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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霓虹在遠處流淌,卻照不進這片被遺忘的角落??諝庵袕浡睗竦拿刮?、廉價油煙和下水道若有似無的腐敗氣息。狹窄的“握手樓”擠在一起,墻壁斑駁,電線如同蛛網(wǎng)般在頭頂雜亂交織。這里沒有美院的梧桐光影,沒有圖書館的靜謐書香,只有生存最粗糲的底色——城中村。

林溪用最后一點積蓄租下的,是頂樓一個不到十平米的單間。傾斜的屋頂?shù)桶珘阂?,一扇小小的氣窗透進有限的光線。墻角堆放著簡單的行李和母親的藥。房間中央,一塊用廢棄木板和磚頭臨時搭建的“畫架”上,蒙著一塊洗得發(fā)白的舊床單。旁邊,散落著幾管最廉價的丙烯顏料,塑料外殼上印著模糊的品牌名,色彩灰暗,質(zhì)地粗糙。這就是她現(xiàn)在的“調(diào)色盤”。

母親林淑芬半靠在唯一一張還算完好的舊沙發(fā)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里多了幾分劫后余生的平靜。那場“藥物過敏”雖未奪命,卻嚴重損傷了她的心肺功能,需要長期靜養(yǎng)和昂貴的藥物維持。離開醫(yī)院時,賬戶上多了一筆匿名打入、足夠支撐一段時間的款項——顧宏遠“買斷”的“體面”補償。林溪收下了,為了母親,她咽下了這份帶著血腥味的施舍。但每一分錢的使用,都像在咀嚼玻璃。

“溪啊,歇會兒吧,畫了一天了。”林母的聲音虛弱而溫柔,帶著心疼。

林溪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一管“群青”擠到一塊缺了口的舊瓷碟里。這管價值幾塊錢的顏料,是她能負擔的、最接近“星空藍”的顏色,盡管它渾濁、缺乏光澤,與記憶中的“畢加索藍”天差地別。她沒抬頭,只是用畫筆桿輕輕攪動著碟子里粘稠的液體,聲音平靜:“媽,我不累。畫畫……能讓我靜下來。”

靜下來?只有她自己知道,畫筆觸及畫布(一塊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布滿霉點的廉價亞麻布)時,內(nèi)心是怎樣的驚濤駭浪。每一個筆觸,都帶著城中村的灰塵與潮濕,帶著廉價顏料的滯澀感,更帶著無法磨滅的痛楚——母親的病容、被撕碎的圖紙、染血的西裝、顧言消失在盤山公路的雨夜、許薇陰冷的笑容、顧宏遠冰冷的交易……還有那個無處不在的夢魘——0823。

那張寫著“代繳人許薇”和關聯(lián)賬戶尾號0823的醫(yī)院繳費單據(jù),如同一個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記憶里。它指向一個精密的、尚未完全揭開的陰謀,也連接著顧言最深的傷痛。林溪將它和蘇曉藏好的染血西裝一起,鎖在了一個舊餅干盒里,埋在了心底最深處。她知道,現(xiàn)在不是追查的時候。蟄伏,積蓄力量,守護母親,是她唯一的任務。但這股壓抑的、混合著憤怒、悲傷、思念和不甘的巨大能量,無處宣泄,只能通過畫筆,粗暴地傾瀉在畫布上。

她不再畫溫暖的夕陽、靜謐的圖書館。她的畫布上,是扭曲的、被鋼筋水泥擠壓的城中村天空;是窗外晾曬的、如同投降旗幟般的廉價衣物;是堆疊的、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垃圾;是黑暗中窺伺的、閃爍著冰冷光芒的眼睛(許薇的?顧宏遠的?)……畫面壓抑、沉重,充滿了被禁錮的窒息感和無聲的嘶吼。她用最廉價的顏料,調(diào)和出最沉郁的色調(diào),一層層覆蓋,堆積,仿佛要將自己連同所有的痛苦一起埋葬。

