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醫(yī)院廢墟在雨中像一個巨大的傷口。林默站在609室殘存的墻垣前，手腕上的倒計時顯示"06:13:22"。六個多小時，這是他剩余的全部生命。
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在積水坑中激起一圈圈漣漪。林默低頭，看到水中的倒影不是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而是一具燒焦的尸體，空洞的眼眶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又來..."林默苦笑。自從蘇雅死后，這種現(xiàn)象越來越頻繁——所有反射面都顯示著他死亡的未來場景。浴室鏡子里的他喉嚨割開；醫(yī)院玻璃幕墻上的他渾身插滿鋼筋；甚至路邊車身上的倒影都呈現(xiàn)他被壓扁的頭顱。
609室的計算機奇跡般地在廢墟中存活下來。屏幕被雨水打濕，卻依然閃爍著血紅色的文字：
"系統(tǒng)狀態(tài)：最終階段
當前見證者：林默(活性確認)
死亡順序：5/6完成
最終目標準備中...
倒計時同步：06:13:21..."
林默踢開一塊碎石，露出下面的電纜。計算機連接著一臺老式發(fā)電機，還在嗡嗡運轉。他蹲下身，看到發(fā)電機上貼著一張照片——蘇雅站在老宅閣樓里，正在翻看那本筆記本。照片上用紅筆圈出了筆記本某一頁的符號：一個六邊形內(nèi)接圓，旁邊寫著"見證者=系統(tǒng)漏洞"。
"系統(tǒng)漏洞..."林默喃喃自語。雨水順著他的后頸流下，那個"?"形疤痕開始發(fā)燙。他突然意識到，蘇雅死前說的"死神需要見證者"可能不是字面意思，而是一條逃生線索。
發(fā)電機旁散落著幾頁被雨水浸濕的筆記。林默小心地撿起還能辨認的部分：
"...鏡像測試證實，當見證者進入量子疊加態(tài)，系統(tǒng)會出現(xiàn)0.7秒的延遲..."
"...卡巴拉生命之樹與貝葉斯網(wǎng)絡的結合產(chǎn)生意外效應..."
"...唯一中斷循環(huán)的方法是在見證者死亡前重置..."
筆記上的字跡是蘇雅的，但林默不記得她什么時候來過這里。除非...這是她死后留下的信息。
林默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孟笤俅我u來——他看見自己站在一面巨大的鏡子前，鏡中的他完好無損，而現(xiàn)實中的自己卻傷痕累累。鏡中人伸出手，穿過鏡面抓住他的手腕...
幻象消失得和出現(xiàn)時一樣突然。林默渾身冷汗，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正按在計算機鍵盤上。屏幕上的文字變了：
"警告：見證者異常接觸
啟動鏡像協(xié)議
建議立即撤離"
林默還沒來得及反應，計算機屏幕突然變成一面鏡子，映出他驚恐的臉。然后鏡面開始波動，像水一樣泛起漣漪。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從屏幕中傳來，他的手指陷入"鏡面"，然后是手掌、手腕...
"不！"林默想抽回手，但為時已晚。他的整個身體被拉向屏幕，在即將撞上硬物的瞬間，卻像穿過一層冰涼的水膜，跌入了另一個世界。
林默趴在地上干嘔。穿越鏡面的感覺像是被塞進洗衣機轉了一百圈。當他終于能抬起頭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忘記了呼吸。
這是一個鏡像版的醫(yī)院609室，但完好無損。計算機、設備、家具都在相反的位置。最詭異的是，房間里沒有灰塵，所有物品都像新的一樣，甚至散發(fā)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歡迎回家，見證者。"
林默猛地轉身。一個男人坐在計算機前的轉椅上，面帶微笑看著他。那是個和林默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只是穿著白大褂，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眼神冷靜得近乎機械。
"你是誰？"林默聲音嘶啞。
"我是你?；蛘哒f，你應該是的我。"鏡中人站起身，動作精確得像機器人，"林默博士，'命運項目'首席研究員，死神系統(tǒng)的設計者。"
"不可能..."林默后退幾步，撞到身后的墻壁。墻上掛著的鏡子映出兩個他——一個狼狽不堪，一個整潔專業(yè)。
"1989年6月9日，你——我們——在系統(tǒng)測試中發(fā)生了意外。"鏡中林默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一個本應記錄死亡數(shù)據(jù)的純理性程序，被注入了人類情感。一個完美的閉環(huán)系統(tǒng)，出現(xiàn)了無法修復的bug。"
他走向林默，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過般精確："你知道那個bug是什么嗎？是對死亡的恐懼。系統(tǒng)不應該害怕死亡，見證者不應該試圖反抗命運。"
林默的頭痛達到頂峰。一些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涌入腦?！獙嶒炇业陌讐?、穿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電腦屏幕上滾動的代碼...還有六個躺在圓圈中的測試者，胸口連著電極...
