊身體的麻木!
“呃??!”
他痛得悶哼出聲,眼前發(fā)黑,幾乎握不住那片冰冷的青銅!
而門外,那腐蝕的孔洞已經(jīng)擴大到足以伸進一只手臂!
一只覆蓋著粘稠黑色油污、皮膚腫脹潰爛、指關節(jié)扭曲變形的手,正緩緩地、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從孔洞外探了進來!
那只手的目標極其明確!
直指他緊握槐葉的左手!
腐朽甜腥的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浪潮,撲面而來!
千鈞一發(fā)!
楊三問的求生本能壓倒了一切!
他不再試圖理解槐葉的規(guī)則,而是將全部意志,連同蝕印的灼痛、槐葉的冰冷、以及靈魂深處最強烈的驅(qū)逐意念,狠狠灌入掌心的蝕??!
如同孤注一擲的賭徒,再次撬動那唯一的鑰匙!
三問法則!
意念如同燒紅的匕首,狠狠刺向這片被歸墟污染的現(xiàn)實!
**“此門……是否必阻‘歸墟之蝕’?!”**
聲音在靈魂烙印中震蕩!
嗡——?。。?/p>
掌心的蝕印,那暗紅的紐扣圖案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血光!
這一次,血光之中,竟隱隱透出一絲……冰冷的暗綠!
如同被青銅槐葉的力量短暫浸染!
一股混合著灼熱腐朽與冰冷剝離的詭異波動,猛地從蝕印中爆發(fā)!
波動并非擴散,而是如同精準的箭矢,瞬間射向那扇正在被腐蝕的金屬門!
以及……那只探入門內(nèi)的、腐爛扭曲的手!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
并非物理的爆炸。
而是……規(guī)則的碰撞與改寫!
那扇被腐蝕得千瘡百孔的金屬門,連同門框周圍的墻壁,瞬間爆發(fā)出刺目的、混雜著暗紅與暗綠的光芒!
光芒一閃即逝!
緊接著,是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滋啦”聲!
仿佛滾燙的烙鐵按在了浸滿油脂的爛肉上!
那只探入門內(nèi)的腐爛之手,如同觸電般猛地劇烈抽搐!
覆蓋其上的粘稠黑色油污瘋狂沸騰、汽化!
發(fā)出刺耳的尖叫!
門板上被腐蝕出的孔洞邊緣,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動的暗紅液體,在混雜光芒的照射下,瞬間凝固、灰敗、如同燒盡的紙灰般簌簌剝落!
門外那片濃稠蠕動的黑暗深處,傳來一聲模糊、痛苦、充滿無盡怨毒的嘶吼!
如同來自深淵的哀嚎!
堵在門縫下的陰影猛地向后縮去!
那緩慢粘滯的腳步聲,第一次變得急促、混亂,帶著某種被重創(chuàng)后的驚惶,迅速遠離!
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
聲控燈也隨之熄滅。
停尸房內(nèi),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金屬門板上,那個猙獰的、邊緣殘留著灰敗痕跡的腐蝕孔洞,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的恐怖。
還有地磚上,幾滴尚未完全凝固的、深紅近黑的粘稠污漬。
楊三問癱軟在地,背靠著停尸臺,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制服。
左手的青銅槐葉依舊冰冷刺骨。
右手掌心的蝕印灼痛如故。
但更讓他心頭發(fā)寒的是——
蝕印周圍那灰敗朽壞的皮膚,在剛才那混合規(guī)則的一問之后……
已經(jīng)蔓延覆蓋了整個小臂!
干枯,灰暗,毫無彈性,如同風化了千年的樹皮。
甚至隱隱傳來一絲……木質(zhì)的腐朽氣味。
代價。
加速的腐爛。
他喘息著,目光落在左手那片冰冷的青銅槐葉上。
寒蝕……剝離……
它似乎……能影響蝕印的力量?
甚至……能與三問法則結(jié)合?
門外那被驅(qū)逐的恐怖存在,它的嘶吼……
似乎喊出了一個名字?
一個模糊的、帶著粘稠甜腥尾音的名字……
“悲……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