唯一的光源,是她筆下偶爾出現(xiàn)的、一個小小的、模糊的側(cè)影。有時蜷縮在角落,有時站在扭曲的鋼筋頂端仰望,有時被巨大的陰影吞噬,只露出一只執(zhí)拗地望向虛空的眼睛。那是誰?是曾經(jīng)的她自己?是失蹤的顧言?還是一個象征性的、不肯屈服的靈魂?林溪自己也說不清。那是她潛意識里,對“光”的最后一點微弱渴求。

這幅正在創(chuàng)作中的畫,被她命名為《囚徒》。畫中的主角,就是那個小小的、被巨大陰影籠罩的側(cè)影。她正在用干澀的、灰藍色的顏料,涂抹著籠罩在側(cè)影頭頂那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天空”。廉價顏料缺乏覆蓋力,底層的暗色不斷反上來,讓那片“天空”顯得更加污濁、壓抑。

日子在拮據(jù)、藥味和壓抑的創(chuàng)作中緩慢流淌。林溪除了照顧母親,就是埋頭畫畫。她斷絕了與過去幾乎所有人的聯(lián)系,只有蘇曉,會像地下工作者一樣,偶爾避開可能的眼線,悄悄送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關于外界的零星消息。

“小溪,美院那邊……關于你和顧言的風言風語還沒停。有人說顧言在國外治療,有人說他……真的沒了。”蘇曉壓低聲音,將一袋水果放在墻角,擔憂地看著林溪愈發(fā)瘦削的側(cè)臉和眼底濃重的青黑,“許薇……她升職了,現(xiàn)在是顧氏集團數(shù)字藝術部的副總監(jiān),風頭正勁。還有……那個‘智核·未來之光’的破玩意兒,拿了個什么商業(yè)藝術獎,呸!”

林溪握著畫筆的手只是微微停頓了一下,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繼續(xù)在畫布上涂抹著那片壓抑的“天空”。蘇曉帶來的消息,只是印證了她對這個冰冷世界的認知。顧言的生死,像一根永遠扎在心底的刺,每一次觸碰都鮮血淋漓。許薇的得意和顧宏遠的成功,則像在傷口上反復撒鹽。她只能將所有的情緒,更深地壓進顏料里。

“對了,”蘇曉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一小管顏料,塞給林溪,“給,路過美術用品店打折買的,真正的鈦白!你那幾塊錢的‘鋅白’根本蓋不住底色!”

林溪看著手中這管小小的、印著熟悉品牌LOGO的鈦白,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真正的鈦白……覆蓋力強,色澤純凈。這在以前,只是她畫材庫里最普通的一員。此刻,卻顯得如此珍貴。她沉默地點點頭,小心地收好。這是蘇曉能給予的、最溫暖的支援。

幾天后,當《囚徒》終于接近完成時,林溪的目光落在了那管珍貴的鈦白上。畫布上,那個小小的側(cè)影依舊被巨大的陰影籠罩,那片污濁的“天空”沉重得仿佛隨時會坍塌。一種強烈的、想要沖破這窒息的沖動,驅(qū)使著她。

她拿起鈦白,沒有調(diào)和,直接擠出最純凈、最濃稠的一團。然后,她用畫筆,蘸滿了這刺眼的、象征著“無”與“反抗”的白,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力度,狠狠地點在了那個小小側(cè)影的頭頂上方——那片污濁“天空”的最中央!

“啪!”

濃稠的白色顏料如同破曉的第一道光束,又像一顆不甘沉淪的心臟猛烈搏動后濺出的血滴,帶著一種蠻橫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間刺破了畫布上那層厚重的、灰藍色的陰霾!

這一點白,如此突兀,如此強烈,如此……充滿生命力!

它像一個宣言,一個信號,一個在絕境中爆發(fā)的、微弱的吶喊!它打破了畫面原有的壓抑平衡,讓那個渺小的側(cè)影仿佛擁有了對抗整個黑暗宇宙的支點!