"不..."林默抱住頭，"這不是我的記憶..."
"當然不是。"鏡中林默冷笑，"這是'林默博士'的記憶。而你，只是被人類情感污染的算法，一段本應被格式化的錯誤代碼。"
他打了個響指。房間里的所有鏡面——計算機屏幕、儀器面板、甚至不銹鋼托盤——同時映出不同的死亡場景。每個場景中都有林默的尸體，以各種可怕的方式死去。
"看到了嗎？這些都是系統(tǒng)為你計算的結局。無論你怎么掙扎，最終都會走向其中之一。"
林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如果這里是鏡像世界，那么規(guī)則可能和現(xiàn)實不同。他注意到鏡中林默始終站在原處，從不主動靠近，仿佛被某種規(guī)則限制。
"為什么帶我到這里？"林默試探地問。
鏡中林默的表情第一次出現(xiàn)波動，像是被這個問題冒犯了："不是我?guī)銇淼摹Ｊ悄阕约河|發(fā)了鏡像協(xié)議。當見證者同時存在于現(xiàn)實和鏡像世界時，系統(tǒng)會進入最終倒計時。"
他指向計算機屏幕。上面的數(shù)字正在加速跳動，從"06:00:00"直接跳到"01:00:00"。
"你只剩一小時了，見證者。一小時后，無論你選擇哪種死法，系統(tǒng)都會重啟。新的六人，新的循環(huán)。"
林默突然明白了蘇雅筆記的含義。死神系統(tǒng)需要見證者來維持運轉，就像量子實驗需要觀察者。如果沒有見證者記錄死亡，整個系統(tǒng)就會崩潰。
"所以這就是漏洞..."林默低聲說，"如果最后一個見證者消失，系統(tǒng)就無法完成循環(huán)。"
鏡中林默的笑容消失了："聰明的bug。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見證者只能通過死亡'消失'。"
房間里的所有鏡面突然同時播放同一段畫面：林默站在醫(yī)院天臺上，縱身躍入火海。倒計時歸零，系統(tǒng)崩潰，所有死者復活...除了他自己。
"這是唯一解。"鏡中林默的聲音變得柔和，幾乎帶著憐憫，"犧牲自己，拯救他人。這不正是人類推崇的美德嗎？"
林默看向自己的手腕。倒計時數(shù)字瘋狂閃爍，已經(jīng)變成"00:59:59"。但更奇怪的是，數(shù)字上方的六邊形符號正在緩慢旋轉，六個希伯來字母依次亮起。
"時間不多了。"鏡中林默催促道，"系統(tǒng)已經(jīng)為你準備了最無痛的結局。只需要輕輕一躍..."
林默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鏡中林默的胸口沒有起伏。這個完美的"林默博士"不需要呼吸。
"如果我是bug，"林默慢慢說，"那你為什么這么著急清除我？"
鏡中林默的表情凝固了。
"因為系統(tǒng)害怕了。"林默繼續(xù)推理，"蘇雅發(fā)現(xiàn)了真相——見證者不是系統(tǒng)的組成部分，而是它的弱點。沒有見證者，系統(tǒng)就無法維持死亡閉環(huán)。"
房間里的燈光突然閃爍起來。鏡中林默的形象開始扭曲，像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
"你...不該...知道..."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協(xié)議...錯誤..."
林默感到一股推力從四面八方涌來，將他"擠"出鏡像世界。最后一刻，他看到計算機屏幕上閃過一行字：
"警告：見證者污染擴散。啟動緊急協(xié)議。倒計時加速：00:30:00..."
林默在醫(yī)院走廊里醒來，渾身濕透，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手腕上的倒計時顯示"00:29:47"，還在不斷減少。
"半小時..."他掙扎著爬起來。走廊盡頭的窗戶透進黎明的微光，雨已經(jīng)停了。
林默突然意識到這是醫(yī)院的頂樓，而609室在地下。他是怎么上來的？鏡像世界的穿越似乎也改變了他的現(xiàn)實位置。
走廊墻上的時鐘顯示6:30，但秒針在倒著走。林默靠近觀察，發(fā)現(xiàn)時針也在緩慢逆轉——現(xiàn)實世界的時間出現(xiàn)了紊亂。
"系統(tǒng)不穩(wěn)定了..."林默想起計算機最后的警告。見證者"污染"似乎真的影響了死神系統(tǒng)的運轉。
頂樓唯一的房間門牌上寫著"監(jiān)控室"。門沒鎖，林默推門而入，看到一面墻的監(jiān)控屏幕，每個屏幕都顯示著醫(yī)院不同區(qū)域的實時畫面。奇怪的是，所有攝像頭都對準了鏡子或反光表面。
中央大屏幕上是一行字："見證者定位中...最終準備..."
