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城，出租屋。
桿子的視頻給了葉茂很大的震動。那個平時性格溫吞、說話不緊不慢的桿子，居然敢頂著風(fēng)口浪尖，錄下這個視頻。而他，作為“葉同學(xué)”本人——當事人，卻沒有出面，是沒有想到的疏忽，還是潛意識里不敢面對的逃避？
父親那些話還清楚的縈繞在耳邊：“你以為隔壁包間那些探頭探腦的人是瞎子？……對人家‘動手動腳’的丑聞要是傳出去，被媒體一渲染，會是什么后果？……在錦城還怎么立足？前途還要不要了！”
記憶碎片帶著尖銳的棱角扎進腦海。他不得不承認，即使穿越回去，或許他還是不敢出聲，他怕惹禍上身。如今他深刻地意識到，自己那可怕的懦弱。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死死盯著那方刺眼的屏幕。桿子的臉定在那里，亮得灼人。一股強烈的沖動刺激著他……他甚至還沒正式道過歉。他一把抓起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顫抖，點開林繁的對話框，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飛快，帶著一種瀕死的急切：
“林繁，對不起……”
他猶豫了。林繁會怎么看他？一個事后才來懺悔的偽君子？一個不敢承認心意的可憐蟲？……那句滾燙的道歉，終究沒有勇氣沖破這無形的牢籠。他頹然地將手機屏幕朝下狠狠扣在床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
“喂！”陸曉瀚還沉浸在對桿子的歌頌中，突然看見失神的葉茂，他納悶道，“帽子？怎么啦，裝什么深沉！”
“沒……沒事?！比~茂的聲音干啞，他的手胡亂在下頜處摩挲了一把，好像試圖擦去那些恥辱的痕跡。
“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陸曉瀚很怕自己疏忽了什么，他自覺這腦子通常是不夠用的，“還是說……桿子當英雄，你不樂意了？”語氣帶著慣常的調(diào)侃。
葉茂猛地一驚，抬眼盯著陸曉瀚，看得他汗毛豎起了。他知道，自己可能說中了。
“帽子，你……你到底跟林繁怎么了？”陸曉瀚也不遮掩了，那晚鴻運樓的疑惑一直掛記在他心里，“之后又是醉酒、又是失聯(lián)的……你出國是不是也與這件事有關(guān)？……”看到葉茂表情有點松動，一副呼之欲出的樣子，陸曉瀚趁勢追擊，“你看看你這樣子，胃病還能治，要是心里憋出毛病……你要是把我當哥們，你就老實交代！不然我真放心不下！”陸曉瀚小心翼翼地表達著自己最后的猜測，“還是說……你對林繁……真有別的什么心思……打小時候起的那點兒‘嫉妒’還沒消失？……”
陸曉瀚的話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子，一下下刮著葉茂早已繃緊到極限的神經(jīng)。尤其是那句歪打正著的試探——“有別的什么心思”——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底最隱秘的角落。
“我……”葉茂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音節(jié)，眼神不敢對上陸曉瀚的眼睛。他從床上起身，在方寸之地焦躁地踱了幾步，轉(zhuǎn)身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陸曉瀚緊盯著他，看他這磨磨唧唧、欲言又止的樣子，徹底上了火，霍地站起來，一把攥住他，臉上慣有的嬉笑蕩然無存?！案鐐儯掖罄线h飛來，是真的擔心你！但我也真的想聽實話！”
腕上傳來的力量，讓葉茂心中那搖搖欲墜的堤壩轟然崩塌。遠在異國的孤獨、寂寞、痛苦、疲憊被無限放大，在這聲“哥們”中，委屈被徹底釋放。
他猛地甩開陸曉瀚的手，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沖擊而微微顫抖，聲音陡然拔高，不管不顧地沖口而出：“是我……是我對不起他！我……我碰過他……我他媽喜歡他！”
低吼聲在狹小的空間里炸開，震得空氣都仿佛碎裂了。葉茂像被抽干所有的力氣，整個人向后退去，重重地坐在床上。
