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冰冷的觸感，并非終點(diǎn)，而是開始。
在林然指尖觸碰鏡面的剎那，整個世界，在他的眼前分崩離析！
那光滑如水的鏡面，沒有碎裂，而是化作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旋渦。一股無法抗拒的、蠻橫的吸力從漩渦中心爆發(fā)，瞬間就將他整個人吞噬了進(jìn)去！
天旋地轉(zhuǎn)！
光與影被揉捏、拉扯，化作一道道流光，從他身側(cè)急速掠過。周遭的一切，那個充滿了破碎鏡片與電路板的空間，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抹去的畫作，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種感覺，持續(xù)了不過一瞬，又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當(dāng)林然再次腳踏實(shí)地時，他已經(jīng)身處一個全新的，也是更加詭異的地方。
這里，是一個由鏡子構(gòu)成的世界。
上下左右，前后八方，目之所及，盡是光可鑒人的鏡面。無數(shù)道純白色的冷光從鏡面深處透出，將這個無限延伸的空間照得通明，卻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諝饫飶浡还伤兰诺奈兜?，冰冷，且純粹。
而在這片鏡子的海洋中，站著無數(shù)個……林然。
每一個鏡面里，都有一個他。他們穿著同樣的黑色作戰(zhàn)服，有著同樣冷峻的面容，同樣深邃如淵的純黑眼眸。
千萬個倒影，千萬個自我，從四面八方，沉默地注視著他。
這片空間，安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不，不止是心跳。
還有……別的聲音。
林然的目光微微一凝。他看到，在他左手邊的一面鏡子里，那個“他”，正一臉驚惶，手腳并用地向著鏡子深處瘋狂逃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發(fā)出無聲的尖叫。
在他右前方的另一面鏡子里，那個“他”，正被無形的枷鎖捆綁，全身青筋暴起，拼命地掙扎著，臉上是痛苦與不甘。
更遠(yuǎn)處的鏡子里，有的“他”在跪地哭泣，有的在仰天狂笑，有的在茫然四顧……眾生百態(tài)，竟全由他一人演繹。
這片鏡子迷宮，映照出的不是他的表象，而是被壓抑在內(nèi)心最深處的，所有可能的情緒與狀態(tài)。
突然，一股凜冽的殺意從背后襲來！
林然沒有回頭，他的身體，比他的思維更快地做出了反應(yīng)。他只是微微側(cè)身，一道銀光就貼著他的胸膛劃過，帶起一陣刺骨的寒風(fēng)。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了身后的那面鏡子。
鏡中的那個“林然”，臉上帶著一抹猙獰而殘忍的微笑，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戰(zhàn)術(shù)匕首，正維持著前刺的動作。那雙眼睛里，充滿了最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殺戮欲望。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一個無法分辨男女、無法確定來源的低語，在這片死寂的空間里悠悠響起，鉆入他的耳中，更像是直接在他的靈魂深處回蕩。
“只有真正的你，才能走出這里。”
這聲音，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審判意味，仿佛神明在俯瞰掙扎的螻蟻。
走出這里？
林然的嘴角，緩緩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充滿了嘲諷的弧度。
他的眼神，掠過那個驚惶逃竄的倒影，掠過那個痛苦掙扎的倒影，最后，落在了那個手持匕首、滿眼殺戮的倒影上。
他的情緒，沒有絲毫波動。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場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拙劣的戲劇。
恐懼？軟弱？痛苦？
這些東西，早在他從那座人間地獄里爬出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他親手撕碎，連同他那顆溫?zé)岬男呐K，一同埋葬了。
至于殺戮……
那只是他用來復(fù)仇的工具，是他指向這個世界的獠牙，而不是他的全部。
“真正的我？”
林然在心中低語，那聲音比這空間的溫度還要寒冷。
你們這些藏在幕后的渣滓，又怎么可能理解，什么是真正的我！
真正的我，是所有這一切的總和，然后……再將這一切，徹底碾碎！
他的意志，那根早已被地獄業(yè)火燒得赤紅的烙鐵，此刻爆發(fā)出驚人的熱量！這片試圖玩弄他心智的迷宮，在他眼中，瞬間變得透明而可笑！
這些活動的倒影，全都是干擾，是雜音，是企圖讓他陷入自我懷疑的陷阱。
那么，答案，就不在它們之中。
林然的目光，如同一柄最鋒利的解剖刀，開始一寸一寸地，冷靜到極致地，剖析著這片鏡子的世界。他的大腦，化作了一臺超高精度的計算器，將千萬個倒影的數(shù)據(jù)納入分析。
逃跑的，掙扎的，狂笑的，攻擊的……
所有的動態(tài)，都被他瞬間過濾、排除。
他的視線，越過層層疊疊的虛影，最終，定格在了極遠(yuǎn)處，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
在那里，也有一面鏡子。
鏡子里的那個“林然”，與眾不同。
他沒有做任何動作。
他就那么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是一種極致的平靜，是死水微瀾，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大海最深處的寧靜。
他的眼神，和此刻的林然，如出一轍。
冷漠，深邃，仿佛洞悉了一切。
而他的手中，靜靜地握著一張……折疊起來的白色紙條。
就是他！
林然邁開了腳步。
他無視了周圍那些依舊在瘋狂表演的倒影，無視了那個再次舉著匕首朝他沖來的殺戮化身。他甚至沒有去看它們一眼。
他的目標(biāo)，只有那一個。
他的世界里，也只剩下了那一個目標(biāo)。
一步，兩步……
他每踏出一步，腳下的鏡面就蕩開一圈無聲的漣漪。他徑直朝著那個靜止的倒影走去，路線筆直，沒有任何猶豫。
那個手持匕首的倒影，咆哮著沖到了他的面前，鋒利的刀尖，對準(zhǔn)了他的心臟！
