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亮?xí)r,府中早已升起炊煙。
二人在偏廳用過早膳,桌上的蓮子羹還冒著熱氣,鄭吣意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長睫上沾著淡淡的倦意。
謝淮欽見其揉著太陽穴,聲音放輕了些:
“昨夜幾乎未眠,你去歇會兒吧,縣令那邊我盯著便是,有消息再叫醒你?!?/p>
鄭吣意點點頭,
眼下的青影遮不住眼底的關(guān)切:
“你也別硬撐著若困了便在書房靠片刻?!?/p>
她起身時腳步微晃,顯然是熬得狠了,
走到門口又回頭叮囑:
“那冊子機關(guān)古怪,別輕易擺弄傷了手?!?/p>
謝淮欽應(yīng)下,目送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才轉(zhuǎn)身往書房去,晨光透過窗紙,在書案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她將那本冊子推到一邊,手肘支著桌面,抵著額頭閉目養(yǎng)神。
一夜奔波加上心思緊繃,倦意如潮水般涌來,不多時便沉沉睡去,眉頭卻依舊微蹙著,似在夢中仍思索著那詭譎的紋樣。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日頭已爬得老高,蟬鳴聲從院角的梧桐樹上鉆進來,謝淮欽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
睜眼便見影風(fēng)掀簾進來,臉上帶著幾分不耐:“主子,那縣令總算來了,說是路上馬驚了,耽誤了時辰,此刻正在外頭等著呢?!?/p>
她揉了揉眉心起身,看了眼窗外的日頭,已是巳時,想來鄭吣意該睡得沉了,便揚聲道:“讓他進來?!?/p>
門軸轉(zhuǎn)動,縣令踉蹌著闖進來,官袍上沾著些泥點,顯然是真的趕路狼狽。
他一見謝淮欽便撲通作揖:“郡馬爺恕罪!下官……下官晨起備馬時,那畜生突然驚了,摔了下官一跤,耽誤了時辰,實在該死!”
謝淮欽目光落在他汗?jié)竦墓倜鄙?,淡淡道:“無妨,“此物你瞧瞧,可知來歷?”說著將那本冊子推了過去。
縣令這才顧得上擦汗,雙手接過冊子時,指尖剛觸到封面的紋樣,臉色便白了幾分,他湊近了細看,指腹撫過那些蜿蜒的暗紋,喉結(jié)上下滾動著,半晌才擠出一句:“這……這是黑風(fēng)寨的標識!”
謝淮欽聽聞此言,眉頭微微一蹙,眼中滿是疑惑與探究之色,問道:“你為何如此神情,那黑風(fēng)寨是何組織?”
縣令趕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神色緊張地回道:“郡馬爺,您有所不知?。∵@黑風(fēng)寨向來憑借著地勢的優(yōu)越,四面環(huán)山,山高林密,道路崎嶇險要,易守難攻至極?!?/p>
“朝廷多次派兵圍剿,卻都鎩羽而歸,這幾年他們愈發(fā)猖獗,在那一帶已然成了稱霸一方的小霸王,搞得當?shù)匕傩湛嗖豢把?,民不聊生?!?/p>
若是您與郡主日后回京,途經(jīng)那一帶,可千萬要繞道而行啊,切莫招惹上這等瘟神!”縣令的話語中滿是憂慮與無奈,仿佛那黑風(fēng)寨的陰影已經(jīng)沉甸甸地壓在了他的心頭。
謝淮欽靜靜地聽完縣令的講述,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亮,仿若暗夜中劃過的流星,稍縱即逝卻又帶著某種篤定。
待縣令誠惶誠恐地退下后,話音猶在耳畔,謝淮欽捏著那本冊子,黑風(fēng)寨三個字像塊烙鐵,燙得心頭沉甸甸的。
此事牽連甚廣,需得立刻與郡主商議,可轉(zhuǎn)念想起她昨夜熬得通紅的眼尾,腳步又頓住了,她折回書房,將冊子鎖進紫檀木柜,自己則在案前坐下,鋪開宣紙默寫那封面的紋樣。
筆尖懸在紙上,卻遲遲落不下去——腦海里反復(fù)推演著潛入寨中的種種可能,又屢屢被郡主困倦的模樣打斷。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爬到窗欞正中,謝淮欽起身往住處走去,走到廊下,遠遠望見鄭吣意的房門緊閉,門楣上懸著的銅鈴靜悄悄的,想來她還在安睡。
于是放輕腳步,在門前站了片刻,終究沒敢叩門,只轉(zhuǎn)身在廊下徘徊。
嫣兒端著水盆從耳房出來,見人這般模樣,忍不住停下腳步,語氣算不上熱絡(luò):
“郡馬爺,郡主昨夜幾乎沒合眼,這會兒好不容易睡沉了,您若是有事,不如等她醒了再說?”
謝淮欽頷首,聲音放得極低:
“我知曉,只是……”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終究只是道:
“你好生照看郡主,莫要驚動了她?!?/p>
這般來來回回,竟在廊下踱了三遭。
每次剛想抬手敲門,都聽見屋內(nèi)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便又默默收回手。
廊下的嫣兒正拎著銅壺澆花,見其第三次在院門外徘徊,終于忍不住開口:“郡馬爺,郡主剛睡下不到一個時辰呢,您這般在門口晃悠,腳步聲都能驚著她?!?/p>
小姑娘噘著嘴,語氣里帶著護主的執(zhí)拗:“便是有天大的事,也該等郡主歇足了再說,哪有這樣催著的?”
