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空氣像一塊溫熱的濕毛巾,沉甸甸地裹著校園里每一寸空間。
蟬鳴在濃密的梧桐葉間嘶鳴,不知疲倦。
醫(yī)學院大一新生的喧囂似乎被這粘稠的熱度壓了下去,
只剩下圖書館空調(diào)外機沉悶的嗡鳴和教室里風扇徒勞攪動熱浪的聲響。
薛圓圓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攤開的《系統(tǒng)解剖學》扉頁,
目光卻落在窗外被烈日曬得發(fā)白的水泥路上。距離那場發(fā)生在廢棄消防站里的崩潰與誓言,
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月。高中畢業(yè)的喧囂塵埃落定,她和江航如約步入了同一所大學的醫(yī)學院,
而蕭沐芷,則帶著未盡的遺憾和對未來的期許,重新回到了復讀的戰(zhàn)場。
后來蕭沐芷還是憑借自己的努力考進來了,后來蕭沐芷終于鼓起勇氣做了聽力恢復的手術,
此刻蕭沐芷就坐在薛圓圓斜前方的位置,
在她耳廓后方勾勒出一個小小的、輪廓圓潤的裝置邊緣——那是嶄新的人工耳蝸體外處理器,
在陽光下泛著科技感的冷光。她微微側著頭,專注地聽著講臺上教授講解著肌肉起止點,
偶爾低頭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著,姿態(tài)從容而專注。薛圓圓看著蕭沐芷的背影,
看著她耳后那代表著“回歸有聲世界”的小小裝置,心里涌動著復雜的暖流。真好,
木子終于不用再費力地讀唇語,不用再擔心聽漏關鍵信息。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目光下意識地轉向教室另一側。江航坐在靠墻的角落,依舊是那副沉靜得近乎疏離的模樣。
他穿著簡單的白色棉質(zhì)T恤,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他面前攤開的不是解剖學課本,
Mechanisms and Management》(心臟電生理學:機制與管理)。
他的目光低垂,修長的手指握著一支黑色的繪圖鉛筆,
正專注地在攤開的筆記本上勾勒著什么。陽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陰影,
側臉的線條在專注中顯得格外清晰和……遙遠。薛圓圓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
隨即又補償性地加快了幾分。自從消防站那晚之后,她和江航之間似乎多了一層無形的屏障。
他依舊會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幫她拿高處書架的書,
在她實驗課操作失誤時不動聲色地修正,甚至在她偶爾因為爬樓梯而氣息微促時,
會恰到好處地放慢腳步。但他很少主動說話,眼神也總是平靜無波,像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讓她無法窺探那平靜水面下的任何情緒。薛圓圓有些挫敗地收回目光。她不明白。
明明是他握著她的手,用那樣堅定的力量告訴她“痛苦必須分擔”。
為什么現(xiàn)在反而感覺更遠了呢?她煩躁地用手指卷著書頁的邊角,把它揉得皺巴巴的。
下課鈴聲終于響起,像一道赦令打破了教室的悶熱和薛圓圓心里的煩悶。人群開始松動,
收拾書本的窸窣聲和交談聲瞬間涌起?!皥A圓!”蕭沐芷已經(jīng)收拾好書包,轉過身來,
臉上帶著手術后恢復聽力以來最常見的、輕松而明朗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驅散了夏末最后一絲燥熱,“走嗎?我快餓扁了!
”薛圓圓立刻拋開那點莫名的情緒,也揚起笑容:“走!今天必須慶祝一下!”“慶祝什么?
”蕭沐芷一邊問,一邊和薛圓圓并肩走出教室。
“當然是慶祝我們木子大小姐徹底告別無聲世界,凱旋歸來??!
”薛圓圓故意夸張地張開手臂,引來周圍幾個同學善意的側目,“還有……”她壓低聲音,
湊近蕭沐芷耳邊,帶著點促狹的笑意,“慶祝我們終于逃離了王教授的肌肉地獄!
”蕭沐芷被她逗笑,輕輕推了她一把:“你??!小心被王教授聽見,下次實驗課專點你操作!
”兩人笑鬧著走出教學樓。薛圓圓的目光習慣性地在人群中搜尋,果然看到江航也走了出來,
正和幾個同樣氣質(zhì)沉穩(wěn)的男生低聲交談著什么,步履從容。“江航哥!”薛圓圓揚聲喊道,
拉著蕭沐芷快步走過去。江航聞聲停下腳步,和他交談的男生們也看了過來。
江航的目光在薛圓圓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轉向蕭沐芷,微微頷首:“小沐。
”“一起去吃飯嗎?”薛圓圓熱情地邀請,“我們打算去外面小館子慶祝木子‘新耳開光’!
”她故意用了個俏皮的說法。蕭沐芷笑著打了她一下,對江航說:“江航哥,一起吧?
