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蘇宅那場冰冷的圍巾陷阱，已過去一周。H大設計學院一年一度的“新銳之光”設計大賽決賽在即，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焦灼與興奮。林若曦將自己徹底埋進了工作室，圖紙、色卡、面料小樣堆滿了她那張靠窗的舊木桌。窗外的梧桐徹底落光了葉子，嶙峋的枝椏刺向灰白的天空，像她此刻緊繃的心弦。
指尖的鉛筆在雪白的繪圖紙上游走，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勾勒著流暢的弧線與精準的幾何切割。她強迫自己專注于每一根線條的走向，每一個結(jié)構(gòu)的承重，仿佛要將所有翻涌的情緒都禁錮在這嚴謹?shù)睦硇钥蚣芾?。那條被她鎖進抽屜深處的灰色羊絨圍巾，連同其上那抹揮之不去的、屬于蘇婉晴的冷艷花香，像一道隱形的疤痕，橫亙在她與顧北辰之間。他打過幾次電話，語氣帶著刻意的小心翼翼和不易察覺的疲憊，她接起，聲音平靜無波，只聊些瑣事——課業(yè)、天氣、大賽的準備。絕口不提蘇宅，不提圍巾，更不提那個被“外人”二字刺穿的、鮮血淋漓的角落。電話那頭的沉默，便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雷區(qū)。
“若曦！”秦雪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手里拎著兩個外賣袋，帶進一股室外的寒氣，“中場休息！補充能量！”她將袋子放在凌亂的桌角，一眼瞥見林若曦手下那張復雜精密的建筑結(jié)構(gòu)透視圖，嘖嘖兩聲，“你這‘忘我大法’修煉得可以啊！這圖，沒個三天三夜熬不出來吧？”
林若曦擱下筆，揉了揉酸脹的眉心，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快決賽了，總不能交個半成品上去丟人?！彼舆^秦雪遞來的熱奶茶，溫熱的甜香暫時驅(qū)散了鼻尖殘留的、那頑固的香水幻影。
“顧北辰呢？”秦雪拖過旁邊一把椅子坐下，咬了一大口漢堡，含糊不清地問，“這幾天沒見他來找你？上次蘇宅那事……就這么算了？”她的語氣帶著明顯的不忿。
林若曦握著奶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指尖傳來紙杯溫熱的觸感?！八?。”她垂下眼睫，盯著杯中深褐色的液體，“顧氏好像有個重要的項目簽約儀式，就在今晚。”消息是昨天顧北辰發(fā)來的簡短信息里提到的，寥寥數(shù)語，透著公式化的距離。
“今晚？”秦雪眉頭一皺，“那你的決賽作品說明會呢？不是也在今晚？他之前不是說要來的嗎？”決賽作品展示后，有一個面向評審和部分優(yōu)秀校友的說明會，雖非強制，但也是展示設計理念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項目簽約更重要吧?！绷秩絷氐穆曇艉茌p，像一片羽毛飄落，“況且，只是說明會而已，又不是正式答辯?！彼似鹉滩韬攘艘豢冢鹞对谏嗉饣_，卻壓不住心底蔓延開來的微澀。他承諾過會來，在那個圍巾事件發(fā)生之前。如今，那個承諾如同被風吹散的沙，連痕跡都模糊了。
秦雪看著她低垂的側(cè)臉，那刻意維持的平靜下是掩飾不住的黯淡，心里堵得慌，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算了算了，男人靠得住，母豬能上樹！我們自己搞定！等我們?nèi)絷啬昧私皙?，讓他后悔去吧！?/p>
夜色初臨，華燈初上。設計學院最大的報告廳燈火通明，氣氛熱烈。決賽入圍的作品模型和展板環(huán)繞著中央講臺，流光溢彩，充滿年輕設計師的奇思妙想。林若曦站在自己的作品前，那是一座以“生長的年輪”為概念的城市公共藝術中心模型，流暢的木質(zhì)曲線與冷峻的鋼結(jié)構(gòu)交織，既有自然的呼吸感，又具現(xiàn)代的張力。她今天穿了一身簡潔的黑色小禮服裙，襯得肌膚愈發(fā)白皙，長發(fā)松松挽起，露出纖細優(yōu)美的脖頸。只是那過于沉靜的眉眼間，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倦意。
說明會已經(jīng)開始，幾位評審和受邀的業(yè)界人士坐在前排。林若曦排在中間位置，看著前面的同學在臺上侃侃而談，闡述自己的靈感與構(gòu)思。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演講稿的邊緣，目光卻時不時地、不受控制地飄向報告廳那扇厚重的橡木門。
