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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嶼畫在卡片上的那個小小的“?”,像一顆投入林溪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漣漪。她看到時,是在第二天午休,趁他離開座位,她假裝不經意地路過,目光快速掃過他的桌面——那張記錄仙人掌開花的卡片被放在最上面,旁邊那個鉛筆畫的問號清晰可見。
林溪的心跳瞬間加速!那不是冰冷的疑問,更像是一聲小心翼翼的回應,一道被輕輕推開的門縫!她強壓下心中的激動,沒有立刻去找他,也沒有留下任何新的卡片。她知道,他需要時間,需要空間去消化,去適應這剛剛松動的冰層。她只是像往常一樣,在下午放學前,又悄悄塞了一張新的卡片到他筆袋里。這次,上面只有一片曬干的、形狀奇特的**四葉草**——幸運的象征,依舊沒有文字。
日子在一種微妙的張力中緩緩流淌。周嶼依舊沉默,但那種刺骨的冰冷和刻意的回避,似乎減弱了一些。他不再像驚弓之鳥一樣躲避林溪的目光,偶爾在走廊相遇,他會極其短暫地看她一眼,然后迅速移開,不再加快腳步。他開始重新踏足舊圖書館的角落,雖然依舊坐在離林溪最遠的位置,各自看書,互不打擾,但空氣中不再只有尷尬的沉默,多了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無聲的陪伴。
林溪的心安定了許多。她知道,那個“?”是希望的開始。然而,這份剛剛萌芽的寧靜,很快就被更大的風暴席卷。
學校公告欄貼出了兩份引人注目的通知,像兩顆重磅炸彈,投進了高二年級平靜(至少表面如此)的湖面:
1. 《關于推薦優(yōu)秀學生參加頂尖大學(理科方向)保送選拔的通知》
名單上,周嶼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要求:綜合成績優(yōu)異,競賽獲獎者優(yōu)先(即使未進國家隊,周嶼之前的獎項也足夠分量),需通過大學組織的筆試和面試。保送專業(yè)方向:金融工程、計算機科學與技術、電子信息工程等“熱門應用學科”。
2. 《關于頂尖大學文學院自主招生計劃啟動的通知》
面向全國招收具有突出文學創(chuàng)作潛力的高中生。要求:提交原創(chuàng)文學作品集(詩歌、散文、小說等),通過初審后參加現場創(chuàng)作和面試。林溪的名字雖然沒有出現在通知上,但她的全國語文競賽大獎和那篇轟動年級的范文,讓她成了全校最有資格也最被看好的申請者。
這兩份通知,像兩條清晰的分岔路,擺在了周嶼和林溪面前,也瞬間點燃了他們各自家庭的戰(zhàn)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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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那間空曠、冰冷的大客廳里,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周振華坐在昂貴的真皮沙發(fā)上,手里拿著那份保送通知的復印件和一份張秘書精心準備的資料冊。
“小嶼,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周振華的聲音平穩(wěn),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斯坦?;蛘進IT的預錄取,會非??粗啬阍谶@些頂尖專業(yè)方向的學習背景。金融工程、計算機科學,這才是未來的黃金賽道,投入產出比最高,發(fā)展空間最大?!彼檬种更c了點資料冊上那些令人咋舌的畢業(yè)生起薪數據和成功案例。
“物理基礎研究?”他微微蹙眉,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周期太長,風險太大,需要坐冷板凳,回報也不確定。你是我周振華的兒子,起點和眼界不能低。把精力收回來,全力準備保送選拔。資料我都讓張秘書整理好了,目標院校和專業(yè)分析都在里面?!彼麑①Y料冊推到周嶼面前的茶幾上。
周嶼坐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背脊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他看著父親推過來的資料冊,封面燙金的“最優(yōu)路徑規(guī)劃”幾個字刺得他眼睛發(fā)疼。他沒有立刻去拿,也沒有像往常一樣說“知道了”。他只是沉默著,低垂的眼睫掩蓋了眸中翻涌的情緒。那些冰冷的公式、精密的儀器、宇宙的奧秘……物理世界對他而言,從來不只是知識,更是他理解世界、安放靈魂的堡壘。金融?計算機?他無法想象自己坐在交易大廳或者對著代碼屏幕度過一生。
“爸,”他抬起頭,聲音有些干澀,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我……想去試試物理系?!?/p>
周振華端著茶杯的手頓住了。他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射向周嶼,仿佛第一次真正審視這個兒子:“物理系?哪個學校的物理系能比得上保送的機會?保送的是頂尖大學的王牌應用專業(yè)!物理系?就算是最好的大學,出來又能如何?去研究所?還是當個教書匠?”