我請客?!苯降哪抗庠谘A圓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上掠過,
又看向蕭沐芷耳后的人工耳蝸處理器。他沉默了幾秒,
就在薛圓圓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以“有事”推脫時,他卻點了點頭:“好。
”薛圓圓眼底瞬間亮起驚喜的光,像落入了星子。
學校后門的小巷子里藏著不少物美價廉的小館子,煙火氣十足。他們選了一家做家常菜的,
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凈,冷氣開得很足。正是飯點,人聲鼎沸,
鍋勺碰撞的聲響、食客的談笑聲、服務員穿梭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熱鬧非凡。
蕭沐芷坐在靠里的位置,薛圓圓挨著她,江航則坐在薛圓圓對面。
點菜的任務自然落在了薛圓圓身上,她興致勃勃地點了幾道招牌菜,
又特意點了一份木子喜歡的糖醋排骨?!耙灰赛c東西慶祝一下?
”薛圓圓眼睛亮晶晶地提議,“啤酒怎么樣?就一小杯!”她伸出小拇指比劃著,
一臉期待地看著江航和蕭沐芷。蕭沐芷有些猶豫:“我……我酒量很差的。”“沒事!
就一點點!慶祝嘛!”薛圓圓極力慫恿,又看向江航,“江航哥?就一小杯?
”她微微歪著頭,眼神帶著點撒嬌的意味,像極了小時候纏著他講故事的樣子。
江航的目光落在薛圓圓臉上,那興奮的、帶著點躍躍欲試的表情。他的視線幾不可察地向下,
掃過她放在桌下的手——那只手正無意識地輕輕按在左胸下方,一個極其細微的動作,
卻沒能逃過他的眼睛。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瞬間又舒展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喝點別的?!苯降穆曇羝椒€(wěn)響起,帶著慣常的不容置疑。
他沒有看薛圓圓瞬間垮下去的小臉,而是直接抬手招來了服務員?!叭r牛奶,溫的。
”他清晰地吩咐道,語氣平淡得像在點白開水。“?。颗D??”薛圓圓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瞬間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江航,“江航哥!慶祝誒!喝牛奶?
這也太……”她搜腸刮肚想找個詞,“太不酷了!”蕭沐芷看著薛圓圓氣鼓鼓的樣子,
忍不住笑出聲,又趕緊捂住嘴。江航?jīng)]理會薛圓圓的抗議,
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牛奶解暑,補充營養(yǎng)?!彼睦碛晒诿崽没剩?/p>
目光卻平靜地直視著薛圓圓,那眼神深處仿佛在無聲地提醒著什么。
薛圓圓被他看得一陣心虛,剛才那股子鬧騰勁兒像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泄了。
她想起了書包夾層里那個向日葵藥盒,想起了里面那瓶貼著“地高辛”標簽的藥片。
酒精……是禁忌。她撇了撇嘴,小聲嘟囔了一句:“老干部……” 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落入了對面江航的耳中。江航?jīng)]什么反應,只是垂下了眼睫。很快,
三杯溫熱的牛奶被送了上來。潔白的液體盛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散發(fā)著淡淡的、溫潤的奶香。
薛圓圓看著眼前這杯“慶祝飲品”,再看看旁邊桌推杯換盞、笑聲爽朗的其他客人,
頓時覺得索然無味。她賭氣似地端起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下去大半杯,
溫熱的牛奶滑過喉嚨,帶來一種奇異的飽脹感。菜很快上齊了。
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沖淡了薛圓圓對牛奶的不滿。蕭沐芷手術成功,心情極好,
話也比平時多了不少,分享著復讀班里的趣事和新耳朵聽到的各種“神奇”聲音。
薛圓圓也暫時忘記了那點小小的不快,被木子的描述逗得前仰后合?!澳銈儾恢溃?/p>
我今天在解剖樓走廊,第一次那么清晰地聽到自己腳步聲的回音,咚咚咚的,嚇了我一跳!
還以為后面有人跟著呢!”蕭沐芷笑著,眉眼彎彎?!肮?!
”薛圓圓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又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大口,“木子你現(xiàn)在就是順風耳!
以后上課坐最后一排都能聽清教授嘀咕什么了!”氣氛輕松而愉快。薛圓圓不知不覺間,
竟然將那一大杯溫牛奶喝了個底朝天??毡臃旁谧郎?,
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沾著一點奶漬的嘴角。剛放下杯子,
一股奇特的、溫吞吞的熱流突然從胃里升騰起來,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這股熱流不灼人,
卻帶著一種令人暈陶陶的慵懶感,仿佛全身的骨頭都泡在了溫熱的牛奶里,變得軟綿綿的。
“唔……”薛圓圓舒服地哼了一聲,感覺腦袋有點發(fā)沉,
眼前蕭沐芷的笑臉和江航沉靜的側影似乎都蒙上了一層柔光,微微晃動著。
臉頰也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燙,像貼上了兩片暖寶寶?!皥A圓?”蕭沐芷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關切地看過來,“你臉怎么這么紅?是不是太熱了?”她說著伸手想去探薛圓圓的額頭。
薛圓圓卻一把揮開了蕭沐芷的手,動作帶著點醉漢似的笨拙和任性。她猛地轉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