每一次門被推開，帶進一陣微冷的空氣，她的心都會不自覺地提起一絲。進來的，或是遲到的同學，或是換班的學院老師。始終沒有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時間一點點流逝。終于輪到她了。林若曦深吸一口氣，將心中最后那點渺茫的期待徹底壓入最深的角落。她挺直脊背，走上講臺。聚光燈打在臉上，有些刺眼。臺下是黑壓壓的人頭和無數(shù)審視的目光。她定了定神，清澈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整個報告廳。
“……因此，‘生長的年輪’不僅僅是對時間流逝的具象表達，更試圖探討在高速城市化進程中，如何為人的精神尋找一處可棲息的‘根系’，一處能與自然對話、與過往連接的公共空間……”她的闡述條理清晰，邏輯嚴密，配合著大屏幕上精美的效果圖和模型細節(jié)，將設計的深度與美感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臺上的她，自信、專注、光芒內(nèi)斂，儼然已是未來設計師的模樣。
只有坐在前排角落的秦雪，看到了她偶爾投向空蕩門扉那一瞬間，眼底深處掠過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黯然。
顧北辰此刻正置身于城市另一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顧氏集團旗下頂級酒店的金色宴會廳內(nèi)，水晶吊燈的光芒璀璨奪目，將空氣都渲染成一種浮華的暖金色?？諝饫飶浡嘿F的雪茄、香檳和女士香水混合的氣息，悠揚的小提琴弦樂如同金色的絲線，纏繞著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間，是虛偽的笑容、謹慎的試探和不動聲色的利益交換。
顧北辰穿著剪裁完美的深黑色手工西裝，身姿挺拔，站在人群中心。他是這場慶祝顧氏成功拿下城西核心地塊開發(fā)項目簽約儀式的絕對主角，身邊圍繞著集團高層、合作伙伴、政府官員以及各路媒體。他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商業(yè)微笑，舉杯，寒暄，應對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恭維與試探。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得如同設定好的程序，沉穩(wěn)而疏離，將顧氏繼承人應有的氣場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這身昂貴的西裝像一層冰冷的鎧甲，沉重地壓在身上。那杯握在手中的香檳，冰涼刺骨，絲毫無法緩解喉嚨深處因疲憊和壓力帶來的干澀緊繃。他的目光看似專注地落在眼前交談的某位董事身上，思緒卻早已穿透這喧囂浮華的金色牢籠，飛向了設計學院那座燈火通明的報告廳。
他記得今晚是若曦的決賽作品說明會。他答應過她會去?？裳矍斑@場關乎集團未來數(shù)年戰(zhàn)略布局的簽約儀式，爺爺親自坐鎮(zhèn)，各方大佬云集，他作為顧氏板上釘釘?shù)睦^承人，根本無從抽身。他甚至可以想象她站在講臺上闡述她那些充滿靈性設計的樣子，那雙清澈眼眸里閃爍的專注光芒。她是否在等他？是否失望了？
一絲尖銳的煩躁在心底升起，如同細小的荊棘在蔓延。他下意識地想抬手松一松領帶，指尖卻觸碰到冰涼的襯衫領口。
“顧總，恭喜恭喜！真是年少有為?。 币粋€略帶諂媚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是某個材料供應商的老板，端著酒杯擠過來。
顧北辰迅速斂起眼底的波動，換上公式化的笑容，舉杯示意：“張總過獎，合作共贏。”他仰頭飲盡杯中香檳，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陣短暫的麻木感。
就在這時，宴會廳另一側(cè)似乎起了一點小小的騷動。顧北辰循聲望去，只見蘇婉晴正被幾個名媛簇擁著，巧笑倩兮地朝他這邊走來。她穿著一身火紅色的抹胸曳地長裙，妝容精致，烈焰紅唇，在璀璨燈光下耀眼得如同燃燒的火焰，瞬間吸引了全場的目光。她手中端著一杯香檳，步履搖曳生姿，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社交名媛笑容。