林溪看著這一點白,胸中積壓的郁氣仿佛也隨之被刺破了一個口子。她長長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這幅畫完成了。它不再僅僅是宣泄,它有了自己的靈魂——一個在囚籠中,依然用最微弱的光芒,向深淵發(fā)出不屈吶喊的靈魂。

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她放下畫筆,簡單收拾了一下,甚至沒顧得上拍張照片,就倒在旁邊那張吱呀作響的行軍床上沉沉睡去。她太累了,精神和身體都透支到了極限。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沉入夢鄉(xiāng)時,窗外暮色漸沉。那扇小小的氣窗沒有關嚴,晚風吹拂進來,掀起了蓋在旁邊畫架上、另一幅較小尺寸畫作的防塵布一角。

那幅畫,是她剛到城中村時,在極度絕望和思念中,憑著記憶和本能涂抹出來的。畫面上沒有具體的形象,只有大片大片狂亂、濃烈、如同燃燒生命般奔涌的色彩旋渦!那些用最廉價顏料堆砌出的渾濁紅、暗啞黃、沉郁藍、枯敗綠……在畫布上瘋狂地交織、碰撞、流淌!旋渦的中心,是一片用盡當時所有“群青”和偶然得到的一點點熒光藍混合而成的、極其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而在那片黑暗的最深處,卻極其微弱地、小心翼翼地透出一點……幾乎難以察覺的、暖黃色的光暈。那光暈的形狀,隱約是夕陽的輪廓。

這幅充滿原始爆發(fā)力和痛苦掙扎的畫,被林溪命名為《心淵》。它像一個未經(jīng)打磨的、血淋淋的靈魂切片,被她隨手放在一旁,甚至羞于再看第二眼。

風,繼續(xù)吹拂。防塵布被掀開的角度更大了一些。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恰好透過氣窗,吝嗇地灑在《心淵》的畫面上。那狂亂的色彩旋渦、那片深邃的黑暗、尤其是那點微弱的、暖黃色的光暈,在昏黃的光線下,竟然煥發(fā)出一種驚心動魄的、野蠻生長的力量感!

就在這時——

“叮咚!叮咚!叮咚!”

林溪那部屏幕碎裂、幾乎被遺忘的舊手機,在行軍床下瘋狂地震動起來!不是電話,是無數(shù)信息提示音和社交軟件的通知聲,如同密集的鼓點,瞬間打破了小屋的死寂!

刺耳的提示音如同冰錐,狠狠扎進林溪混沌的夢境。她猛地驚醒,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一時分不清身處何方。城中村特有的、混雜著炒菜聲和電視聲的噪音透過薄薄的墻壁傳來,提醒她殘酷的現(xiàn)實。

震動還在繼續(xù),像無數(shù)只焦急的手在拍打她的神經(jīng)。林溪皺著眉,摸索著從床下?lián)瞥瞿遣颗f手機。屏幕碎裂的紋路下,信息提示如同瀑布般瘋狂刷新!

微博、微信、未接來電、陌生號碼短信……紅點密密麻麻,幾乎要將小小的屏幕撐爆!

發(fā)生了什么?!

林溪的心臟驟然收緊,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難道是母親的事被發(fā)現(xiàn)了?還是許薇又有什么動作?顧宏遠反悔了?!

她顫抖著手,點開最上面一條微博@她的消息。是一個ID叫“小野看藝術”的博主發(fā)的長文,配了九宮格圖片。

首圖,赫然就是她那幅放在畫架角落、被風吹開防塵布的《心淵》!畫面被拍得很清晰,狂亂的色彩旋渦、深邃的黑暗、尤其是那點微弱的暖黃光暈,在鏡頭下展現(xiàn)出一種原始而震撼的視覺沖擊力!

博主的配文充滿了激動和驚嘆:

“臥槽!家人們!我人沒了!今天在XX城中村掃街(別問我為啥去那,問就是藝術源于生活),路過一個賊破的小窗,一眼就被這幅畫釘在了原地![圖片]

這色彩!這張力!這絕望中透出的那一點點光!簡直直擊靈魂!什么叫‘于無聲處聽驚雷’!什么叫‘在廢墟里開出的花’!

畫的主人是個超年輕的妹子,當時在睡覺沒忍心打擾(主要是被畫震住了沒敢出聲),就隔著窗戶拍了幾張(已打碼,保護隱私)。

回來越看越上頭!這絕對是野生大師!被埋沒的天才!這畫里的情緒太TM真實太有力量了!有沒有認識這位大神的?求指路!求作品!這必須讓更多人看到!#野生藝術家##靈魂畫手##城中村驚現(xiàn)傳世之作?#”

這條微博的轉(zhuǎn)發(fā)、評論和點贊數(shù),正以幾何級數(shù)瘋狂增長!評論里炸開了鍋:

“我的天!這色彩!這構(gòu)圖!雞皮疙瘩起來了!”