陸曉瀚徹底石化在原地，臉上露出一種極度震驚的空白。他的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微微張開，甚至忘了呼吸，仿佛大腦的處理器完全宕機，無法解析剛才灌入耳朵的那句石破天驚的話。
“你……你說什么？”陸曉瀚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碰……碰過他？喜歡……喜歡他？葉茂，你他媽說清楚！什么時候的事？”
葉茂悶悶的，帶著無盡悔恨和絕望的聲音，艱難地從齒縫里擠出來：“就在那晚鴻運樓，洗手間……”
陸曉瀚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難怪林繁當時臉上露出那么冰冷的表情！難怪葉茂當時表現(xiàn)得那么反常！原來是這樣！
“……我不知道……當時我就像瘋了一樣，說了不該說的，做了不該做的……”葉茂每一句話都浸透了未曾散盡的痛苦，“我……我不知道怎么了……我當時喝多了……”
陸曉瀚一直保持著那個僵硬的站姿，像一尊被瞬間風(fēng)化的石像。他實在需要時間去消化剛才聽到的這些內(nèi)容，都是他從未想到過的！他一直以為葉茂打小學(xué)時候起對林繁的那點“嫉恨”在林繁成為狀元后達到了頂峰。竟不知道，這“恨”什么時候變成了“愛”……
“操！”陸曉瀚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你他媽……你……你是不是真的瘋了？……”
葉茂眼神里交織著一種病態(tài)的執(zhí)拗：“我他媽是真的……真的喜歡他！我……”
“放你娘的屁！”陸曉瀚怒道，“你不是打小學(xué)起就嫉妒他，想把他比下去嗎？！你現(xiàn)在說喜歡他？有你這么喜歡的？你這是喜歡？還是下三濫的耍流氓，齷齪的控制欲，超越不了的……就毀掉？！”
葉茂突的眼神放光，陸曉瀚這些話讓他醍醐灌頂，他似乎悟到了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他是怎樣的一個混蛋。脫離掉“我”的立場，無論是林繁、陸曉瀚，還是其他人，他可不就是這樣一個不可理喻、神經(jīng)變態(tài)的瘋子么？！
太蠢！太蠢了！葉茂悔不當初。
這是個誤會，天大的誤會。
陸曉瀚看葉茂神情怔忡，不言不語，他還是于心不忍，緩和了語氣，“什么時候開始的？”
“嗯？”葉茂回神。
“問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林繁的！”陸曉瀚沒好氣。
什么時候開始的？
葉茂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的……他將神經(jīng)網(wǎng)織到最密，兜捕著那些回憶：高利貸來威脅，林繁爸爸被挑斷腳筋，他給林繁掏了三萬塊錢……
或許當他看到一個從小就想超越的對象，有著他無法想象的坎坷、脆弱、堅韌、果敢、自強、自渡……那些微小的情緒，譬如憐憫、同情、佩服、認可……慢慢融合在一起，就形成了那種叫“喜歡”的東西？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何時喜歡上的……總之就是情不自禁了，就是無法克制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喜歡了。
如果這喜歡非得有一個最重的砝碼，或許是兩年前那個下午，葉茂無意中騎著山地車穿過了一條從未走過的小路，卻無意中遇見了林繁……
“衰鬈鬼！林耀輝！滾出來！”
葉茂騎著山地車從荷塘村一條小巷穿過去，他想抄個近路，結(jié)果遠遠看到三個男人，活脫脫從港片里走出來的反派角色，花里胡哨的襯衫緊繃著賁張的肌肉，露出的手臂上盤踞著色彩濃艷卻線條粗糙的紋身，脖子上掛著金鏈子。
為免生事端，他正要繞道而行，結(jié)果看到一個身影從那間有波浪形圍墻的城中村住房里走出來。是林繁！！
葉茂心里掠過一絲荒謬感，這種“冥冥之中遇到他”的戲劇感讓他決定留下來觀察。
“林耀輝那衰鬈鬼呢？死了沒？”為首的花襯衫惡聲惡氣地吼道，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繁臉上。
林繁眼中閃過一絲冷冷的嫌惡，臉上卻沒什么表情，只反問：“你們找他什么事？”