“北辰，”蘇婉晴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甜膩，在幾步外站定，美目流轉(zhuǎn)，掃過周圍的人群，最終定格在顧北辰身上，“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不早點通知我？害我差點錯過?！彼凉值恼Z氣拿捏得恰到好處，帶著熟稔的親昵。
周圍幾位董事和合作伙伴的目光立刻變得有些微妙。誰不知道蘇家與顧家是世交？蘇家這位大小姐對顧北辰的心思，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顧北辰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面上卻依舊維持著得體的微笑：“蘇小姐客氣了。簽約儀式事務繁忙，怠慢了?！彼桃庥昧耸桦x的稱呼。
蘇婉晴仿佛沒聽出他話里的冷淡，反而上前一步，更靠近了些。一股濃烈的、極具侵略性的玫瑰麝香混合著酒氣撲面而來，瞬間沖散了顧北辰鼻尖原本縈繞的、屬于林若曦身上那種干凈清冽的淡香記憶。
“顧總太見外了?！碧K婉晴巧笑嫣然，紅唇在燈光下閃著誘人的光澤。她似乎有些“微醺”，端著酒杯的手腕輕輕晃動，身體也跟著微微前傾，像是站立不穩(wěn)，“為了慶祝顧氏拿下這塊寶地，我敬你一杯！”她說著，舉杯的手向前一送，杯中的香檳液面一陣搖晃。
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她的高跟鞋似乎被曳地長裙的裙擺絆了一下，整個人猛地向前一個趔趄，驚呼出聲！手中的香檳杯脫手飛出，朝著顧北辰的胸口潑去！而她整個人，也如同失重的蝴蝶，直直地朝著顧北辰的懷里栽倒！
變故發(fā)生得太快，太突然！
周圍響起一片低低的驚呼。
顧北辰幾乎是本能地反應。他迅速側(cè)身想要避開潑來的酒液，同時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住眼看就要摔倒的蘇婉晴。深色的西裝前襟終究沒能完全躲開，被潑灑的香檳洇濕了一小片深色痕跡，冰涼的液體瞬間滲透面料。而他的手臂，也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蘇婉晴傾倒的身體。
一股濃烈刺鼻的玫瑰麝香混合著酒氣，瞬間將他包圍。
蘇婉晴幾乎是半倚在他懷里，一只手慌亂地抓住他胸前的西裝，另一只手則像是尋求支撐般，無意識地撫上了他的肩頸處。她似乎驚魂未定，胸口微微起伏，抬起那張妝容精致的臉，眼中帶著驚惶和一絲水汽，紅唇微張：“北辰……對不起，我……我好像有點暈……”她的氣息帶著酒香，噴灑在他的下頜。
顧北辰眉頭緊鎖，眼底的冷意幾乎凝成實質(zhì)。他強忍著將人推開的沖動，手臂用力，迅速而強硬地將她扶穩(wěn)站好，隨即立刻抽回了手，動作帶著明顯的界限感?！疤K小姐站穩(wěn)了?！彼穆曇舻统粒瑤е蝗葜靡傻氖桦x。
蘇婉晴站穩(wěn)身形，臉上還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蒼白和歉意，目光卻飛快地掃過顧北辰被酒液浸濕的西裝前襟，以及……他深色西裝內(nèi)那挺括的白色襯衫領口內(nèi)側(cè)，靠近脖頸的位置。
一點極其刺目、極其曖昧的、完整的鮮紅色唇印，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印在那里！在純白的襯衫面料映襯下，那抹猩紅如同挑釁的旗幟，宣告著某種不堪的親密！
蘇婉晴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快、極隱秘的得逞笑意，快得無人察覺。她隨即捂住嘴，露出更加驚慌失措的表情，聲音帶著哭腔：“天??！北辰，你的衣服……還有……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慌亂地從手包里抽出精致的絲帕，作勢就要去擦拭顧北辰衣領上的唇印。
“不必！”顧北辰猛地后退一步，聲音冷硬如鐵，徹底撕破了那層社交的偽裝。他抬手，動作帶著一絲粗暴的意味，直接擋開了蘇婉晴伸過來的手。絲帕飄落在地。
他清晰地感受到周圍投來的、無數(shù)道探究、了然、甚至帶著點看好戲的目光。那目光如同芒刺在背。他低頭，視線落在自己雪白襯衫領口內(nèi)側(cè)那抹刺眼的猩紅上，一股強烈的、被算計的惡心感和滔天的怒意瞬間沖上頭頂！這絕不是什么意外！蘇婉晴！