林然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他直接從那個倒影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那兇狠的倒影，連同那把泛著寒光的匕首，在他穿過的瞬間，如同一陣青煙，悄然潰散，融入了鏡面之中，再無蹤影。
其他的倒影，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不容置疑的、碾壓一切的意志。它們的動作，開始變得遲滯，臉上的表情，也開始變得僵硬。
整個鏡子迷宮，在這股意志的面前，開始顫抖，開始瓦解！
終于，林然走到了那面鏡子前。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他，也看著鏡外的自己。
兩雙同樣純黑、同樣深不見底的眼眸，在這一刻，對上了。沒有言語，卻有了一切的交流。
這，才是他的核心。
不被任何外物動搖，不被任何情緒左右。為了復(fù)仇這唯一的目標(biāo)，可以化身成最冷酷的機(jī)器，最恐怖的惡鬼。
這，就是真正的他！
林然緩緩伸出手。
他的指尖，穿過了冰冷的鏡面。那感覺無比奇特，鏡子沒有阻礙他，反而像是溫順的水流，包裹住他的手掌。
他的手指，精準(zhǔn)地，從那個靜止的倒影手中，拈起了那張紙條。
觸手微涼，帶著真實(shí)的紙張質(zhì)感。
他收回手，攤開掌心。
紙條上，只有一行用黑色水筆寫下的簡單數(shù)字。
“實(shí)驗(yàn)室密碼：0415?！?/p>
蘇婉的生日。
林然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終于掀起了一絲真正的波瀾！
是她！她還活著！她就在這背后！她用這種方式，在給自己傳遞信息！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混雜著狂喜、暴怒與極致的殺意，在他的胸腔內(nèi)轟然炸開！
找到了！
他攥緊了那張紙條，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這個虛假的世界。
然而，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
異變陡生！
整個鏡子迷宮，所有的倒影，無論是之前在逃跑的、掙扎的、哭泣的、狂笑的，還是那個被他走散的持刀倒影，甚至是剛剛還靜立不動的那個他自己……
在這一刻，所有的倒影，全都停止了各自的動作。
它們齊刷刷地，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來。
千萬張一模一樣的臉，千萬雙一模一樣的眼睛，全都死死地盯住了林然的后背。
它們的嘴角，勾起了同一個詭異的、僵硬的弧度。
它們的嘴巴，同時張開。
一個聲音，不再是之前的低語，而是由千萬個聲音疊加在一起，形成的、足以撼動靈魂的恐怖合唱，響徹了整個空間！
“代價是你的記憶?！?/p>
話音落下的瞬間！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如同有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地刺進(jìn)了林然的大腦深處！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眼前瞬間一黑！
無數(shù)的畫面，無數(shù)的片段，在他的腦海中瘋狂地閃回、破碎！
那是陽光明媚的午后，在一個種滿了向日葵的院子里，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女孩，笑著將一瓶冰鎮(zhèn)的可樂遞給他，她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林然，給你！”
“謝謝……”
畫面，瞬間布滿了裂痕，然后，如同被火焰燒盡的紙張，化作了飛灰！
女孩的臉，在記憶中迅速變得模糊，那清脆的聲音，也隨之遠(yuǎn)去，直至徹底消失。
林然的腦海中，關(guān)于這個畫面的所有信息，被一股蠻橫的力量，硬生生地、連根拔起！
他甚至記不起，自己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段記憶。
他只感到，自己的靈魂，仿佛被憑空挖走了一塊，留下一個空洞洞的、冰冷的缺口。
“啊啊啊啊啊——！”
林然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他單膝跪地，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太陽穴，手背上青筋虬結(jié)，如同盤踞的怒龍！
他的雙眼，赤紅如血！
那不是因?yàn)橥纯?，而是因?yàn)楸┡?！一種前所未有的，足以焚天煮海的暴怒！
你們……竟敢……
竟敢奪走我的東西！
找死?。?！
轟?。?/p>
整個鏡子迷宮，再也無法承受這股暴怒意志的沖擊，在一瞬間，徹底崩碎！
所有的鏡面，連同其中的倒影，都化作了漫天的光點(diǎn)，消散于無形。
世界，重歸原樣。
林然依舊站在那面一人多高的完整立地鏡前，仿佛從未離開過。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背后的作戰(zhàn)服。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他，臉色蒼白，雙眼血紅，那純黑的瞳孔深處，燃燒著兩簇幽冥鬼火，仿佛隨時都能噴薄而出，將整個世界都燒成灰燼！
他的左手，死死地按著劇痛未消的額頭。
而他的右手，則緊緊地攥著那張紙條。
紙條的邊緣，已經(jīng)被他攥得發(fā)白，幾乎要被他手心的力量，捏成粉末。
“0415……”
他低聲念出這串?dāng)?shù)字，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心。
他失去了一段記憶。
他不知道那段記憶是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一定是與蘇婉有關(guān)的，無比珍貴的記憶！
幕后的黑手，不僅囚禁了她，玩弄了他的心智，最后，還從他這里，奪走了屬于他的東西！
這是挑釁！
這是宣戰(zhàn)！
林然緩緩站直了身體，他身上的殺氣，不再是之前那種內(nèi)斂的冰冷，而是化作了實(shí)質(zhì)的、肉眼可見的黑色煞氣，在他周身繚繞、升騰！
他看著鏡子里那個如同魔神般的自己，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會讓你們……千倍、萬倍地……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