“什么事？”花襯衫旁邊一個剃著青皮頭的男人嗤笑一聲，上前一步，“他媽的欠我們?nèi)f塊，問他什么時候還！想賴賬？沒門！”他伸出手指，幾乎要戳到林繁臉上。
林繁沉默了幾秒，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得近乎詭異：“被你們挑斷了腳筋，沒找你們賠錢，你們反倒要起錢來了？”
“呵——！”花襯衫瞪圓了眼睛，“誰說我們挑斷他腳筋了？小崽子，說話可是要有證據(jù)的！”
青皮頭附和道：“是啊！我們壓根不知道挑腳筋的事兒！”
花襯衫咄咄逼人：“你那個死老爸，欠了我們十萬塊，加加埋埋利息都得三萬了！如今只收他三萬，便宜他了！”
林繁不想與他們扯皮，“沒錢。”
“嘿，你小子——”青皮頭撿起一塊磚，就要朝林繁砸去。
“喂！”
幾人尋聲望去，不知什么時候一個毛頭小子騎著輛山地車過來了。
“少管閑事！”其中一人喝道。
“林繁！”葉茂趕緊裝作若無其事地打招呼，“需要我載你去學(xué)校自習(xí)嗎？”
他恨不得糊弄過去，讓這些人覺得他不過是順路叫同學(xué)一起去學(xué)?！獎偛艣]聽到任何信息，目前也不想管任何后續(xù)——但糊弄是不可能的。
三個男人見葉茂穿著名牌鞋，騎著名牌山地車，還敢多管閑事，料定這三萬塊有著落了，瞬間很默契地將葉茂也扣下了。
“喂，同學(xué)，”花襯衫發(fā)話了，“借三萬塊給你這位同學(xué)，我們就兩清了！否則……”
青皮頭手里的磚頭還握著，隨時有揮下去的可能。
“我跟他不熟，不關(guān)他的事。”林繁很堅定地說。
“喲，還挺有義氣，”其中一人諷刺道，“義氣可救不了你們！”
“別別別！”葉茂趕緊攔著，“大哥，是不是真的給你們?nèi)f，就兩清？”他朝那個為首的花襯衫問道。
“一言既出，八匹馬難追！”花襯衫豪邁地回復(fù)。
葉茂真覺得遇到鬼了，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們可比君子還“君子”了。
葉茂拿出手機，準備轉(zhuǎn)賬，林繁攔著，眼神制止。葉茂看了林繁一眼，那意思是，目前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林繁考慮了幾秒，神情認可了。就這樣，一場無聲的交流，他們像兄弟一樣有默契，最終三萬塊“哄”得那些人走了。
葉茂后來細想，不知道什么原因鬼使神差地就充當了“英雄”?；蛟S是和林繁、陸曉瀚一起大戰(zhàn)王飛飛團伙后，他就認可了他們是“同一陣線”的“錦小三俠”；又或許是他看不慣自己從小“可望不可即”的高位學(xué)霸被這群毫無素質(zhì)的混混欺凌……
林繁頭一次露出局促的神情，他對葉茂輕聲說：“錢，我慢慢還你……”
葉茂的心情沒來由地好，他從那十萬塊零花錢里掏出三萬，的確也不少。但他獲得了一次接近林繁內(nèi)心的機會，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機會可遇而不可求——它是偶發(fā)的，不帶預(yù)謀的，始料未及的，后來他才驚覺這是個機會。
“不急，”葉茂把山地車停放在門口，顯然他沒打算走，想進去林繁家看看，“我能進去喝口水？”
林繁一愣，但因剛才葉茂出手相助，他實在沒有理由過于冷硬地拒絕。
“哦……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比~茂看出林繁很為難，他也不想強人所難。
林繁好像下定決心一般，邀請葉茂：“進來吧?！?/p>
波浪狀的圍墻在眼前蜿蜒，鐵皮在歲月和潮濕空氣的啃噬下，銹跡斑斑。林繁推開了那扇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小門，做了一個“請進”的動作。葉茂緊隨其后。
一入屋內(nèi)，目光所及，破舊的桌椅，滿地空酒瓶。葉茂的視線定格在靠墻那張所謂的“沙發(fā)”上——不過是一條長木凳，上面鋪著兩個早已辨不出原色的薄墊子。沙發(fā)上面躺著一個人……這不就是初中時候“搶”林繁的錢，最后林繁向他跪下的那個卷毛嗎？！葉茂內(nèi)心震驚到說不出話，原來那卷毛是林繁的爸爸！
“繁繁……他們走了？”卷毛神志不清，在沙發(fā)上云里霧里的樣子。顯然又喝了不少。
