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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兩小有猜之愛上勁敵 劉億 101785 字 2025-07-25 08: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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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茂徒勞地伸出手,想抓住父親的褲腳,指尖卻在距離幾厘米的地方停下。葉振國背對著他,那僵硬的背影如同一座冰山,散發(fā)著拒人千里的寒氣,徹底碾碎了他最后一絲勇氣。

蘇文娟的啜泣聲從葉茂臥室的方向斷斷續(xù)續(xù)傳來,伴隨著打開衣柜、抽屜的聲音。每一聲,都在敲擊著葉茂的心。他突然產(chǎn)生莫名的難受,高考喜報傳來才幾天?他雖不及林繁,卻也是985錄取,如今卻因一時沖動產(chǎn)生了“蝴蝶效應(yīng)”,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

他有一種被命運(yùn)推著走的幻覺,那種如時代洪流下無法駐立的只能被裹挾著前行的生物,每一步都踏在自己預(yù)料之外。無法控制,無從挽回,只能認(rèn)命。

時間在巨大的恐慌和身體的痛苦中變得粘稠而緩慢。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葉茂蜷縮在地板上,意識在眩暈中浮沉,腦海中混亂地閃過無數(shù)畫面:沒有情節(jié),都是一張張人臉,一副副表情,留在他腦海中刻板印象的定格……最后,定格在父親摔在他面前的那張鴻運(yùn)樓賬單上,像一張蓋棺定論的證明。

不知過了多久,蘇文娟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紅著眼眶走了出來。她看著地上蜷縮成一團(tuán)的兒子,淚水再次洶涌而出。她蹲下身,顫抖著伸出手想扶他:“小茂……起來……”

葉茂猛地瑟縮了一下,避開母親的手,像受驚的野獸。他抬起布滿血絲和淚痕的臉,看向母親:“媽……我不想去……我知道錯了……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惹事了……別送我出國……”

蘇文娟心如刀絞,看著兒子這副從未有過的脆弱模樣,幾乎要動搖。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夠了!”葉振國冰冷的聲音如同審判的槌音,重重落下。他不耐道:“現(xiàn)在就走!以免夜長夢多?!闭f罷,手里拿著車鑰匙,看著葉茂,又看向蘇文娟,“扶他起來,給他擦把臉,這個樣子怎么出門?”

蘇文娟猶豫著,她建議道:“要不晚點再走,現(xiàn)在天還沒完全亮,出行不方便……”

“一刻也不能等!”葉振國的目光掃過葉茂,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葉茂,我警告你!收起你那副沒出息的樣子!要么現(xiàn)在自己站起來跟我走,要么,我讓保安上來‘請’你走!你自己選!”

這是下最后的通牒。

巨大的恐慌壓倒了身體的疼痛和虛軟,葉茂知道父親說到做到,讓保安上來,那場面只會更加不堪。他咬著牙,用盡殘存的力氣,掙扎著從地板上爬起來。膝蓋發(fā)軟,眼前發(fā)黑,他踉蹌了一下,死死抓住沙發(fā)的扶手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

蘇文娟連忙上前扶住他,用濕毛巾胡亂地給他擦著臉和脖子上的污穢。手微微顫抖著,眼里滿是心疼。葉茂像個提線木偶,任由母親擺布,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靈魂仿佛已經(jīng)抽離出這具即將被流放的軀殼。

沒有告別,沒有多余的話語。葉振國率先推著那個沉重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蘇文娟攙扶著腳步虛浮、臉色慘白的葉茂,像押送一個勞改犯,一步步走向那扇象征著放逐的大門。

