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lián)誼舞會的喧囂像一層厚重的、油膩的糖衣,包裹著云城大學(xué)最奢華的宴會廳。巨大的水晶吊燈將無數(shù)切割的光斑投射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空氣里浮動著昂貴的香水、食物香氣和虛偽的寒暄。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男生們穿著租來的、略顯僵硬的西裝,努力挺直腰板;女生們則像爭奇斗艷的蝴蝶,穿著或租或借來的各色小禮服,臉上帶著精心修飾的妝容和恰到好處的笑容。
林若曦感覺自己像一只誤闖入天鵝湖的丑小鴨,渾身不自在。
她身上這件唯一的、勉強能稱之為“禮服”的淡藍色長裙,還是室友秦雪翻箱倒柜找出來的。秦雪家境稍好,這件是她高中畢業(yè)舞會的舊裙子,款式早已過時,顏色也洗得有些發(fā)舊泛白,肩帶處甚至有一處不太明顯的脫線,被秦雪用同色線小心地縫了幾針。即便如此,穿在林若曦身上也顯得空蕩蕩的,襯得她愈發(fā)清瘦單薄。腳下是一雙同樣屬于秦雪的、鞋跟有些磨損的白色細帶涼鞋,不太合腳,走起路來有些別扭。
手臂上的傷被厚厚的紗布和長袖遮掩,但每一次輕微的擺動,依舊牽扯著皮肉,帶來陣陣隱痛。更讓她如坐針氈的是周圍那些或明或暗投來的目光——好奇的,審視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和嘲弄的。她知道,設(shè)計展上的“意外”和隨之而來的“廉價”傳聞,早已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設(shè)計系。在這里,她就是那個“撞了顧北辰”、“弄壞天價西裝”、“作品廉價甩賣”的笑話。
她縮在宴會廳最角落一根巨大的羅馬柱后面,手里端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廉價氣泡水,冰涼的杯壁也無法緩解她掌心的冷汗。只想這場煎熬快點結(jié)束,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
“喲,這不是我們設(shè)計系的‘荊棘玫瑰’嗎?怎么一個人躲在這兒?多不合群呀!”
一個刻意拔高、帶著甜膩笑意的聲音,像淬了蜜的毒針,精準地刺破了林若曦試圖構(gòu)筑的脆弱屏障。
林若曦的身體瞬間僵硬。她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
蘇婉晴。
她像一只驕傲的、羽毛光鮮的孔雀,在幾個同樣打扮精致的女生簇擁下,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她穿著一身當季最新款的香檳色吊帶小禮裙,完美的剪裁勾勒出玲瓏的曲線,裙擺上細密的釘珠在燈光下閃爍著矜貴的光芒。頸間一條纖細的鉆石項鏈,耳垂上綴著同系列的碎鉆耳釘,每一處細節(jié)都透著精心和昂貴。她妝容精致,笑容明媚,只是那雙漂亮的杏眼里,毫不掩飾地閃爍著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惡意的玩味。
“怎么穿成這樣就來啦?”蘇婉晴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林若曦身上掃過,從過時的舊裙子到磨損的鞋跟,最終停留在她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白、未施脂粉的臉上,紅唇勾起一抹完美的弧度,“這裙子……得有五六年了吧?嘖嘖,這顏色都洗褪了,肩帶還脫線呢?秦雪也真是的,借人東西也不借件像樣的。”
她身后的幾個女生立刻發(fā)出幾聲壓抑的、充滿惡意的嗤笑。周圍幾道原本就若有若無的目光,此刻也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地聚焦過來,如同聚光燈,將林若曦的窘迫和寒酸暴露無遺。
林若曦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火辣辣的疼。她死死攥緊了手里的玻璃杯,冰冷的杯壁幾乎要嵌進掌心。指甲掐進肉里帶來的細微疼痛,勉強壓住了想要立刻逃離的沖動。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蘇婉晴帶著笑意的眼睛,聲音有些發(fā)緊,卻努力維持著平靜:“我覺得挺好,干凈就行?!?/p>