林繁沉默地走近，葉茂跟在他身后，卷毛雙眼慢慢聚焦，盯了一會兒葉茂，“這是誰呀？……我可沒騙你……”他仿佛急于證明什么，猛地掀開被褥，兩條瘦骨嶙峋的腿暴露在渾濁的光線下，膝蓋以下裹著厚厚的、黃褐色污漬的紗布，無力地癱軟在破墊子上，如同兩條被遺棄的枯枝，“挑斷了……真的斷了，沒騙你！”顯然，他把葉茂當成收高利貸的了。
觸目驚心！葉茂心里大為震撼，表情努力維持著淡然。
林繁還是無聲的，任由林耀輝向葉茂展示著他的“傷口”。他好像一個麻木的軀殼，不打算有任何情緒、任何回應(yīng)?？粗忠x“發(fā)酒瘋”。
“繁繁，爸爸對不起你……”林耀輝突然哭了起來，“對不起你媽……”
提到林繁的媽媽，林繁眼皮跳了一下。
“你媽……你媽……”林耀輝失聲痛哭，“要不是我……你媽……”
葉茂突然想到小學(xué)六年級，林繁在教室里嚎啕大哭的那一次，莫非……！
“你媽心真狠，狠啊……”林耀輝嘰里咕嚕，說得含糊，但葉茂豎著耳朵仔細辨認，都能聽明白，“……狠啊……農(nóng)藥也敢喝……喝農(nóng)藥……心狠啊……”
葉茂大概猜到了，林繁的媽媽是自殺，喝農(nóng)藥去世的。就在他們小學(xué)六年級的時候。
“行了！”林繁大聲喝道。
林耀輝支支吾吾，沒了聲響，昏睡過去了。
林繁感到一陣強烈的不適，控制不住地干嘔起來，生理性的淚水充斥著眼眶。他跌跌撞撞，幾乎是撞開了通往里屋的那扇破門，身影消失在更深沉的黑暗里。
葉茂的心驟然提到嗓子眼，立刻跟了進去。
沒來得及開燈，里屋有點暗，唯一的光源是窗簾外滲進來的，勉強勾勒出家具的輪廓，卻把林繁的身影吞沒成更深的剪影。
空氣里浮動著難以言喻的疲憊感，黑暗像一層薄紗蒙住了視線，卻讓聽覺異常清晰。葉茂能聽到林繁壓抑著的、幾乎不可聞的呼吸聲。他的肩膀微微垮塌著，顯得身形更為單薄。窗外的微光吝嗇地在他發(fā)梢鍍上一層極淡的金邊，更襯得他整個人都陷在濃稠的陰影里。
葉茂看著那個幾乎要融化在墻壁里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恐慌扼住了他。仿佛下一秒，林繁就會徹底碎裂，化作塵埃，消失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里。他必須做點什么！他幾乎是本能地，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了一小步。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沉重地撞擊著耳膜。他猶豫著，恐懼著，又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向前再挪了一步。
黑暗中，林繁肩膀那細微的的顫抖，像電流一樣擊中葉茂。一股強烈的沖動驅(qū)使著他伸出手，想要搭上那緊繃的肩頭。然而，指尖在即將觸碰到的剎那，卻被一股無形的、堅冰般的僵硬感凍結(jié)了——林繁全身的肌肉都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充滿了拒絕的意味。葉茂的手尷尬地懸停在冰冷的空氣中，指尖微微發(fā)顫，最終，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緩緩落下，輕輕覆在了林繁隔著薄薄襯衫的肩胛骨上。
掌心下傳來細微卻持續(xù)的震動，是壓抑到極致的痛苦。葉茂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所有準備好的言語都堵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只是那樣靜靜地覆著，笨拙地傳遞著自己掌心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暖意，和一個無聲的支撐：我在。
這微小的觸碰，像一根導(dǎo)火線，點燃了林繁體內(nèi)積壓已久的火藥桶。壓抑的抽泣聲終于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溢出，起初是細碎而斷續(xù)的嗚咽，他依然固執(zhí)地背對著葉茂，徒勞地用手掌狠狠擦過右眼，又用手背胡亂抹去左眼的淚水。然而，淚水卻像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怎么也擦不干。他猛地抬起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臉，身體劇烈地弓起，再也無法抑制地失聲痛哭起來。那哭聲被強行壓抑著，悶在手掌和胸膛之間，充滿了撕心裂肺的絕望和無處宣泄的控訴，在這狹小的暗室里回蕩，撞擊著四壁。