“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畫家的痛苦和掙扎……還有那點光,看得我想哭!”

“城中村?真的假的?這水平吊打美院某些教授了吧?!”

“求地址!想去現(xiàn)場看!太震撼了!”

“博主好人!保護隱私!但求更多作品??!”

“@XX美院 @XX畫廊 快來看看!別讓明珠蒙塵!”

林溪的大腦一片空白!《心淵》……被拍了?發(fā)到網(wǎng)上了?還……火了?

她點開其他信息。有自稱是記者的采訪請求;有小型畫廊發(fā)來的合作邀約;有藝術愛好者發(fā)來的贊美和鼓勵;甚至還有幾條陰陽怪氣質(zhì)疑炒作的信息……她的微信也炸了,蘇曉的信息刷了滿屏:

【小溪!快看微博!你火了?。 ?/p>

【那個小野拍的是你的《心淵》對不對?!】

【天??!大家都在找你!你電話打不通急死我了!】

【今天頭痛g冷靜!先別回應!等我過來商量!】

火了?林溪握著滾燙的手機,感覺像在做一場荒誕離奇的夢。這幅被她視為痛苦宣泄、羞于示人的《心淵》,這幅用最廉價顏料在絕望中涂抹的畫作,竟然……引發(fā)了如此巨大的反響?那些她深埋心底、幾乎將她壓垮的黑暗情緒,竟然通過粗糙的顏料,傳遞給了無數(shù)陌生人,引起了共鳴?

巨大的不真實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沖擊著她。有被認可的微末欣喜?有隱私被曝光的惶恐?有對過往痛苦被公開審視的難堪?更多的是,一種被強行拖拽回聚光燈下的窒息感!她只想躲在這里,守著母親,安靜地舔舐傷口,積蓄力量。這突如其來的“火”,像一把雙刃劍,可能帶來機會,更可能帶來……未知的危險!許薇和顧宏遠會看到嗎?他們會怎么做?

就在這時,一個本地陌生號碼打了進來。林溪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喂?您好,請問是《心淵》的創(chuàng)作者嗎?我是‘小野看藝術’的博主小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充滿活力的女聲,帶著激動和歉意,“實在不好意思!沒經(jīng)過您同意就拍了您的畫發(fā)到網(wǎng)上!但我真的被震撼到了!完全忍不??!現(xiàn)在全網(wǎng)都在找您!您看到了嗎?反響太熱烈了!您……”

“我看到了?!绷窒驍嗨?,聲音干澀而平靜,“謝謝你的……欣賞。但我現(xiàn)在不方便?!?/p>

“?。坎环奖??”小野愣了一下,隨即急切地說,“別啊大神!您知道您的畫現(xiàn)在多火嗎?好幾個畫廊和藏家都在打聽您!這是您的機會?。∧谀??我們能見一面嗎?或者……您還有其他作品嗎?《囚徒》!對!您窗邊那幅大的!我隱約看到了個角,感覺更牛逼!能讓我看看嗎?求您了!”

林溪的目光投向畫架上蒙著舊床單的《囚徒》,心臟猛地一跳。不!《囚徒》更直白,更痛苦,里面藏著太多不能示人的秘密和情緒!她不能讓它們暴露在公眾視野下!

“抱歉,沒有其他作品。那幅大的……只是練習稿,沒完成?!绷窒穆曇魩е蝗萆塘康睦涞?,“我現(xiàn)在需要安靜,請不要打擾我,也不要再泄露我的任何信息?!彼坏葘Ψ皆僬f什么,直接掛斷了電話,并迅速將手機關機。

世界瞬間清凈了。但林溪知道,這只是暫時的。網(wǎng)絡的颶風已經(jīng)掀起,她這艘在城中村擱淺的小船,注定無法再隱匿于風浪之外。

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狹窄巷道里偶爾走過的、對此一無所知的居民。一種強烈的、想要逃離的沖動再次涌起。但能逃到哪里去?母親的身體經(jīng)不起折騰。而且……那幅《心淵》帶來的關注,雖然危險,但會不會……也是一線生機?一個能讓她擺脫顧宏遠醫(yī)藥費控制、真正獨立支撐起母親和自己生活的契機?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星火花,微弱,卻帶著灼熱的溫度。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蘇曉刻意壓低卻依舊急切的聲音:“小溪!小溪開門!是我!”