謝淮欽停下腳步,自知理虧,低聲道:“是我唐突了,你且照看好郡主,莫要驚動她?!?/p>
她知道嫣兒是鄭吣意自幼伴大的丫鬟,情同姐妹,自然不好計較,只得轉(zhuǎn)身回了書房,將那冊子攤在桌上,對著詭譎的紋樣枯坐了一上午。
直到日頭爬到中天,廊下傳來傳膳的動靜,謝淮欽才覺得時機正好,再次往住處去。
剛走到窗下,就聽見里頭傳來嫣兒的聲音:“郡主您不知道,那郡馬爺從大清早就在院門口晃悠,來來回回走了三趟,腳步聲重得跟打鼓似的,擺明了就是不想讓您安生!哪有這樣當夫君的,一點都不顧惜您的身子……”
鄭吣意的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卻溫和得很:“你這丫頭,護著我沒錯,但郡馬爺定是有要緊事,他素來沉穩(wěn),不會無故打擾?!?/p>
嫣兒嘟囔著:
“我就是瞧不得那人讓您操勞……”
她聽后頓了頓,語氣稍沉:“你呀!這性子和孩童一樣,他好歹是朝廷命官,也是這宅里的主子,你平日里雖親近,禮數(shù)上卻不能失了分寸,該有的敬重還是要有的。”
話落此處,謝淮欽在外頭聽著,
心中有些暖意,停頓片刻抬手輕輕叩門:
“郡主醒著嗎?該用午膳了?!?/p>
話音剛落,嫣兒走到門前將門打開,朝謝淮欽行了個禮,便頭也不回的走去灶房。
而鄭吣意已換了身湖藍色常服,烏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只是眼底仍帶著淡淡的倦意,她側(cè)身讓人進門道:“嫣兒,年紀小,心思簡單,平時莽撞了些,你別往心里去,快進來吧,可是那冊子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謝淮欽走進屋,見她眼下的青影淡了些,才松了口氣,便開門見山地將冊子之事以及心中的打算和盤托出:“無妨的,郡主,只是臣思來想去,覺得我們此番回京的行程或許應(yīng)有所改變?!?/p>
“依臣之見,不妨刻意途經(jīng)黑風(fēng)寨那處,佯裝被他們擒獲束縛,從而尋機潛入寨中?!?/p>
郡主微微一怔,秀眉輕蹙,眼中滿是疑慮:“淮深,這其中怕是暗藏兇險,你為何會有這般思量?”
謝淮欽神色凝重地走到郡主身旁,壓低聲音說道:“郡主,您想想,雖說我們也能夠喬裝打扮一番,然后偷偷潛入寨中查探情況,但這一路上發(fā)生的種種事端,樁樁件件都透著一股蹊蹺勁兒?!?/p>
“臣隱隱覺得,或許我們早就被人暗中盯上了,說不定現(xiàn)在就有耳目潛藏在我們身邊,時刻留意著我們的一舉一動?!?/p>
“既然如此,何不妨將計就計,堂而皇之地走那條路,讓那些暗中窺探之人誤以為有機可乘,去給他們的主子通風(fēng)報信,這樣反倒能讓我們更加順利地混入黑風(fēng)寨?!?/p>
郡主聽著眼前人的分析,輕輕點了點頭,眼中的疑慮漸漸被一絲贊賞所取代:“嗯,你所言不無道理,只是這其中的風(fēng)險實在不小,我們需得萬分小心才是。”
謝淮欽微微頷首,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郡主放心,臣已有安排,我會假意讓影風(fēng)去查案,對外放出消息,讓那些暗中之人以為我們毫無防備?!?/p>
“影風(fēng)一旦有任何消息,都會回來稟報于我,如此一來,我們也算是留了一手,不至于完全陷入被動之境?!?/p>
郡主聽聞后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好,既然如此,那就依你所言,我們即刻準備,定要將這黑風(fēng)寨的秘密查個水落石出。”
話音落定,兩人目光相觸,皆是一片堅毅,謝淮欽正想再說些部署的細節(jié),忽聽一陣細微的“咕咕”聲響起,人微微一怔。
不料這聲音剛落,對面又傳來一聲同樣的響動,清脆得很,鄭吣意先是一愣,隨即眼底漾起笑意。
方才還緊繃的氣氛,被這兩聲不合時宜的腹鳴攪得煙消云散,謝淮欽摸了摸肚子,語氣帶了幾分歉意:“倒是臣疏忽了,讓郡主也跟著挨餓,正好到了用膳時辰?!?/p>
鄭吣意微微頷首道:“走吧,吃飽了才有力氣應(yīng)付那些魑魅魍魎?!?/p>
謝淮欽望著她被風(fēng)吹起的鬢發(fā),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或許前路當真如縣令所言那般兇險,但此刻,忽然覺得,有這樣一位通透果敢的同伴并肩而行,縱是龍?zhí)痘⒀?,也未必不能闖一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