“干凈?”蘇婉晴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話,掩著嘴輕笑出聲,聲音清脆,卻如同冰凌碎裂,“林同學(xué),這里是聯(lián)誼舞會,不是你們家后院曬衣服的地方。穿得‘干凈’可不夠,得講究點體面,懂嗎?”她向前優(yōu)雅地踱了一步,香檳色的裙擺漾開漣漪,身上高級香水的味道強勢地侵入林若曦的呼吸,“你看看大家,”她隨意地抬手,指向舞池中旋轉(zhuǎn)的男男女女,“這才是大學(xué)生該有的樣子。你這樣,多給我們設(shè)計系丟臉呀。”
那“丟臉”兩個字,被她刻意加重,像兩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林若曦的臉上。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毒藤,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窒息。周圍的竊竊私語和那些看熱鬧的目光,如同無數(shù)細密的針,扎在她裸露的皮膚上。手臂的傷口在強烈的情緒波動下,也開始隱隱作痛。
“我……”她想反駁,喉嚨卻像是被堵住,只能發(fā)出一個干澀的音節(jié)。眼眶不受控制地發(fā)熱,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哎呀,別生氣嘛?!碧K婉晴臉上的笑容更加甜美,眼底的惡意卻愈發(fā)濃烈。她姿態(tài)優(yōu)雅地端起旁邊侍者托盤上一杯剛倒好的、深寶石紅色的紅酒,鮮紅的液體在高腳杯中輕輕晃蕩,折射著水晶燈迷離的光?!皝恚缺品潘梢幌??別那么緊張,聯(lián)誼會嘛,開心點?!?/p>
她說著,端著酒杯,看似熱情地朝林若曦遞了過來。那鮮紅的酒液,在燈光下如同粘稠的血液。
林若曦下意識地想后退,想拒絕。她不想碰任何和蘇婉晴有關(guān)的東西。
然而,就在她身體微動、想要避開遞來的酒杯時——
蘇婉晴腳下那價值不菲的細高跟鞋,鞋尖“恰好”地、極其精準地踩在了林若曦那不合腳的涼鞋松脫的細帶上!
“??!”
林若曦只感覺腳下一股巨大的、突如其來的拉扯力!身體瞬間失去平衡,猛地向前踉蹌?chuàng)淙?!她手中那杯廉價的氣泡水脫手飛出,“嘩啦”一聲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和水漬四濺!
而就在她向前撲倒的瞬間,蘇婉晴端著紅酒的手,像是被她的動作“驚嚇”到,手腕極其“自然”地一抖!
“嘩——!”
滿滿一杯深紅色的、冰冷的液體,如同決堤的洪水,精準無比地、鋪天蓋地地潑灑在了林若曦的胸前!
冰冷!粘稠!帶著濃烈酒精氣味的液體瞬間浸透了那件本就單薄的淡藍色舊禮服!胸前一大片布料迅速被染成深紅發(fā)黑的污漬,緊緊地、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勾勒出她過于清瘦的輪廓,狼狽得如同一個被當眾行刑的囚犯!冰涼的酒液順著衣料往下流淌,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羞恥!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整個宴會廳角落的空氣都凝固了。音樂聲、談笑聲似乎都遠去,只剩下玻璃碎片落地的脆響和林若曦胸前那刺目的、不斷蔓延的深紅酒漬。
蘇婉晴捂住嘴,發(fā)出一聲做作的驚呼:“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林同學(xué),你沒事吧?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呀?突然撞過來,嚇我一跳!”她的語氣充滿了“無辜”和“關(guān)切”,但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卻閃爍著計謀得逞后毫不掩飾的得意和快意。
她身后的女生們再也忍不住,爆發(fā)出毫不掩飾的、尖銳刺耳的哄笑聲。
“噗!看她那樣子!”
“天吶,好大一片!這裙子算是徹底廢了吧?”
“嘖嘖,紅酒漬最難洗了,這破裙子本來就不值錢,這下更……”
“活該!誰讓她站不穩(wěn)撞蘇學(xué)姐的?”
“就是,窮酸樣,穿成這樣還來舞會,自取其辱!”