林溪打開門,蘇曉像一陣風似的沖進來,反手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臉上又是興奮又是擔憂:“嚇死我了!樓下好像有記者在打聽!我繞了好幾圈才上來!你手機怎么關機了?看到消息了嗎?我的天!《心淵》!你……”

“我看到了?!绷窒驍嗨?,指了指關機扔在床上的手機,“小野給我打電話了?!?/p>

“她怎么說?沒亂說什么吧?”蘇曉緊張地問。

“她想看《囚徒》,我拒絕了?!绷窒叩疆嫾芮?,輕輕掀開舊床單的一角。巨大畫布上,那個被陰影籠罩的小小側(cè)影和中央那一點刺目的鈦白,瞬間撞入蘇曉的眼簾!

“嘶……”蘇曉倒吸一口冷氣,被畫中那股強烈的壓抑與反抗并存的張力震得說不出話。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這就是你畫的?天啊小溪……這……這比《心淵》更……”她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只覺得心臟被緊緊攥住。

“曉曉,”林溪轉(zhuǎn)過身,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沉寂或冰冷,而是沉淀著一種復雜的、如同風暴過后的決斷,“《心淵》已經(jīng)曝出去了,躲是躲不掉了。但《囚徒》,還有……其他的,不能動。它們……太危險?!?/p>

“那怎么辦?現(xiàn)在好多人在找你!那個小野的私信我都快被塞爆了!”蘇曉焦急地說。

林溪沉默了幾秒,目光掃過墻角那幾管廉價的顏料,一個大膽而冒險的念頭在她心中逐漸成形:“既然躲不掉,那就……有限度地迎上去。用《心淵》?!?/p>

“用《心淵》?”蘇曉不解。

“嗯?!绷窒叩叫∽琅?,拿起那部舊手機,重新開機。忽略掉無數(shù)條提示信息,她點開了微博,找到了“小野看藝術”的主頁,然后,用自己那個幾乎從未使用過、ID是默認亂碼的微博賬號,給小野發(fā)了一條私信:

“我是《心淵》作者。畫不賣。但接受有限交流。勿擾生活,勿泄露地址??删€上展示其他非賣品(非《囚徒》)?!?/p>

信息發(fā)送成功。林溪將手機丟回桌上,仿佛用盡了力氣。這是她能想到的,在保護自己核心秘密(《囚徒》、母親、對顧言的思念和對真相的執(zhí)著)的前提下,最大程度利用這次意外曝光的方式。像一個在荊棘叢中謹慎開辟道路的探路者。

蘇曉看著林溪眼中那份孤注一擲的冷靜,明白了她的打算:“你想……用網(wǎng)絡當跳板?給自己爭取空間?”

“至少,不能只靠顧宏遠的‘施舍’活著?!绷窒穆曇艉茌p,卻異常堅定。那管珍貴的鈦白刺破的,不僅僅是畫布上的陰霾,也刺破了她心中某種自我禁錮的牢籠。

接下來的幾天,林溪在蘇曉的幫助下,小心翼翼地與“小野看藝術”保持著線上聯(lián)系。她拒絕了所有線下見面和采訪請求,但通過小野的平臺,陸續(xù)發(fā)布了另外幾幅在城中村創(chuàng)作的作品照片。這些畫作風格各異,有描繪窗外晾曬衣服的《萬國旗》,有用抽象線條表現(xiàn)城中村嘈雜聲音的《聲之繭》,還有一幅以母親病中睡顏為靈感的、極其溫柔克制的《靜默的港灣》。每一幅都帶著強烈的個人烙印和生存的痕跡,用廉價的顏料堆砌出令人動容的生命力。小野如獲至寶,精心編輯發(fā)布,每一幅都引發(fā)了熱烈的討論和追捧?!吧衩爻侵写逄觳女嫾摇钡拿柌幻劧摺?/p>

