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雨下得很急,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戶上,噼里啪啦響。她的物理練習冊攤在桌上,最后一道電學題的電路圖像團纏亂的毛線,她捏著鉛筆頭轉了半天,草稿紙被戳出好幾個小洞。“卡住了?”他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他剛才趴在桌上補覺,校服袖子蹭得額前的碎發(fā)有點亂。她點點頭,把練習冊往他那邊推了推,聲音軟軟的:“這個滑動變阻器……我分不清分壓和限流?!蹦戏娇谝衾锏摹胺帧弊謳еc糯糯的尾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她在蘇州長大口音也有那邊的軟糯調,陸響坐直身子,指尖在圖上敲了敲,剛要開口,忽然發(fā)現(xiàn)她的劉海被窗外飄進來的雨絲打濕了,幾縷貼在額頭上,像只落了雨的小獸。他頓了頓,沒說題,而是從桌兜里摸出包紙巾,往她面前一遞,聲音硬邦邦的:“頭發(fā)濕了,像只落湯雞?!?/p>
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要擦臉,指尖碰到微涼的紙巾時,心里忽然有點暖。以前在南方上學,下雨時她總忘帶傘,頭發(fā)濕了也沒人提醒,久而久之就習慣了自己默默捱到干?!爸x謝?!彼÷曊f。他沒接話,重新看向練習冊,拿過她的鉛筆在圖上畫了條虛線:“你看,分壓接法就像……你帶了一盒荔枝,分一半給我;限流就是……你把荔枝藏起來,只肯給我一顆?!彼欢盒α?,肩膀輕輕顫著,眼里的迷茫散了大半:“那什么時候用分壓,什么時候用限流啊?”“看題目要什么?!彼恼Z速慢下來,筆尖在“電壓范圍”幾個字下畫了道線,“要多吃幾顆,就用分壓;嘗個味就行,限流夠了。”
雨還在下,教室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她跟著他的思路往下算,忽然覺得那些抽象的名詞變得具體起來,像老家巷口賣荔枝的阿婆,分果時總會笑著問“要多要少”。算出答案時,下課鈴剛好響了。她抬頭想道謝,卻看見他正往自己書包里塞傘是把黑色的大傘,看著用了很久?!澳恪彼齽傞_口,就被他打斷:“順路。”他把傘往肩上一甩,站起身時,校服后襟不小心掃過她的練習冊,帶起的風把她剛才畫的輔助線吹得輕輕顫。“可是我家在東邊,你不是往西邊走嗎?”她記得上周聽周延說過,他住城西的老巷子。
他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聲音悶悶的從走廊飄過來:“今天……繞點路。”雨幕里,他的背影被路燈拉得很長,黑色的傘面微微往一側偏著,像在等什么。她抓起書包跑出去時,雨絲打在臉上,涼絲絲的,心里卻像揣了顆剛剝殼的荔枝,甜津津的。 雨還在下,傘下的空間很小,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著雨里青草的味道。她低頭踢著路上的小水洼,忽然覺得,這個總是嘴硬的北方男生,其實比誰都細心——他會用她熟悉的荔枝打比方,會記得她怕淋雨,會把傘往她這邊偏,連繞路都找得那么笨拙。“剛才那道題,”她忽然開口,聲音被雨聲泡得軟軟的,“謝謝你啊?!彼班拧绷艘宦?,聲音比平時低了點,傘又往她這邊偏了偏,幾乎把她整個罩在里面。雨珠順著傘沿往下掉,像串透明的簾子,把外面的世界隔開,只剩下他們踩著水洼的腳步聲,和彼此心里悄悄冒出來的、暖暖的甜。
雨勢果然收了些,變成細密的雨絲,斜斜地織在路燈的光暈里。快到她家門口時,她停下腳步,仰頭看了看亮著燈的窗口,又低頭看了看兩人共撐的傘——他半邊肩膀早就被雨打濕,深色校服洇出大片深色,貼在背上,勾勒出清瘦卻挺拔的輪廓?!熬偷竭@兒吧,謝謝你送我回來。”她退后半步,想從傘下鉆出來,手剛碰到書包帶,就被他按住了胳膊。他沒說話,只是把傘柄往她手里一塞。傘骨還帶著他的溫度,沉甸甸的?!澳弥?。”聲音還是有點硬,卻沒了平時的冷意,像被雨水泡軟了些。
“那你怎么辦?”她攥著傘柄不肯放,指尖碰到他的,他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插進口袋里?!拔壹医??!彼读顺蹲旖牵闶切^,眼角的弧度卻比平時柔和。巷口的風卷著雨絲吹過來,掀起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眉骨下那雙很亮的眼睛,像盛著星子。她還想說什么,他已經轉身往巷口走。沒了傘的遮擋,雨絲落在他發(fā)梢、肩頭,把校服顏色洗得更深,卻沒讓他走得倉促半分。他的步子邁得很穩(wěn),背影在路燈下拉得很長,肩線挺直得像把未出鞘的劍。走到巷口時,大概是聽見身后的動靜,他忽然側過臉,朝她這邊瞥了一眼。那一眼很快,快得像錯覺。雨絲粘在他睫毛上,沒讓他皺一下眉;被打濕的T恤貼在后背,反而襯得腰側線條利落干凈。他沒揮手,也沒說話,只是轉回頭,繼續(xù)往前走,背影融進漸暗的暮色里,步子不疾不徐,像知道自己身后有人望著似的,連帶著那點被雨水打濕的狼狽,都變成了種漫不經心的帥氣。巷口的路燈閃了閃,把他的影子切得一段段,又慢慢拼回完整的模樣。直到他的身影拐過街角,徹底消失在雨幕里,她還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把帶著余溫的傘,感覺掌心的熱度,比剛才傘下的風還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