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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函數(shù)里寫詩 王田心 112165 字 2025-07-26 22: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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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試的成績單,像一片沉重的鉛云,壓在明德中學高二年級每個學生的心頭。家長會的通知緊隨而至,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混合著期待、焦慮和隱隱硝煙的味道。

林溪捏著那張薄薄的成績單,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理科成績依舊在班級中游徘徊,數(shù)學甚至比上次還低了兩分。唯一亮眼的是語文,接近滿分的成績和作文欄醒目的“A+”,在滿紙的“B”和“C”中顯得格格不入,像一朵開在荊棘叢中的花,美麗卻帶著刺。

她小心翼翼地推開家門,晚飯的氣氛比預想的還要凝重。父親林建國沉著臉,目光掃過成績單上的理科分數(shù),眉頭擰成了疙瘩。母親林淑芬接過成績單,看到語文的高分時,眼中剛閃過一絲欣慰,立刻又被數(shù)學分數(shù)拉回了現(xiàn)實,憂慮更深。

“小溪,”林建國放下筷子,聲音低沉,“這數(shù)學怎么回事?上次是78,這次76?高二下了!再這樣下去,別說頂尖醫(yī)學院,普通醫(yī)科大的線都夠嗆!”

“是啊小溪,”林淑芬連忙接口,語氣帶著懇求,“媽媽知道你語文好,可學醫(yī)看的是理科!尤其是數(shù)學和生物化學!你不能總這樣偏科??!是不是……是不是最近分心了?”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林溪臉上逡巡,顯然聽到了學校里的一些風聲。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像墜入了冰窟。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試圖壓下翻涌的委屈和憤怒。“我沒有分心!我很努力了!數(shù)學就是很難,我就是……”她哽住了,“學不好”三個字在舌尖打轉(zhuǎn),卻怎么也說不出口,那等于徹底否定了父母的期望。

“努力了還是這個分數(shù)?”林建國的聲音提高了些,帶著失望和焦躁,“那就是方法不對!或者心思根本沒用在正道上!我看你抽屜里那些詩啊詞啊的倒是越來越多!”他顯然翻過林溪的書桌。

“那是我自己的東西!”林溪猛地抬起頭,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我喜歡寫詩!那怎么了?”

“喜歡?”林建國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謬的事情,“喜歡能當飯吃嗎?能讓你當上醫(yī)生嗎?小溪,現(xiàn)實點!你看看現(xiàn)在就業(yè)形勢!學醫(yī)是鐵飯碗!寫詩?那是虛無縹緲的東西!能養(yǎng)活你自己嗎?”他越說越激動,手指用力點著桌面,“這次家長會,我要好好問問李老師,你在學校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真被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分了心!”

“老林!”林淑芬想勸,卻被丈夫嚴厲的眼神制止。

林溪看著父親因憤怒而漲紅的臉,聽著他口中“虛無縹緲”、“鐵飯碗”這些冰冷的詞匯,感覺心中那點微弱的火苗正在被一點點澆滅。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你們只關(guān)心分數(shù)!只關(guān)心能不能當醫(yī)生!你們問過我想學什么嗎?問過我開不開心嗎?” 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她轉(zhuǎn)身沖回自己的房間,重重地關(guān)上了門,反鎖。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門外是父親壓抑的怒斥和母親帶著哭腔的勸解。林溪滑坐到地上,無聲地痛哭起來。成績單被揉成一團,扔在墻角。她拉開抽屜,拿出那本承載著她所有秘密和熱愛的硬皮筆記本,緊緊抱在懷里,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本被父親斥為“虛無縹緲”的詩集,此刻是她唯一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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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中學燈火通明。家長會按班級進行,教學樓里人聲鼎沸,充滿了家長們或殷切或焦慮的詢問聲。

林建國沉著臉走進高二(三)班教室,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教室后墻貼著的成績排名榜。林溪的名字在理科總分那一欄,依舊停留在中游位置。他的臉色更沉了。

李老師正在講臺上總結(jié)班級情況,看到林建國,微笑著點頭示意。林建國徑直走到講臺邊,等李老師暫時結(jié)束與一位家長的談話,立刻壓低聲音問道:“李老師,我是林溪的父親。我想了解一下,林溪最近在學校的學習狀態(tài)怎么樣?尤其是理科方面,怎么成績一直上不去?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因素干擾?”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教室靠窗的位置——周嶼的座位旁,坐著一位氣質(zhì)不凡、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正專注地看著手中的資料,那是周嶼的父親周振華。

李老師何等敏銳,立刻明白了林建國的潛臺詞。他溫和卻堅定地說:“林溪爸爸,林溪是個非常認真、有思想深度的孩子。她的文科天賦,尤其是文學素養(yǎng)和思辨能力,非常突出,這次語文成績就是證明。理科方面,她確實需要更多時間和方法去突破瓶頸,但她的努力老師們都看在眼里。至于其他因素……”李老師頓了頓,語氣更加誠懇,“青春期的孩子,對異性產(chǎn)生好感很正常。重要的是引導他們把這份美好的情愫轉(zhuǎn)化為積極向上的動力。林溪和周嶼都是非常優(yōu)秀且有分寸的孩子,他們在學習上互相幫助,共同進步,我認為這是一種良性的互動。家長會結(jié)束后,我們可以詳細聊聊林溪的學習計劃?”