關注度越來越高,詢問購買畫作的人也越來越多,開價從幾千到幾萬不等。林溪全部婉拒,只在小野的平臺上掛出了一個聲明:作品均為非賣品,僅作線上交流。這份神秘和堅持,反而更激起了大眾的好奇和敬意。

這天傍晚,林溪正在小桌前整理母親下一周的藥單,計算著顧宏遠那筆“補償款”還能支撐多久。手機屏幕亮起,是小野發(fā)來的信息:

“大神!有個超級藏家!看了你的《心淵》和《靜默的港灣》,特別喜歡!托我問了好多遍!他愿意出這個數(shù)買《心淵》![圖片:一張手寫的數(shù)字——50,000] 而且他說,如果你愿意,可以匿名交易!絕對保護你隱私!考慮一下唄?機會難得啊!”

五萬。對于現(xiàn)在的林溪來說,無疑是天文數(shù)字。足夠支付母親幾個月的藥費,能讓她們的生活寬裕很多。匿名交易,也規(guī)避了暴露的風險。

林溪的心跳微微加速。她看著那串數(shù)字,又抬頭看了看靠在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的母親。拒絕的話在嘴邊滾了滾。

就在這時,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微博私信的提示音,但不是來自小野。

林溪點開。是一個新注冊的、ID是一串亂碼的用戶發(fā)來的私信,只有極其簡短的一句話:

“《心淵》,25000,要??钜褌洹5刂??”

沒有多余的寒暄,沒有討價還價,甚至沒有詢問其他作品。目標明確,直指《心淵》。開價只有小野那個藏家的一半。

林溪皺起了眉。這個ID……太新,太隨意。開價也透著一種古怪的“精準”——25000,不多不少。這讓她本能地警惕。是某個獵奇的收藏者?還是……別有用心的人?許薇?顧宏遠派來試探的?

她正準備無視或者回絕,目光卻無意間掃過這條私信發(fā)送的時間戳——就在幾分鐘前,幾乎緊跟著小野那條五萬報價的信息之后。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

25000……這個數(shù)字……為什么如此熟悉?!

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墻角,翻開那個藏著舊餅干盒的行李袋!她顫抖著手,從餅干盒最底層,摸出一張被小心折疊起來的、已經(jīng)有些褪色的收據(jù)——那是第一卷開頭,她省吃儉用、甚至不惜被父親斥責,偷偷購買那盒昂貴“荊棘冠”顏料的收據(jù)!

收據(jù)上,清晰地打印著:

“商品:荊棘冠藝術家級油畫顏料套裝(限量)”

“金額:¥25,000.00”

25000!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與這個匿名ID的開價,完全一致!

林溪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起來!一股電流般的戰(zhàn)栗瞬間竄遍全身!這絕不可能是巧合!

這個神秘的買家……是誰?!

他/她怎么會知道當初那盒顏料的價格?!

他/她開出這個價格,是刻意的提醒?是隱秘的致敬?還是……一種只有她才能讀懂的、來自深淵的回響?

林溪的目光死死盯住手機屏幕上那條只有七個字的私信,手指懸在回復鍵上,微微顫抖。窗外的城中村華燈初上,一片喧囂混沌。而這條來自匿名ID的信息,卻像一道無聲的光束,穿透了所有迷霧和塵埃,精準地投射在她塵封的記憶和洶涌的心湖之上。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帶著一種宿命般的預感,在回復框里,緩緩敲下了兩個字:

“成交。”

林溪接受了神秘匿名買家25000元購買《心淵》的請求,價格精準對應她當年購買“荊棘冠”顏料的金額。買家身份成謎,是敵是友?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的暗號?這筆交易背后隱藏著怎樣的意圖?而林溪同意交易,是出于經(jīng)濟壓力,還是想通過這條唯一的線索,引出潛藏在暗處的故人或真相?網(wǎng)絡世界的風暴與城中村的沉寂形成鮮明對比,一筆匿名交易,將林溪的“涅槃”之路引向了更加莫測的深淵。


更新時間:2025-07-26 03:5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