他的下頜線繃得死緊，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眼神如淬毒的寒冰，狠狠刺向蘇婉晴那張此刻寫滿無辜和委屈的臉。
蘇婉晴被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暴戾和洞悉驚得后退了半步，眼圈瞬間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北辰……你……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真的只是不小心……”
顧北辰一個字都不想再聽。他只覺得這浮華喧囂的金色宴會廳令人窒息，眼前這張?zhí)搨蔚哪樋琢钊俗鲊I。他猛地轉(zhuǎn)身，撥開身前的人群，無視身后蘇婉晴帶著哭腔的呼喚和眾人驚愕的目光，大步流星地朝著宴會廳側(cè)門走去。那挺拔的背影，帶著壓抑到極致的風暴。
林若曦回到宿舍時，已是深夜。說明會很成功，幾位評審對她的作品理念給予了高度評價。秦雪一路興奮地嘰嘰喳喳，說著誰誰的作品也不錯，但比她的“生長的年輪”還差點意思，又抱怨顧北辰果然沒來，真是個混蛋云云。
林若曦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應一兩聲。心里那片被刻意壓下的、名為等待的灰燼，被夜風吹得冰涼。她贏了比賽，卻好像輸?shù)袅耸裁锤匾臇|西。推開宿舍門，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她放下手中的獎杯模型和資料，疲憊地脫下外套。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停在她們宿舍門口。緊接著，是熟悉的、帶著壓抑氣息的敲門聲。
咚、咚、咚。
敲得很急，很重，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急切。
秦雪正要開口抱怨誰這么晚還敲門，林若曦卻已經(jīng)聽出了那腳步聲里的焦躁。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來了？在這個時間？說明會早已結(jié)束。
“若曦！”門外傳來顧北辰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風塵仆仆的喘息和難以掩飾的急切，“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
秦雪也聽出來了，翻了個白眼，低聲嘟囔：“現(xiàn)在知道來了？早干嘛去了！”但她還是看向林若曦，用眼神詢問。
林若曦站在原地，沒有動。身體里似乎有兩股力量在撕扯。一股是習慣性的、想要靠近他的本能，另一股，則是蘇宅之后便悄然筑起的、冰冷的堤壩。她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翻涌的復雜情緒，對著秦雪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別出聲。
她慢慢走到門后，沒有立刻開門。老舊的門板并不厚實，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門外之人散發(fā)出的那種強烈的不安和焦灼氣息。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她甚至能隱約聞到一股……陌生的、濃郁的玫瑰麝香混合著酒氣的味道？這絕不是他平時身上會有的氣息。
“若曦！開門！聽我解釋！”顧北辰的聲音更急了，甚至帶上了幾分懇求的意味，拳頭砸在門板上的聲音也重了幾分。那砰砰的響聲，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也重重敲在林若曦的心上。
解釋？解釋什么？解釋他為何缺席？還是解釋他身上此刻沾染的、這陌生的、屬于另一個女人的濃烈香氣？
林若曦的手緩緩抬起，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門把手。金屬的冷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她甚至能想象他此刻的樣子，一定是剛從那個觥籌交錯的浮華世界趕來，帶著一身不屬于她的喧囂和……某種她不愿深究的痕跡。