“我……”周嶼想解釋他對基礎物理的熱愛,對探索未知的渴望,但看著父親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對“實用價值”的衡量,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閱讀障礙的陰影尚未散去,此刻又要面對父親對夢想的否定。
“沒有商量的余地。”周振華放下茶杯,語氣斬釘截鐵,“競賽失利是教訓,更要懂得抓住眼前最實際的機會。保送選拔,你必須參加,目標就是金融工程或計算機科學。資料好好看,下周給我一個明確的計劃?!彼鹕?,整理了一下西裝袖口,仿佛結束了一場不容置疑的商務談判,轉身走向書房,留下周嶼獨自面對那份沉重的“最優(yōu)路徑規(guī)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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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狹小的客廳里,氣氛同樣劍拔弩張。期中考試理科成績單和那份文學院自主招生的通知,像導火索,再次點燃了林建國壓抑的怒火。
“文學?自主招生?”林建國指著通知,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林溪!你是不是昏頭了!放著好好的大學不考,去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能當飯吃嗎?能當醫(yī)生嗎?”
“爸!這是我的夢想!我喜歡寫作!我有這個能力!”林溪站在客廳中央,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倔強。她手里緊緊攥著那本厚厚的、凝聚了她無數心血的詩歌散文集——那是她為自主招生準備的“彈藥”。
“夢想?能力?”林建國氣得臉色發(fā)青,“你那點能力能讓你在社會上立足嗎?看看你的數學成績!連醫(yī)科大的邊都摸不著!還夢想?夢想能養(yǎng)活你?能給你買房子?能讓你以后生活無憂?別做夢了!現實點!把那些詩啊詞啊都給我收起來!專心復習,準備高考!目標就是醫(yī)學院!差一點的也行!學個護理也比搞文學強!”
“老林!你少說兩句!”林淑芬試圖勸阻,聲音帶著哭腔,“小溪喜歡……”
“喜歡?喜歡有什么用!”林建國粗暴地打斷妻子,“喜歡能當卡刷嗎?我這是為她好!不想讓她以后像我們一樣辛苦!學醫(yī)再苦,出來也是受人尊敬的鐵飯碗!寫那些東西,能有什么出息?被人當笑話看嗎?”
“你根本不懂!”林溪的眼淚終于決堤,她沖著父親大喊,“你眼里只有鐵飯碗!只有錢!你問過我的想法嗎?你關心過我開不開心嗎?我不是你的工具!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她哭著跑回房間,再次重重地摔上了門,反鎖。門外是父親憤怒的咆哮和母親壓抑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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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圖書館的角落里,空氣仿佛凝固了?;椟S的燈光下,林溪和周嶼面對面坐著,中間隔著那張承載了他們無數秘密和溫暖的橡木桌。
林溪的眼睛還是紅腫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將家里的風暴和她的決心一股腦地傾訴出來。周嶼安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面。當林溪說到父親那句“被人當笑話看”時,他摩挲桌面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
“你呢?”林溪說完,抬起淚眼看向周嶼,聲音哽咽,“你爸爸……是不是也逼你選那個‘最優(yōu)路徑’?”
周嶼沉默地點了點頭,喉結滾動了一下,才低啞地開口:“金融,或者計算機。保送?!?他簡短地復述了父親的要求,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沉重。
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窗外的風聲嗚咽著,仿佛在為他們的困境嘆息。夢想與現實,熱愛與期望,像兩座沉重的大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林溪的文學夢,周嶼的物理研究,在父母眼中,都成了不切實際的“岔路”。
“周嶼,”林溪忽然抬起頭,眼中還含著淚,卻閃爍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光芒,“我們……不能就這樣放棄,對不對?”
周嶼看著她眼中那份即使在淚水中也依然倔強的光亮,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想起了卡片上那片倔強開花的仙人掌,想起了里爾克那句“挺住意味著一切”。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雙深邃的眼眸里,也燃起了一絲微弱卻堅定的火苗。
“嗯。”他重重地點頭,聲音比剛才清晰有力了許多,“不能放棄。”
“那……”林溪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們一起……去爭?。繝幦∥覀兿胍摹狻??”
爭取我們想要的“解”……這句話像一道光,瞬間刺破了沉重的黑暗。是啊,人生的方程,為什么一定要按照別人設定的“標準答案”去解?為什么不能去尋找屬于自己的那個“解”?
周嶼看著林溪,看著她眼中那份孤注一擲的勇氣和期待,心中翻涌的沉重似乎被沖淡了一些。他緩緩地、極其鄭重地再次點頭,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好?!?/p>
一個簡單的“好”字,卻像一道無聲的誓言。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在舊圖書館這個安靜的角落,兩個被逼到夢想岔路口的少年少女,緊緊握住了彼此的光,雖然只是隔著桌面目光的交匯,決定共同踏上那條充滿荊棘卻也通往真正自我的、未知的征途。
他們知道,前方的路很難,家庭的反對如同難以撼動的大山。但至少,他們不再孤單。他們約定,各自回家,背水一戰(zhàn),為自己的夢想奮力一搏。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會站在彼此身后。
夢想的岔路口,寒風凜冽,但兩顆年輕的心,因為有了彼此的承諾和勇氣,第一次感受到了對抗命運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