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幾十里外的密林深處。
夜幕徹底籠罩了大地。濃密的樹冠將月光切割得支離破碎，只在地上投下斑駁扭曲的光影。原始森林的夜晚，充滿了各種窸窸窣窣的聲響，蟲鳴、夜梟的啼叫、不知名小獸的奔跑……交織成一首令人不安的黑暗交響曲。
潘龍東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左小腿被毒蜈蚣咬傷的地方，已經(jīng)腫脹發(fā)黑得像個發(fā)酵的面包，皮膚緊繃得發(fā)亮，散發(fā)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腥與腐敗混合的氣味。那股鉆心的、如同無數(shù)鋼針在骨髓里攪動的麻痹和灼痛，正順著血管和神經(jīng)，一寸寸地向上蔓延。他的整條左腿都失去了知覺，像一根沉重的木頭拖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發(fā)悶，眼前陣陣發(fā)黑，冷汗像小溪一樣從額頭淌下，浸透了作戰(zhàn)服。
他靠在一棵濕滑的大樹上，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部撕裂般的疼痛?？謶窒癖涞奶俾o緊纏繞著他的心臟。他知道自己中的蠱毒非同小可，必須立刻得到救治！STU的隊員呢？雷剛呢？他們清理完戰(zhàn)場，應(yīng)該很快就能找到他！
不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和手電筒的光柱晃動。
“這邊！潘顧問好像在這邊！”是那個代號“山貓”的狙擊手的聲音！
潘龍東心頭一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盡全身力氣嘶啞地喊道：“這……這里！胖爺我……我中招了！快！快救我！” 聲音因為疼痛和恐懼而扭曲變形。
幾道強光手電的光束瞬間鎖定了他狼狽的身影。雷剛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光暈中，身后跟著林風(fēng)和另一名隊員。雷剛的面容在晃動的光線下顯得更加冷硬，他走到潘龍東面前，用手電筒的光冷冷地照在他腫脹發(fā)黑的小腿上。
“怎么回事？”雷剛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
“是……是蜈蚣！漏網(wǎng)的毒蜈蚣！咬了我一口！雷組長，快！解毒劑！我快不行了！”潘龍東疼得齜牙咧嘴，語無倫次。
雷剛蹲下身，用戴著戰(zhàn)術(shù)手套的手指，隔著空氣虛虛地點了點潘龍東的傷口邊緣。那腫脹發(fā)黑的皮膚下，似乎有細(xì)微的東西在蠕動！潘龍東看得頭皮發(fā)麻，差點吐出來。
“是‘腐髓蠱’?！崩讋傉酒鹕?，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情，“蠱蟲入血，蝕骨腐髓。發(fā)作很快?！?/p>
“那……那快給我解藥?。∧銈僑TU肯定有辦法！”潘龍東的聲音帶著哭腔。
雷剛沉默地看著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森林夜晚的各種聲響在放大。潘龍東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雷組長……”潘龍東的聲音開始顫抖。
“潘顧問，”雷剛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潘龍東心上，“‘腐髓蠱’非常棘手，需要特定的草藥和特殊的引蠱手法，短時間內(nèi)無法配制。而且，蠱毒已經(jīng)開始侵蝕神經(jīng)和臟器，就算立刻得到救治，能否保住這條腿……甚至這條命，都很難說。”
潘龍東的臉色瞬間變得比死人還白。
“更重要的是，”雷剛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繼續(xù)道，“我們現(xiàn)在身處密林深處，攜帶的裝備和藥品有限。目標(biāo)雖然清除，但此地殘留的陰煞之氣和蠱蟲依然活躍，隨時可能再次聚集。帶著一個無法行動、隨時可能蠱毒爆發(fā)危及隊友的重傷員……”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潘龍東腫脹的腿，那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件需要處理的垃圾，“風(fēng)險太大，會拖累整個小隊的安全撤離。”