一種隱秘而陌生的悸動，在葉茂的心底悄然滋生。是憐憫嗎？是心疼嗎？還是某種更深沉、更無法言喻的情感？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他只知道，看著這具在黑暗中痛苦蜷縮的身軀，一種想要緊緊擁抱他、將他拉離這片絕望深淵的沖動，像瘋狂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這突如其來的念頭是如此強烈，又如此陌生，讓他自己都驚駭莫名。
覆在肩胛骨上的手微微發(fā)燙，指尖無意識地收緊了一瞬。那想要環(huán)抱住他、將他拉入懷中的沖動在血液里奔涌、叫囂，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心思一旦萌動，便如星火燎原，再也無法撲滅。蠢蠢欲動，蠢蠢欲動。
林繁沒有回頭，也沒有推開那只手。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慟里，像一頭受傷的孤獸舔舐著深處的傷口。這毫不設(shè)防的袒露，這份對著曾經(jīng)的勁敵展現(xiàn)的脆弱，像一把無形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打開了葉茂心中某個塵封的角落，讓那份悸動變得更加洶涌，也更加令人心慌意亂。
葉茂聽到了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一股混雜著慌亂、悸動和某種滾燙沖動的情感噴薄而出。他幾乎就忍不住想要環(huán)抱住身前這個顫抖的靈魂。然而——
林繁猛地轉(zhuǎn)過身來。
他鼻尖通紅，淚痕未干，嘴唇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葉茂混亂的心跳聲：“能麻煩你，”他直視著葉茂，紅腫的眼眶里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懇求，“不要說出去嗎？”
無形的鎖鏈纏繞著葉茂的心臟，越收越緊，心跳一蹦一蹦帶來了莫名的窒息感——他不知道為何，心痛極了。他絕不說出去，他發(fā)誓！
葉茂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喂！”陸曉瀚的聲音傳入耳朵，“問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林繁的！”
陸曉瀚見葉茂陷入了沉思，以為能等來答案，卻久久不見有反應(yīng)。他又追問了一遍。
或許是這一次，他看到了林繁所有的痛楚和不易，為之震撼，為之欽佩，更為之心痛——但他不能說，他發(fā)誓！
“不知道，”葉茂眼神望向了窗外，“很久很久以前吧，或許?！?/p>
“嘖，”陸曉瀚砸吧了一下嘴巴，“帽子，兄弟！我勸你，真的，你……咳，我也不知道怎么辦，我不知道怎么勸！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要不這樣，”陸曉瀚實在沒招了，“四年，如果……我是說如果，四年以后，你真還這么死心眼……真能憑自己本事混出來了，不用再靠你爸媽了……到時候，你堂堂正正回去道歉、彌補、贖罪！”陸曉瀚想不出別的辦法，他只想讓葉茂知難而退。
四年。足夠長的時間，足夠發(fā)生很多事，也足夠……林繁到時候還會恨他嗎？或者是已經(jīng)忘了他。
在這片父親為他劃定的流放之地，他想撕開一條屬于自己的路。他需要時間，需要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能正視自己的不堪，強大到有資格去觸碰“道歉”的門檻，即使那道門檻的背后，若干年后，早已是物是人非。
葉茂看向陸曉瀚，嘴唇翕動了一下，聲音異常的低沉：“你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