刻薄的議論如同毒蛇的信子,嘶嘶作響,清晰地鉆進林若曦的耳朵。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在她胸前那片狼藉的深紅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嘲笑、鄙夷和看熱鬧的興奮。那目光比冰冷的酒液更刺骨,仿佛要將她扒光示眾。
林若曦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石化咒。冰冷的酒液緊貼著皮膚,寒意刺骨。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淹沒,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她無法呼吸。臉頰燒得滾燙,耳膜嗡嗡作響,世界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紅和周圍扭曲的哄笑聲。手臂的傷口在劇烈的顫抖中傳來尖銳的疼痛,卻遠不及此刻被當眾扒光尊嚴的萬分之一。
她想逃,雙腳卻像被釘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她想反駁,喉嚨卻像是被那冰冷的紅酒堵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眼眶里的淚水終于無法抑制地洶涌而出,混合著臉上的冷汗和酒漬,狼狽地滾落。她死死地低著頭,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鉆進去,永遠消失。
就在這時——
一股強大而冰冷的壓迫感,毫無預(yù)兆地降臨。
宴會廳角落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溫度驟降。那些尖銳的哄笑聲和議論聲,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戛然而止。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劈開喧囂的利刃,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出現(xiàn)在這方被惡意填滿的角落。
顧北辰。
他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這里,也許是剛剛步入宴會廳,也許是早已目睹了全程。他依舊穿著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一絲不茍,與周圍租來的廉價西裝格格不入。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凍結(jié)的寒潭,目光淡漠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地面(碎裂的玻璃杯、潑灑的氣泡水),掃過蘇婉晴臉上那還未來得及完全收斂的得意和故作的無辜,最終,落在了那個僵立著、胸前一片刺目深紅、渾身顫抖、無聲流淚的林若曦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胸前那片狼藉的污漬上停留了一瞬。那片深紅在淡藍色的舊裙子上暈染開,如同一個巨大的、恥辱的烙印。她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上,淚水混合著酒漬滾落,身體因為巨大的屈辱和寒冷而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在狂風中即將徹底破碎的枯葉。
蘇婉晴臉上的笑容在看到顧北辰的瞬間僵硬了一下,隨即迅速換上更加甜美無辜的表情,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迎了上去:“北辰哥!你來了!剛才真是嚇死我了,林同學(xué)她突然撞過來,我手一抖,酒就……”她試圖靠近,聲音嬌柔。
顧北辰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聲音,甚至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分給她一絲。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鎖定在那個顫抖的身影上。
在所有人驚愕、不解、甚至帶著一絲看戲的目光注視下,顧北辰邁開長腿,徑直朝著林若曦走去。他的步伐沉穩(wěn)而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所過之處,人群如同被摩西分開的紅海,下意識地后退,讓開一條通道。
他走到林若曦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瞬間將她完全籠罩。那股熟悉的、混合著冷冽雪松和昂貴煙草氣息的冰冷壓迫感,再次將她包圍。
林若曦像是被猛獸盯上的獵物,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停止了呼吸。她下意識地想要后退,想要逃離這更加令人窒息的注視。他要做什么?當眾羞辱她嗎?像在便利店、像在天臺那樣?
然而,預(yù)想中的冰冷嘲諷和嫌惡目光并沒有降臨。
顧北辰只是面無表情地伸出了手。
那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沒有戴手套。
在林若曦驚恐、茫然、甚至帶著一絲絕望的目光中,那只手,帶著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緩緩抬起,然后——
輕輕地,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溫熱的、帶著薄繭的掌心,瞬間覆蓋了她被淚水模糊、被屈辱灼痛的雙眼!
眼前驟然陷入一片黑暗!
世界所有的喧囂、所有的惡意目光、所有刺耳的嘲笑、胸前那片冰冷的深紅污漬……仿佛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黑暗瞬間隔絕!
只有掌心傳來的、陌生而灼熱的溫度,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覆蓋在她最脆弱的地方。那溫度,像一道突如其來的屏障,將她與那個充滿惡意的世界短暫地隔離開來。
林若曦的身體猛地一顫!所有的感官在這一刻仿佛都被那只手攫取。她只能感受到那掌心的溫熱和粗糙的薄繭緊貼著她的眼瞼,感受到對方身上那股冰冷而強大的氣息近在咫尺,感受到自己無法控制的心跳和因為震驚而停滯的呼吸。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濕了他的掌心,帶來一片濕熱的濡濕感。
顧北辰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覆在她眼睛上的手微微用力,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將她的頭輕輕按向自己的方向。
同時,他的另一只手,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近乎公式化的精準,繞過她纖細的腰肢,落在了她背后那被紅酒浸透、冰冷黏膩的衣料上。隔著濕冷的布料,那手掌的溫熱和力量感依舊清晰地傳遞過來,帶著一種強硬的支撐,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站穩(wěn)。”
一個低沉、冰冷、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只有兩個字,卻如同帶著魔力的命令,瞬間貫穿了她混亂的神經(jīng)。
林若曦如同提線木偶,大腦一片空白,只能被動地、僵硬地被他帶動著。她的身體被他強有力地圈在臂彎里,眼睛被他的手掌覆蓋,隔絕了所有讓她崩潰的視覺沖擊。世界只剩下黑暗,和他掌心灼熱的溫度,以及腰間那只帶著強大支撐力的手。
然后,她感到腳下被帶著移動。顧北辰邁開了腳步。
他沒有走向出口,沒有走向任何可以逃離的地方。
他帶著她,以一種近乎強硬的姿態(tài),旋身,步入了旁邊那片衣香鬢影、音樂流淌的舞池中央!