李老師的話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林溪的優(yōu)點,也點明了問題,更巧妙地將“早戀”定性為“良性互動”,堵住了林建國進一步發(fā)難的由頭。林建國臉色變幻,最終只能悶悶地應了一聲,走到林溪的座位上坐下,看著女兒那張空蕩蕩的課桌,心情復雜。

與此同時,周振華也結(jié)束了與物理老師的簡短交流。物理老師對周嶼的競賽失利表示遺憾,但高度評價了他的天賦和潛力,并提到了即將到來的頂尖大學保送機會(理科方向)。周振華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只是微微頷首,說了句“謝謝老師,我們會慎重考慮”。

家長會結(jié)束,人群涌出教室。林建國憋著一肚子火,快步走向樓梯間,想抽根煙透透氣。剛走到樓梯拐角的陰影處,就聽到一個冷靜得不帶感情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保送的名額,下個月就會確定。金融工程或者計算機科學,斯坦福或MIT的預錄取會更看重這些方向。物理基礎(chǔ)研究?周期長,見效慢,投入產(chǎn)出比太低。你是我周振華的兒子,眼光要放長遠,要懂得選擇最優(yōu)路徑。競賽失利是個教訓,正好把精力收回來,專注保送和高考。我已經(jīng)讓張秘書整理了目標院校和專業(yè)的詳細資料,下周給你?!?/p>

是周振華的聲音。他在和周嶼說話。

林建國的腳步頓住了,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短暫的沉默。然后,是周嶼那熟悉而平靜的聲音,聽不出波瀾:“知道了?!?/p>

沒有反駁,沒有爭辯,只有一句冰冷的“知道了”。仿佛在談論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商品。

“嗯。媽媽那邊……”周振華似乎還想說什么。

“她沒來?!敝軒Z的聲音打斷了他,依舊平淡,卻像一根極細的針,刺破了某種虛偽的溫情,“短信說航班延誤。”

又是一陣沉默。周振華似乎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照顧好自己。有事打電話給張秘書?!蹦_步聲響起,漸漸遠去。

樓梯間重新陷入寂靜。林建國站在陰影里,手中的煙忘了點燃。他剛才還在為女兒的“不爭氣”和可能的“早戀”怒火中燒,此刻卻忽然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攫住。周嶼父親那番關(guān)于“最優(yōu)路徑”、“投入產(chǎn)出比”的冰冷計算,還有周嶼那毫無生氣的“知道了”,像一面鏡子,讓他瞬間看到了某種……殘酷的相似性?

他逼迫林溪學醫(yī),何嘗不是在為她規(guī)劃一條他眼中的“最優(yōu)路徑”?他斥責她的詩歌是“虛無縹緲”,何嘗不是在計算著“實用價值”?而周嶼那平靜下的麻木和疏離,是否就是過度規(guī)劃下孩子可能變成的樣子?

林建國心中翻江倒海,一種從未有過的惶恐和茫然悄然升起。

就在這時,樓梯上方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林建國下意識地抬頭,正好看到林溪低著頭,腳步匆匆地從上面下來,顯然是想避開人群。她眼圈紅腫,顯然哭過,手里緊緊攥著那個硬皮筆記本,像抓著最后的浮木。

林溪也看到了站在陰影里的父親。她腳步猛地頓住,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眼中充滿了戒備、委屈和深深的受傷。

父女倆在昏暗的樓梯拐角,隔著幾步的距離,沉默地對峙著??諝庵袕浡林氐摹缀趿钊酥舷⒌膲阂?。林建國看著女兒紅腫的眼睛和倔強的神情,又想起剛才周家父子那冰冷的對話,喉頭滾動了一下,想說什么,卻感覺所有的斥責和道理都堵在了胸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林溪看著父親復雜而沉默的表情,心中的委屈和憤怒再次洶涌。她猛地低下頭,不再看他,抱著筆記本,像受驚的小鹿,飛快地從父親身邊跑過,沖下了樓梯,消失在昏暗的樓道盡頭。

林建國站在原地,手里那根沒點燃的煙,被他無意識地捏得變了形。女兒受傷的眼神和周嶼麻木的“知道了”,像兩把冰冷的錐子,反復刺穿著他那顆被“鐵飯碗”和“最優(yōu)路徑”填滿的心。冰冷的夜風從樓梯間的窗戶灌進來,吹得他透心涼。


更新時間:2025-07-26 22:2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