門在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葉茂過去十八年熟悉的一切。

夜與晝的過渡帶,大多數(shù)人還在沉睡,世界安靜得能聽見光線變化的聲音。微光仿佛黎明前小心翼翼的呼吸,微弱卻足以讓沉睡的世界顯露出最初的影子。葉茂想將他所有的狼狽和羞恥藏在里面,卻又被這微光勉強(qiáng)勾勒出模糊的輪廓。他下意識地低下頭,躲避著可能存在的鄰居的目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電梯下行,逼仄的空間里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葉振國面無表情地看著跳動的樓層數(shù)字。蘇文娟緊緊抓著兒子的胳膊,克制著情緒。葉茂靠在冰冷的廂壁,身體的不適一陣強(qiáng)過一陣。他閉上眼,林繁那張臉揮之不去;他睜開眼睛,現(xiàn)實將他拷打得無處遁形。

他就這樣一睜一閉,機(jī)械地上了車。去機(jī)場的路顯得很漫長。葉振國將車開得飛快,仿佛急于擺脫什么。蘇文娟在后座緊緊握著葉茂的手,眼淚不受控制的流淌。葉茂心疼媽媽,用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但安慰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他偏頭看著車窗外迅速倒退的街景——熟悉的商場、公園、學(xué)?!@些承載著他過往生活的景象,此刻都蒙上了一層灰敗的色彩,像一場正在褪色的舊夢。錦城,正在將他急速地拋在身后。連同那些他珍視的、厭惡的、剛剛開始復(fù)雜難辨的,以及……被他親手摧毀的一切。

抵達(dá)機(jī)場。國際出發(fā)大廳燈火通明,人潮涌動。巨大的電子屏幕滾動著航班信息,各種語言的廣播聲交織在一起。這里充滿了離別的愁緒和對未知憧憬的興奮,但對葉茂而言,只有冰冷刺骨的放逐感。

葉振國雷厲風(fēng)行,他快速辦理好登機(jī)手續(xù),將護(hù)照、機(jī)票、一個裝著少量美金和一張嶄新境外銀行卡的信封,以及一份打印好的N城寄宿家庭地址和學(xué)校聯(lián)系方式的文件,一股腦兒地塞進(jìn)葉茂手里。

“卡里有五萬美金,省著點花!到了那邊,寄宿家庭的人會在機(jī)場接你!手機(jī)到了那邊買新的,號碼發(fā)給你媽!另外,第一時間去學(xué)校報到!”葉振國的語氣沒有任何溫度,像是在交代一件托運(yùn)的行李,“記住我說的話,什么時候把你腦子里那些東西洗干凈了,什么時候把你那身臭毛病改掉了,什么時候再想著回來!在這之前,別給我再丟人現(xiàn)眼!”

葉茂捏著那薄薄的信封和文件,心里冰涼。五萬美金?他曾經(jīng)隨意揮霍的零花錢都不止這個數(shù)。如今,這成了他流放生活的全部資本。

“爸……媽……”葉茂喉嚨發(fā)緊,看著父母,尤其是母親哭紅的雙眼,一股強(qiáng)烈的酸楚沖上鼻腔。他想說“對不起”,也想求他們再網(wǎng)開一面。

“時間到了,進(jìn)去吧。”葉振國直接打斷了他,指了指安檢通道,語氣不容置疑。他甚至沒有再看葉茂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會擾亂了他的視線。他轉(zhuǎn)向蘇文娟,聲音放低卻依舊冷硬:“我們走?!?/p>

“小茂……”蘇文娟再也忍不住,撲上去緊緊抱住葉茂,泣不成聲,“到了那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按時吃飯……別……別再做傻事了……給媽媽打電話……一定要打電話……”

母親的懷抱是溫暖的,帶著熟悉的溫馨,但這溫暖此刻只讓葉茂感到更加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僵硬地回抱著母親,感受著她的顫抖和淚水浸濕肩頭,喉嚨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卡住,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葉振國皺著眉,強(qiáng)行拉開了母子倆:“行了!走了!”他半拖半抱著悲痛的妻子,轉(zhuǎn)身大步離開,沒有絲毫留戀。

葉茂僵立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個輕飄飄卻又重如千鈞的信封和文件,看著父母離去的背影越來越遠(yuǎn),巨大的孤獨感,如同滔天巨浪,將他徹底淹沒。周圍喧囂的人聲、廣播聲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的聲音清晰到可怕。

