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掛著藍(lán)布簾的小門，像一只沉默的眼睛，鑲嵌在斑駁的土墻里。簾子上那扭曲的蚩尤紋簡化圖案，在夕陽最后的余暉下，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吸引力。吳三番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疲憊的神經(jīng)和懷中被布包裹的銅劍。
希望與恐懼交織。這可能是他唯一的線索，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干澀和身體的虛弱感，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撩開了那洗得發(fā)白、觸感粗糙的藍(lán)布簾。
簾后并非店鋪，更像是一間光線昏暗的堂屋。沒有柜臺，沒有商品，只有一張黑漆漆的舊方桌，幾把同樣黝黑的木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到刺鼻的草藥味，混雜著陳年木頭和香灰的氣息，聞久了讓人頭暈?zāi)垦！?/p>
一個身影背對著門口，坐在方桌前。那人穿著一身靛藍(lán)色的、漿洗得發(fā)硬的苗家土布衣服，身形佝僂而干瘦，頭發(fā)花白稀疏，挽成一個簡單的髻，用一根木簪固定。他（或她？從背影看難以分辨性別）正低著頭，似乎在擺弄著桌上的一些東西，發(fā)出輕微的、令人不安的刮擦聲。
“請問……”吳三番的聲音干澀沙啞，在寂靜的屋子里顯得格外突兀。
那佝僂的背影猛地一僵！刮擦聲戛然而止。
屋子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那股濃烈的草藥味似乎變得更加粘稠，沉沉地壓在吳三番胸口，讓他呼吸都有些困難。懷中的銅劍，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冰冷震顫，仿佛在發(fā)出無聲的警告！
佝僂的身影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zhuǎn)了過來。
那是一張蒼老到難以形容的臉。皮膚如同風(fēng)干的樹皮，布滿深壑般的皺紋，顏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蠟黃。眼窩深陷，里面嵌著一雙渾濁不堪、幾乎看不到瞳孔的眼球，此刻正直勾勾地、毫無感情地盯著吳三番。嘴唇干癟，緊緊地抿著。
這不是活人該有的眼神！吳三番瞬間頭皮發(fā)麻，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他想后退，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但雙腳卻像被釘在了地上！
老人（現(xiàn)在可以確定是位老嫗）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先在吳三番蒼白憔悴的臉上停留片刻，然后，極其緩慢地、一寸寸地，移向他緊緊抱在胸前的、那個裹著布的長條狀背包。
當(dāng)她的目光落在背包上的瞬間，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驟然爆發(fā)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芒！那光芒里混雜著極度的驚駭、深沉的恐懼，以及……一絲近乎貪婪的狂熱！
“你……”老嫗的喉嚨里發(fā)出如同砂紙摩擦般嘶啞刺耳的聲音，用的是極其生硬的漢語，“……帶了不該帶的東西進(jìn)來。”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冰錐一樣扎進(jìn)吳三番的耳朵。
吳三番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將背包抱得更緊，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恐怖的目光：“我……我只是想問問……這個圖案……” 他顫抖著手指，指向門簾上那個簡化的蚩尤紋。
老嫗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瞥了一眼門簾，渾濁的眼里沒有任何波動。她的視線依舊死死鎖在背包上，仿佛能穿透那層粗布，看到里面那把冰冷詭異的銅劍。
“蚩尤的印記……”她嘶啞地低語，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古老的回響，“帶來災(zāi)禍，也引來覬覦……年輕人，你不該碰它，更不該帶著它到這里來?！?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
“您知道它？”吳三番心中燃起一絲希望，急切地追問，“我……我離不開它！它……它在吸我的命！求您告訴我，怎么解開它？或者，哪里能找到真正懂它的人？”
“解？”老嫗干癟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極其詭異的、類似嘲弄的表情，“沾了你的血，就是你的命。要么它吸干你，要么……你駕馭它。但在這末法之世……” 她搖了搖頭，渾濁的眼里滿是憐憫和……一絲絕望，“難，難如登天?！?/p>
她頓了頓，枯枝般的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劃動著，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桌上散落著一些曬干的、形狀怪異的草根、幾塊顏色暗沉看不出材質(zhì)的骨頭碎片、還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至于懂它的人……”老嫗抬起眼皮，那雙渾濁得如同死水的眼睛再次聚焦在吳三番臉上，“順著鎮(zhèn)子后面的老路，往更深的山里走。翻過三座山梁，穿過一片終年被瘴氣籠罩的‘死水澗’，能看到一個寨子，寨門是黑色的石頭砌成，上面刻著……完整的紋?！?她的語速很慢，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仿佛在念誦古老的詛咒，“只有那里……或許還有人記得一些……真正的古法。但記住……”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嚴(yán)厲，如同夜梟啼鳴：
“別讓他們看到你帶的東西！除非你想死得更快！那寨子……不歡迎外人，更不歡迎帶著‘鑰匙’的外人！滾吧！趁你還能走的時候！”
最后一句幾乎是厲喝！伴隨著她的話語，屋子里那股濃烈的草藥味驟然變得狂暴起來，仿佛有無數(shù)無形的、冰冷的手指扼住了吳三番的喉嚨！懷中的銅劍震動得更加劇烈，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吳三番臉色慘白，冷汗瞬間浸透后背。他再也不敢停留，踉蹌著后退一步，撞開了身后的藍(lán)布簾，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小屋。
夕陽已經(jīng)完全沉入山后，小鎮(zhèn)籠罩在深沉的暮色里。吳三番靠在冰冷的土墻上，大口喘著粗氣，心臟狂跳不止。那老嫗最后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回響——“死水澗”、“黑石寨”、“鑰匙”……還有那毫不掩飾的殺意。
希望似乎有了方向，但前路卻布滿了荊棘和致命的陷阱。他低頭看著懷中的背包，那冰冷的觸感從未如此清晰。是鑰匙？還是催命符？
他抬起頭，望向小鎮(zhèn)后面那條隱沒在黑暗山影中的、模糊不清的老路?？謶秩缤涞纳呃p繞著心臟，但想到家中等待的妻女，想到自己這如影隨形的血契，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壓倒了恐懼。
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