就在指尖即將擰動門把手的瞬間，她的動作頓住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瞬間將她淹沒。蘇宅玄關臺上那條沾染著鈴蘭晚香玉的圍巾；電話里他疲憊而疏離的語氣；今夜空蕩報告廳門口那一次次落空的期待；還有此刻，隔著門板都能感受到的、那濃烈刺鼻的玫瑰麝香……所有畫面和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wǎng)。
解釋？她忽然覺得，任何解釋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多余。那扇隔在他們之間的、名為“外人”和“核心”的厚重門扉，從未真正開啟過。她的質(zhì)問，她的委屈，她的等待，在那扇門后，或許都只是無足輕重的背景噪音。
指尖的力量一點點卸去。她緩緩收回了手，指尖冰涼。
門外的顧北辰似乎感覺到了門內(nèi)人的沉默和退縮，敲門的動作停滯了一下，隨即變得更加急促和絕望：“若曦！你聽我說！今晚是個意外！是蘇婉晴她……”
“顧北辰。”林若曦終于開口，聲音透過門板傳出去，異常的平靜，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瀾，也聽不出任何情緒，“很晚了，我累了?！?/p>
門外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顧北辰壓抑的、沉重的呼吸聲隱約傳來，如同困獸。
林若曦靜靜地站在門后，背脊挺得筆直。她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驚愕，不解，或許還有被拒絕的憤怒？但那又如何呢？
“你回去吧。”她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有什么事，明天再說?！?/p>
說完這句話，她不再理會門外任何動靜，轉(zhuǎn)身，徑直走向自己的書桌。腳步聲清晰而堅定。
門外，顧北辰高大的身影僵立在冰冷的走廊燈光下。他的一只手還懸在半空，保持著敲門的姿勢。林若曦那平靜到近乎冷酷的拒絕，像一盆冰水，將他一路疾馳而來想要解釋的急切和怒火，瞬間澆熄，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無邊的恐慌。
他聽到了她離開門板的腳步聲。那么清晰，那么……決絕。
他猛地抬手，不是再敲門，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旁邊冰冷的墻壁上！指骨與堅硬的水泥墻猛烈撞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瞬間傳來鉆心的劇痛。但他仿佛感覺不到，只有那冰冷的“明天再說”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他低頭，目光死死地、近乎自虐般地盯住自己雪白襯衫領口內(nèi)側(cè)——那一點在酒店璀璨燈光下無比清晰、此刻在昏暗走廊里卻依舊刺目的鮮紅色唇?。⌒杉t的印記，如同最惡毒的嘲諷，無聲地控訴著他今晚的“意外”，也徹底斬斷了他解釋的資格。
玫瑰麝香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血腥味（來自他砸墻的手），縈繞在鼻尖。他頹然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仰起頭，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幾下，最終只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的低喘。無邊的挫敗感和冰冷的絕望，如同漆黑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知道，那道隔閡，已經(jīng)在他和她之間，悄然生成了一道深不見底的冰淵。而他，似乎正被徹底地隔絕在外。
宿舍內(nèi)，林若曦坐在書桌前，沒有開燈。黑暗中，只有窗外遠處城市模糊的光暈，勾勒出她沉默而僵直的輪廓。書桌上，放著那份獲得好評的“生長的年輪”設計說明稿。她伸出手，指尖在冰涼的紙頁上輕輕拂過，最終停留在設計理念的核心關鍵詞上——“根系”、“連接”、“棲息”。
指尖下的字跡，冰冷而堅硬。
她緩緩地、無聲地收回了手，在濃稠的黑暗里，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