潘龍東如遭雷擊！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雷剛，看著旁邊隊員沉默而略帶躲閃的眼神（除了林風(fēng)，他微微皺了皺眉，但沒說話）。一股比蠱毒更冰冷、更絕望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血液！
“你……你們……要丟下我？”潘龍東的聲音嘶啞，帶著極致的恐懼和憤怒。
“不是丟下，”雷剛的聲音依舊冰冷，“是戰(zhàn)略性的暫時脫離。我們會以最快速度返回最近的據(jù)點，通知醫(yī)療支援隊攜帶專用設(shè)備和藥物前來營救你。你留在這里，保存體力，等待救援?！?他從戰(zhàn)術(shù)背心里掏出一個簡易的醫(yī)療包和一盞小型強光信號燈，塞到潘龍東懷里，“里面有基礎(chǔ)的解毒劑和止痛針，能暫時壓制蠱毒蔓延，延緩發(fā)作時間。信號燈，必要時使用。堅持住，潘顧問，救援很快就到?！?/p>
“放屁！”潘龍東猛地爆發(fā)了，巨大的恐懼和憤怒讓他暫時壓過了疼痛，“雷剛！你他媽就是想讓我死在這里！什么狗屁戰(zhàn)略脫離！什么很快救援！這鬼地方，等你們的人來了，老子早就爛成一堆骨頭了！你們這是謀殺！我要向李局長告你們！” 他掙扎著想站起來，但劇痛和麻木的左腿讓他又重重地摔倒在地。
雷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只有冰冷的決斷：“潘龍東，注意你的言辭。這是命令，也是當(dāng)前情況下最優(yōu)的選擇。你的情緒不穩(wěn)定，會加速蠱毒發(fā)作。好自為之?！?說完，他不再看潘龍東一眼，轉(zhuǎn)身對隊員下令：“撤！”
“雷剛！王八蛋！你不得好死！你們STU都是混蛋！”潘龍東絕望的咒罵在寂靜的森林里回蕩。
隊員們沉默地轉(zhuǎn)身，動作迅速，沒有絲毫猶豫。強光手電的光束很快遠(yuǎn)離，沒入濃密的黑暗之中，將潘龍東徹底拋棄在這片充滿死亡氣息的原始森林里。
腳步聲消失了。森林重新被無邊的黑暗和窸窣的聲響占據(jù)。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潘龍東徹底淹沒。他癱坐在冰冷的、滿是腐葉的地上，背靠著濕滑的樹干，看著懷里那個小小的醫(yī)療包和信號燈，再感受著左腿不斷蔓延的劇痛和麻木，以及身體內(nèi)部那如同被無數(shù)小蟲啃噬的恐怖感覺。
“呵……呵呵……”他發(fā)出幾聲絕望而凄涼的慘笑，眼淚混雜著冷汗流了下來，“草包……果然是草包……連被拋棄都這么徹底……”
他顫抖著打開醫(yī)療包，里面只有幾片廣譜抗生素，一支強效止痛針，還有一小瓶標(biāo)注著“通用抗蛇毒血清”——對蠱毒根本屁用沒有！那止痛針扎下去，或許能麻痹一會兒神經(jīng)，但根本無法阻止蠱蟲在他身體里肆虐！
信號燈？在這片被STU標(biāo)記為“高?！钡膮^(qū)域發(fā)出強光？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想引來更多不干凈的東西嗎？
“媽的……胖爺我……難道真要交代在這兒了？”潘龍東喃喃自語，意識因為劇痛和毒素的影響開始有些模糊。他想起自己那半吊子的家傳知識，想起父母臨死前不甘的眼神，想起自己砸碎家神像時的悔恨……最后，腦海中竟然莫名閃過火車上那個臉色蒼白、抱著古怪背包的男人——吳三番。
“那哥們兒……身上那股子‘晦氣’……好像比胖爺我還重啊……”他苦中作樂地想著，隨即又被一陣更猛烈的劇痛攫住，疼得蜷縮成一團。
就在這時，他模糊的視線似乎看到不遠(yuǎn)處的黑暗里，有什么東西在蠕動……不是蟲子，是更大的一團……濕漉漉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淤泥？那淤泥無聲地流淌著，所過之處，地上的腐葉迅速變黑、枯萎……
潘龍東的瞳孔猛地收縮！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比面對蠱毒更強烈的恐懼感攫住了他！他想起了雷剛臨走前提到的——“此地殘留的陰煞之氣和蠱蟲依然活躍”！
那根本不是什么淤泥！那是……被濃郁陰煞之氣浸染、滋生了無數(shù)微小蠱蟲的……腐沼！它正在向他這邊蔓延！
“臥……槽……”潘龍東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拖著那條幾乎廢掉的左腿，像條瀕死的蠕蟲，拼命地、一點一點地朝著遠(yuǎn)離那恐怖腐沼的方向挪動。身后，那散發(fā)著死亡惡臭的黑色泥沼，如同活物般，不緊不慢地流淌著，步步緊逼。
絕望的深淵，已在他腳下張開巨口。而那個被他偶然想起的、帶著更重“晦氣”的男人，此刻正拖著同樣沉重的腳步，沿著一條未知的、同樣危險的老路，一步步踏入苗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命運的絲線，在無形的黑暗中，即將交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