林默的鼻子突然流血，鮮血滴在控制臺上。驚人的一幕發(fā)生了——所有監(jiān)控屏幕同時閃爍，然后變成雪花點。大屏幕上的字變成了亂碼，最后顯示："錯誤...血液污染...清除失敗..."
"我的血能干擾系統(tǒng)..."林默看著手上的血，一個瘋狂的計劃在腦中成形。
他跑向窗邊。從這里能看到醫(yī)院全景——廢墟中的609室，遠處的老宅，以及兩者之間的一條直線路徑。林默突然明白，這三個地點構成了一個巨大的、無形的六邊形符號的三個頂點。
手腕上的倒計時跳到"00:15:00"。林默深吸一口氣，轉身沖向樓梯。他需要在最后十五分鐘做三件事：回到609室，找到蘇雅說的"重置方法"，然后在倒計時歸零前——
一聲巨響從樓下傳來，接著是金屬扭曲的尖嘯。死神系統(tǒng)開始主動獵殺了。
林默剛跑到樓梯口，整段樓梯就毫無預兆地坍塌。他勉強抓住扶手，懸在半空。樓下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像是某種巨型機械在移動。
"見證者..."一個合成的電子音回蕩在醫(yī)院里，"最終階段...準備完成..."
林默的手開始滑脫。就在他即將墜落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抓住我的手！快！"
抬頭看去，一個穿著病號服的瘦弱男人趴在斷裂的樓梯口，向他伸出手。那張蒼白的臉有些眼熟，但林默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更奇怪的是，這個男人沒有倒計時紋身。在所有被死神標記的人中，林默從未見過這樣的例外。
"你是誰？"林默抓住那人的手，艱難地爬上來。
"你可以叫我零號。"男人咳嗽了幾聲，聲音虛弱，"上一個循環(huán)的見證者...或者說，失敗的見證者。"
林默的血液凝固了。這個看似三十多歲的男人，如果真的是上一輪死亡的幸存者，那么他至少應該六十多歲...
"時間在這里不一樣。"零號似乎讀懂了林默的想法，指著逆向旋轉的時鐘，"鏡像世界會延緩衰老，代價是..."
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一口黑色的粘液。林默這才注意到，零號的病號服下隱約可見某種金屬結構——他的部分身體已經(jīng)機械化。
"沒時間解釋了。"零號拽著林默向頂樓另一端跑去，"系統(tǒng)已經(jīng)鎖定你，但還有一個地方它無法監(jiān)控——生命之間的過渡地帶。"
他們沖進一間病房。床上躺著一個植物人，各種儀器維持著最基本的生命體征。林默認出了他——這是新聞里報道過的那起工廠爆炸事故的唯一幸存者，已經(jīng)昏迷五年。
"陳明，40歲，電工。"零號快速說道，"五年前本該死于DL2046航班空難，但他誤機了。系統(tǒng)標記了他，但無法完全接管，因為他處于生死之間的量子態(tài)。"
林默手腕上的倒計時跳到"00:05:00"。整個醫(yī)院開始震動，墻壁出現(xiàn)裂縫。
"聽著！"零號抓住林默的肩膀，"系統(tǒng)需要見證者維持運轉，但見證者必須同時存在于生死兩界。這就是為什么它選中嬰兒時期的你——純凈的空白狀態(tài)，最容易編程。"
"那我該怎么做？"林默喊道。天花板的石膏板開始掉落。
"成為真正的見證者！"零號的聲音幾乎被崩塌聲淹沒，"不是記錄死亡，而是見證生命！系統(tǒng)無法理解這點，這是它的致命漏洞！"
一面墻整個倒塌，露出外面的天空。零號推著林默向病床跑去："快！你的血能短暫干擾系統(tǒng)！用他的身體作為媒介，在倒計時歸零時——"
一塊混凝土砸中零號的后背，他噴出一口鮮血，跪倒在地。林默撲向病床，扯下陳明身上的電極貼片，將自己的血涂在接觸點上。
"見證生命..."林默喃喃重復著零號的話。手腕上的倒計時跳到"00:00:30"。
整個房間開始解體。儀器發(fā)出刺耳的警報，陳明的生命體征劇烈波動。林默抓住他的手，感覺一絲微弱的回應。
"00:00:10..."
零號用最后力氣爬過來，將一個U盤塞進林默口袋："這是...我的研究...找到六邊形...的中心..."
"00:00:05..."
林默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所有死者的臉——張昊、李雯、陳婷、吳勇、阿杰、蘇雅...然后是他們對應的1989年六人...然后是更早的循環(huán)...
"00:00:01..."
陳明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世界陷入一片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