華爾茲悠揚舒緩的旋律流淌在空氣中。旋轉(zhuǎn)的彩燈將迷離的光斑投射在光滑的地板上。一對對沉浸在舞步中的男女,在看清闖入者是誰時,動作都出現(xiàn)了明顯的停頓和錯愕。目光如同聚光燈,瞬間聚焦在舞池中央這突兀的一對上。
顧北辰!他懷里攬著的……是那個胸前一片狼藉紅酒漬、剛剛被當眾羞辱的林若曦?!
巨大的驚愕如同漣漪般在舞池中擴散開來。
顧北辰卻仿佛置身事外。他無視了所有驚詫、探究、難以置信的目光。覆在林若曦眼睛上的手穩(wěn)穩(wěn)地遮擋著她的視線,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審視。落在她腰間的手則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和掌控感,引導(dǎo)著她僵硬的身體,強行跟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
一步,兩步,旋轉(zhuǎn)……
林若曦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被動地被他牽引著。腳下那雙不合腳的涼鞋好幾次踩到了他的锃亮皮鞋,留下模糊的濕痕。她的身體僵硬得如同石塊,每一步都踉踉蹌蹌,完全跟不上優(yōu)雅的華爾茲節(jié)奏。胸前那片冰冷的、粘稠的紅酒污漬緊貼著皮膚,提醒著她剛才的屈辱。手臂的傷口在動作中傳來持續(xù)的刺痛。
然而,覆蓋在眼睛上的那只手,掌心傳來的灼熱溫度,卻像黑暗中唯一的火種,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將她從瀕臨崩潰的邊緣強行拽回。腰間那只手臂的力量,強橫而穩(wěn)固,支撐著她,讓她不至于徹底癱軟下去。
她看不見蘇婉晴此刻扭曲驚愕的臉,看不見周圍那些震驚、不解、甚至帶著一絲嫉妒的目光。她只能感受到黑暗中,近在咫尺的、屬于顧北辰的呼吸,感受到他胸膛隔著昂貴西裝的、沉穩(wěn)的心跳,感受到他手臂肌肉在引導(dǎo)她動作時微微繃緊的力度。
他跳得并不投入,甚至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冷漠和疏離。他的動作精準而機械,與其說是跳舞,不如說是在完成一項任務(wù)——一項隔絕視線、提供支撐、化解當前尷尬局面的任務(wù)。他的目光越過林若曦的頭頂,投向舞池邊緣的某個方向,眼神依舊冰冷,沒有任何溫度。
林若曦的身體在他強硬的引導(dǎo)下,被動地旋轉(zhuǎn)著。每一次旋轉(zhuǎn),那被紅酒浸透的冰冷衣料就摩擦著她的皮膚,帶來一陣陣屈辱的寒意。但同時,每一次旋轉(zhuǎn),他那覆蓋在她眼上的掌心傳來的溫熱,和他圈在腰間的手臂傳來的力量感,又像兩道矛盾的繩索,將她從冰冷的深淵中一次次拉起。
屈辱與庇護,冰冷與灼熱,失控與掌控……種種極端矛盾的感覺在她身體里激烈地沖撞、撕扯!她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著,幾乎要沖破胸腔。淚水依舊無法控制地流淌,浸濕著他的掌心,帶來一片濕熱的黏膩。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壓抑住喉嚨里翻涌的嗚咽。
蘇婉晴站在舞池邊緣,臉上那甜美的面具早已碎裂,只剩下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絲被當眾打臉的扭曲羞憤。她精心策劃的羞辱,被顧北辰以一種近乎粗暴的、完全無視她的方式,輕易化解了!他甚至還……還摟著那個賤人去跳舞?!那覆蓋眼睛的動作,那強硬的姿態(tài),像是對她最響亮的嘲諷!