他茫然四顧,像被遺棄在一個陌生的星球。最終,他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向安檢通道。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尊嚴(yán)和過往上。

錦城西郊,火葬場。

天空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透不出一絲陽光。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混合了香燭、紙錢焚燒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屬于死亡的冰冷氣息。這里沒有市區(qū)的喧囂,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的寂靜,偶爾被幾聲壓抑的啜泣打破。

一個小小的告別廳門口,聚集的人寥寥無幾。除了徐老師、周老師、陸曉瀚,就只有林繁父親林耀輝生前幾個早已斷了聯(lián)系、聞訊趕來的遠(yuǎn)房親戚。林繁沒有聲張,也不敢透露任何風(fēng)聲,他怕花圈成海,他怕悲聲動天,他過慣了寒酸的、帶著世態(tài)炎涼的冷清生活,反而不能過度享用因“狀元”二字帶來的額外優(yōu)待,尤其這優(yōu)待是放在父親的葬禮,尤其這優(yōu)待會帶來窺探、麻煩、流言蜚語。若不是這些親戚要求追悼,他恐怕會省去所有儀式將林耀輝一把火葬了事。

林繁站在告別廳門口。他依舊穿著那件白襯衫,在一眾深色衣服中異常扎眼。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悲傷,沒有眼淚,甚至連麻木都沒有。他的目光落在虛空的某一點,仿佛眼前這場簡陋的告別儀式與他毫無關(guān)系。

徐老師很是擔(dān)憂,幾次想開口,最終都將話咽了回去。周老師沉默地站在一旁,眉頭緊鎖。陸曉瀚則顯得焦躁不安,胖臉上滿是擔(dān)憂和一種無處著力的憋悶,他時不時看向入口的方向,似乎在期待著什么,又似乎在害怕著什么。

告別廳里響起哀樂。低沉、緩慢、帶著一種程式化的悲傷,在空曠的廳內(nèi)回蕩,更添冷清。

司儀用毫無波瀾的語調(diào)念著千篇一律的悼詞:“……林耀輝先生一生……雖歷經(jīng)坎坷……但……我們沉痛悼念……”

林繁站在家屬的位置,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他看著工作人員將那個覆蓋著廉價黃布、裝著父親骨灰的簡易盒子捧出來,放置在靈臺中央。那張因為長期酗酒而浮腫變形的遺照,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猙獰。

幾個親戚開始按順序上前鞠躬,卻毫不專注,帶著一種完成任務(wù)的飄忽。偶爾有人想表達(dá)友善,對林繁說句“節(jié)哀”,但在觸及到他的眼神時,都訕訕地閉了嘴,匆匆走開。

陸曉瀚跟著徐老師、周老師一起上前鞠躬。他彎下腰,目光卻忍不住瞟向靈臺上那個小小的盒子,又看看旁邊站得筆直、面無表情的林繁,心里堵得難受。他想起醫(yī)院里林繁那句石破天驚的“異常消失了”,再看看眼前這寒酸冷清的場面,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慨涌上心頭。

儀式快到近乎草率。當(dāng)司儀宣布告別結(jié)束,工作人員示意家屬可以最后瞻仰遺容(其實只是看一眼那個盒子)時,林繁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目光甚至沒有落在那個盒子上。

“林繁……”徐老師忍不住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聲音帶著哽咽,“去……再看你爸爸最后一眼吧……”

林繁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他終于緩緩地、緩緩地,將目光移向了靈臺中央那個覆蓋著黃布的盒子。那眼神,沒有任何溫度,像是在看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陌生物品。

他沒有上前。沒有鞠躬。沒有流淚。

時間仿佛凝固了。告別廳里只剩下哀樂最后幾個拖長的尾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林繁。親戚們的眼神里開始帶上不解、甚至隱隱的指責(zé)。

