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發(fā)的智能護理系統(tǒng),成了最完美的犯罪工具?!?/p>
燈光如海,淹沒了頒獎臺中央的位置。主持人抑揚頓挫的贊美像黏稠的蜜糖,層層包裹著站在聚光燈下的蘇哲。他微微欠身,雙手接過那座沉重的水晶獎杯——“年度杰出照顧者”。底座冰涼堅硬的觸感透過指尖蔓延,與掌心一層薄薄的汗形成奇異的對比。臺下掌聲雷動,如同潮汐般一陣陣沖刷過來,鎂光燈閃爍的頻率令人眩暈。
“蘇哲先生,”主持人聲音拔高,飽含煽動力,“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個日夜!面對命運的殘酷打擊,您從未放棄!您用自己的行動,書寫了什么叫不離不棄!什么叫人間大愛!請您對電視機前千千萬萬的觀眾,說幾句心里話,好嗎?”
話筒遞到唇邊,蘇哲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他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璀璨的燈光和層層疊疊的人影,投向某個遙遠、寂靜又冰冷的所在。那里只有儀器規(guī)律的滴答聲,和一個沉睡五年、容顏依舊卻無知無覺的女人。
“我……”他開口,聲音透過麥克風擴散出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疲憊的慣性,早已爛熟于心的句子脫口而出,“我只是做了任何丈夫都會做的事。林晚在那里,我的家就在那里。等她醒來,是我唯一的信念?!?/p>
話音落下,掌聲再度洶涌而起,比之前更加熱烈。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贊嘆、憐憫,以及一種近乎道德審視的崇高感。蘇哲臉上掛著得體的、略顯蒼白的微笑,微微頷首致意。那水晶獎杯的重量,沉沉地壓在他的腕骨上,仿佛那不是榮譽,而是某種無形的枷鎖。他維持著這個姿勢,任由那些目光將他釘在這個“感動全國”的模范丈夫的十字架上。五年了,這具名為“深情丈夫”的軀殼,他穿著它,已經(jīng)快要忘記脫下是什么感覺。
口袋里的手機,就在這滿堂喝彩中,驟然無聲地震動起來,一下,又一下,固執(zhí)得像瀕死心臟的掙扎。隔著薄薄的西裝布料,那震動清晰地傳遞到他的大腿皮膚上,帶著一種不祥的、冰冷的頻率。蘇哲的笑容僵在臉上。
在后臺稍顯混亂的通道里,蘇哲幾乎是踉蹌著撞開兩個拿著道具匆匆跑過的工作人員。他背靠冰冷的墻壁,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劃開了手機屏幕。屏幕上跳動著“仁心醫(yī)院 ICU 值班室”的號碼。一股寒氣猛地從尾椎骨竄上頭頂,心臟驟然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擠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接通電話,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喂?”
“蘇先生!蘇先生!快!快回來!”電話那頭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diào),是護士小李,帶著哭腔,“林晚姐!林晚姐她……她手指動了!眼睛……眼睛睜開了!”
手機從蘇哲耳邊滑落,重重砸在鋪著地毯的地面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周圍后臺嘈雜的人聲、遠處頒獎典禮現(xiàn)場傳來的模糊音樂和掌聲,瞬間像被抽干了空氣的真空,一片死寂。他腦子里只剩下那尖銳的喊聲在反復回蕩:睜開了!睜開了!
他猛地推開面前擋路的人,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不顧一切地沖向出口。身后似乎有工作人員在喊他的名字,有記者舉著話筒追過來,但他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看不見。那道沉重的安全門被他用盡全身力氣撞開,外面初秋冰冷的夜風猛地灌了進來,吹得他一個激靈。他沖向路邊,毫不猶豫地撲向一輛剛剛停下的出租車,拉開車門就鉆了進去。
“仁心醫(yī)院!快!最快速度!”他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深處撕裂出來,帶著血腥氣。司機被他通紅的眼睛和駭人的表情嚇住,一腳油門,車子如離弦之箭般沖入車流。
城市的霓虹在車窗外飛速倒退,連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帶。蘇哲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絲毫不能緩解心臟那擂鼓般的狂跳。五年了。一千八百多個日夜的煎熬、絕望、希望、再絕望……所有積壓的情緒,此刻像滾燙的巖漿在他胸腔里奔涌咆哮,幾乎要將他燒穿、炸裂。他死死盯著前方,醫(yī)院那熟悉的輪廓在視野里一點點放大,像一座即將決定他命運的神殿,又像一座通往深淵的入口。
車子還沒停穩(wěn),蘇哲已經(jīng)推開車門滾落下來,踉蹌了幾步才站穩(wěn),頭也不回地沖進醫(yī)院大門。深夜的急診大廳空曠安靜,只有零星幾個病人和值班護士。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撲面而來,熟悉得令人窒息。他沖向電梯,瘋狂地按著上行按鈕,電梯門緩緩打開,他沖進去,直接按亮了ICU所在的頂層。
“?!彪娞蓍T滑開。長長的、燈光慘白的走廊盡頭,就是那扇熟悉的ICU大門。門是虛掩著的。蘇哲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他拔足狂奔,皮鞋敲擊在光潔的地磚上,發(fā)出空洞而急促的回響。那扇門越來越近,像一個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