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不”字出口后,整個世界都死了。
時間、空氣、光線,一切都凝固在阿望那句冰冷的判決里。
蓮不再哭了。她只是緩緩地松開手,跌坐回地上,像一個所有絲線都被瞬間剪斷的木偶,失去了支撐,也失去了靈魂。
再也沒有哀求,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只剩下一片空茫的、死灰色的寂靜。
阿望不敢再看她。
他強迫自己行動起來,用一種近乎機械的僵硬,收拾著他們的東西。那床破被褥,那個鐵鍋,還有那個裝著罪孽和希望的木箱。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在深水里完成,緩慢、費力,被整個房間的悲傷和死寂包裹著,每抬一次手都無比艱難。
蓮就坐在那里,看著他,又好像沒有在看他。
她看著這個男人,把曾屬于這個家的一點點痕跡,系統(tǒng)地抹去。
最后,只剩下阿默了。
弟弟還坐在那個角落,對著墻壁,像一棵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
“默,” 阿望走到他身邊,聲音干澀,“我們走了。”
阿默沒有任何反應。他像是聾了,也瞎了。
阿望的耐心,已經(jīng)被內疚和狂熱燒得一干二凈。他需要立刻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離開蓮那雙空洞的眼睛。
他彎下腰,抓住阿默的胳膊,用一種粗暴的力氣,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阿默的身體是全然無力的,像一個壞掉的提線木偶,被他踉踉蹌蹌地拖著走。
他不再是那個需要被呵護的弟弟。在這一刻,他只是阿望通往“白塔”的征途上,一件必須被帶走的、沉重的行李。
就在他們經(jīng)過那張屬于阿默的工作臺時,阿默那雙空洞的眼睛,似乎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
是那本被他親手毀掉的、畫著藍鳥的故事書。
一抹微弱至極的、屬于痛苦的漣漪,在他死寂的眼底一閃而過。
他的腳,下意識地釘在了原地,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沉悶而破碎的呻吟。
那聲音很輕,卻像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在他身體里裂開了一道縫。
“嗬……”
那是他崩潰以來,發(fā)出的第一個聲音。
不是言語,而是一聲純粹的、屬于痛苦本身的悲鳴。
阿望感覺到了那股抗拒的力道,也聽到了那聲怪異的嗚咽。他心里猛地一抽,動作停頓了半秒。
這是他最后一次可以停下的機會。
但他沒有。
他把弟弟那聲絕望的悲鳴,當成了無理取鬧的抗拒。他僅存的那點溫柔,早已在對蓮說出“不”的時候,全部耗盡了。
“別鬧。”
他用一種冰冷的、不耐煩的語氣呵斥道,手上加了力,強硬地把弟弟拖過了那張工作臺,拖向了門口。
他親手,掐死了弟弟發(fā)出的、最后一次無聲的求救。
在書店的門口,阿望終于還是停下了。他沒回頭,但眼角的余光,瞥見了里面的情景。
蓮還坐在地上,被一地破碎的書頁包圍著。
她沒有看他。
她的目光,落在了阿默剛剛離開的那個空蕩蕩的角落。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已經(jīng)死去了很久很久的人的墳墓。
沒有恨,沒有怨。
什么都沒有。
那種徹底的、仿佛他這個人從來沒有在她生命里存在過的虛無,比任何刀子都更深地刺進了阿望的骨頭里。
他猛地轉回頭,再也不敢看,拉著阿默,一頭扎進了外面的風雪里。
書店的門,在他們身后洞開著,像一個沉默的,巨大的傷口。
阿望帶著他的弟弟,帶著他用背叛換來的錢,重新踏上了那條他自己選擇的路。身后,再無歸途。
這條路的前方,通往中心城。
也通往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