就在這時,林繁動了。

他向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靈臺前,距離那個小小的盒子只有咫尺之遙。他沒有低頭,而是微微揚(yáng)起下巴,目光從盒子上移開,越過它,望向告別廳后方墻上那個巨大的、空無一物的“奠”字。他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種譏誚、嘲諷,一種將所有悲傷、痛苦、虛偽和世態(tài)炎涼都看透后露出的漠然。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薄唇輕啟,用只有離他最近的徐老師才能勉強(qiáng)聽清的音量,吐出了三個字。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

“值了么?”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三顆燒紅的子彈,狠狠砸穿了告別廳里程式化的悲傷。

徐老師離得最近,聽得最真切。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林繁那張側(cè)臉,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脊背。值了么?值了什么?是問他父親這一生荒唐的堵伯生涯值不值?還是問這潦草收場的生命值不值?抑或是……在問他林繁自己,為了擺脫這個“異常”所承受的一切,值不值?

無論指向哪一個,都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殘酷!

周老師也隱約聽到了,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陸曉瀚雖然沒聽清,但看到徐老師和周老師驟變的臉色,以及林繁臉上那抹令人心頭發(fā)冷的弧度,心也猛地沉了下去。那幾個遠(yuǎn)房親戚更是面面相覷,被林繁這反常的、近乎大不敬的態(tài)度所震驚,竊竊私語起來。

林繁仿佛沒看到周圍人的反應(yīng),也沒感受到那瞬間降至冰點的氣氛。他說完那三個字,臉上表情迅速褪去,重新恢復(fù)了死寂和平靜。他不再看那個盒子,也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剛才那句話語從未說出口。他微微側(cè)身,繞開靈臺,徑直朝著告別廳的出口走去。脊背的弧度,帶著一種孤絕的冷硬。

“林繁!”徐老師反應(yīng)過來,焦急地低喊一聲,想追上去。

“讓他走?!敝芾蠋熇∷?,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深深的疲憊和無力,“讓他……靜一靜吧?!彼粗址毕г陂T口的背影,眼神復(fù)雜難辨。那背影,單薄,挺直,卻透著一股與整個世界徹底割裂的孤絕。這孩子的心,怕是比這火葬場的青磚還要冷了。

陸曉瀚看著林繁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靈臺上那個孤零零的骨灰盒,再看看一臉沉痛的徐老師和周老師,胖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jī),屏幕亮起,顯示著葉茂的名字。結(jié)果,聽筒里傳來禮貌的人機(jī)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陸曉瀚一拍腦門,手足無措。

葬禮草草收場,親戚們帶著復(fù)雜的神色匆匆離去,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開始收拾。徐老師和周老師留下來處理后續(xù)事宜,陸曉瀚在一旁幫忙,直到林繁折返。

他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面無表情地接過了林耀輝地骨灰盒。盒子很輕,輕得幾乎感覺不到重量。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這方寸之間就容納了一個人所有過往。他什么話也沒說,轉(zhuǎn)身就走了。

徐老師看著林繁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和周老師商議起來:“這孩子……可怎么辦啊……”

“這孩子,從小就苦,從小就要強(qiáng),從小就不認(rèn)輸,也真是受罪了?!敝芾蠋煾锌f千。

“希望狀元這個光環(huán)能成為暫時的金鐘罩吧,可惜啊,又怕是牢籠……”徐老師憂慮道,“就怕外人進(jìn)不去,他自己也不想走出來?!?/p>

“曉瀚,你們老同學(xué)多陪陪他,他心里郁結(jié)著,要慢慢開解?!敝芾蠋熌壳爸荒芟氲竭@樣的法子了。

陸曉瀚本來也沒多留心聽兩位老師在說什么,何況也不是大白話,要拿腦子思索他就懶得聽。結(jié)果一聽到自己名字,突然一激靈,過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是讓他多陪陪林繁,忙不迭地應(yīng)道:“好!好!”

他心里卻在嘀咕著葉茂這廝到底哪里去了,怎么這次連電話都關(guān)了機(jī)。


更新時間:2025-07-25 08:1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