周圍的議論聲再次響起,但內(nèi)容已經(jīng)徹底變了風向。
“顧北辰?他怎么會……?”
“他居然摟著林若曦跳舞?天吶!”
“沒看見嗎?蘇婉晴剛才故意潑的!顧少這是……看不下去?”
“噓!小點聲!不過……顧少這算是在幫林若曦解圍?”
“那動作……捂眼睛是怕她難堪吧?嘖,沒想到顧少還有這一面……”
“蘇婉晴這下臉可丟大了……”
這些壓低的議論如同細密的針,刺在蘇婉晴的耳膜上,讓她精致的臉龐瞬間漲得通紅。她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目光怨毒地盯著舞池中央那個被顧北辰強行圈在懷里的、依舊狼狽不堪的身影。
一曲終了。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顧北辰的動作也戛然而止。如同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精準地停止了運轉(zhuǎn)。
覆蓋在林若曦眼睛上的那只手,毫無留戀地、干脆利落地收了回去。
眼前驟然恢復(fù)光明。
刺目的水晶燈光、旋轉(zhuǎn)的彩燈、周圍無數(shù)道依舊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瞬間涌入眼簾,讓她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
腰間那只強而有力的手臂也同時撤離。
支撐驟然消失,林若曦的身體晃了一下,差點站立不穩(wěn)。胸前那片冰冷的深紅酒漬再次清晰地暴露在空氣中,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剛才那短暫的黑暗和支撐,仿佛只是一場不真實的幻覺。
顧北辰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甚至有些嫌麻煩的小事。他面無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因為剛才的動作而微微起皺的西裝袖口,目光淡漠地掃過林若曦胸前那片狼藉,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
然后,他薄唇微啟,依舊是那冰冷、毫無情緒的聲音,清晰地砸在林若曦的耳邊,只有她能聽見:
“處理干凈。”
“別在這里礙眼。”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對自己的褻瀆。他利落地轉(zhuǎn)身,邁開長腿,徑直穿過人群自動分開的通道,朝著宴會廳外走去。高大的背影在迷離的燈光下顯得冷硬而疏離,很快消失在通往露臺方向的側(cè)門。
仿佛剛才那個為她隔絕視線、提供支撐的人,從未存在過。
巨大的落差感讓林若曦瞬間失重,心臟像是被狠狠掏空了一塊。冰冷的現(xiàn)實伴隨著胸前那片刺骨的濕冷,再次將她狠狠拽回泥濘。
舞池周圍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身上,帶著更加復(fù)雜的探究、同情、好奇,以及蘇婉晴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怨毒視線。
“處理干凈?!?/p>
“別在這里礙眼。”
那冰冷的命令如同魔咒,在耳邊反復(fù)回響。
巨大的羞恥感再次席卷而來!林若曦再也無法忍受這令人窒息的目光。她猛地低下頭,雙手下意識地環(huán)抱住胸前那片冰冷的深紅污漬,仿佛想遮擋住這恥辱的烙印。然后,她像一只受驚的兔子,不顧一切地推開擋在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地沖出舞池,沖向宴會廳后方昏暗的走廊,尋找著可以藏匿的角落。
她沖進一個堆放清潔用具的狹窄儲物間,“砰”地一聲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黑暗中,只有她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舞會的喧囂被厚重的門板隔絕,只剩下模糊的嗡鳴。
她顫抖著抬起手,指尖觸碰著胸前那片冰冷粘稠的紅酒漬,仿佛還能感受到那布料下皮膚被注視的灼燒感。而覆蓋過她眼睛的那只手掌留下的灼熱溫度,和他腰間手臂強硬的支撐力,卻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殘留在她的感官記憶里,與眼前的冰冷屈辱形成了最殘酷的對比。
滾燙與冰冷,屈辱與庇護……這兩種極端的感覺在她的身體里激烈地沖撞、撕扯,最終化作無聲的淚水,洶涌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蜷縮在黑暗的角落,像一只受傷的小獸,緊緊環(huán)抱著自己,身體因為無聲的哭泣和那無法言說的、被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矛盾觸感而劇烈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