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警笛聲并未持續(xù)太久,像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嗚咽,很快被校園慣常的秩序吞沒。警戒線拉在圖書館西側(cè)舊期刊區(qū)入口,隔絕了好奇或惶恐的目光。幾個穿著制服的校安保人員臉色凝重地守在門外,空氣中殘留著消毒水和一絲難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氣味。
林可站在不遠處的銀杏樹下,看著那片被封鎖的區(qū)域。夕陽的金輝透過枝葉縫隙灑下,卻無法驅(qū)散那角落彌漫的陰冷。她腦海里反復(fù)回放著陸浩宇課堂上優(yōu)雅的講解,蘇韻尖厲的警告,以及張成那張定格在驚愕與痛苦中的臉。
“氰化物…精準打擊…瞬間鎖死…”陸浩宇溫和的聲音此刻在林可聽來,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精確。
她的目光無意中掃過警戒線外一個略顯落寞的身影——杜恒。他穿著那件標志性的黑色連帽衫,細框眼鏡后的眼神冷靜依舊,但此刻正微蹙著眉,似乎在和一位安保人員低聲交涉著什么。安保人員態(tài)度強硬地搖頭,揮手示意他離開。杜恒沒有糾纏,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封鎖區(qū)內(nèi)部,然后默默轉(zhuǎn)身,朝林可的方向走來。
林可下意識地想避開,她與杜恒只是同班同學,點頭之交,從未深談。但杜恒顯然已經(jīng)看到了她,并且徑直走了過來。
“林可?!彼穆曇艉退娜艘粯樱瑤е环N理科生特有的清晰和冷靜,沒什么情緒起伏,卻有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杜恒?你…剛才在那邊?”林可指了指警戒線。
“嗯?!倍藕泓c頭,走到她旁邊,目光同樣投向那片被封鎖的區(qū)域,仿佛能穿透墻壁看到里面的景象。“想看看現(xiàn)場有沒有遺漏的線索,被攔住了?!?/p>
“線索?”林可的心微微一跳,“學校不是說…是意外猝死嗎?”
杜恒側(cè)過頭,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你也覺得只是意外?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連帽衫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得很仔細的紙。他小心地展開,遞到林可面前。
那是一張從廢紙簍里撿出來的演算紙,皺巴巴的,邊緣沾著一點污漬。紙上寫滿了凌亂的公式和分子結(jié)構(gòu)圖,顯然是在推導某個化學反應(yīng)。林可的化學功底扎實,一眼認出這是關(guān)于某種含氮雜環(huán)化合物合成路徑的草稿。
吸引她目光的,是其中一處被反復(fù)涂抹的地方。碳原子(C)和氮原子(N)之間的雙鍵(=)被用力劃掉,旁邊潦草地改成了一個三鍵(≡),更關(guān)鍵的是,旁邊一個原本標注為 [H+](代表酸性環(huán)境)的條件,被粗暴地涂抹掉,改成了 [O2, hv](氧氣,光照)。改動的地方墨跡深重,透著一股急躁甚至憤怒。
“這是…張成的?”林可立刻明白了紙張的來源。
“從靠近他常坐位置的廢紙簍里找到的?!倍藕愕穆曇魤旱煤艿?,“改動的地方,非常關(guān)鍵。原本是一個相對溫和的關(guān)環(huán)反應(yīng),條件改為光照和氧氣后,會誘導產(chǎn)生劇毒氰化物副產(chǎn)物——氫氰酸(HCN)的可能性急劇升高?!?/p>
林可倒吸一口冷氣。氰化物!陸浩宇課堂上那冰冷精確的描述瞬間涌入腦海!她看著紙上那被憤怒涂抹掉的條件和強行添加的符號,仿佛看到一只無形的手,在悄然篡改著通往死亡的路徑。
“你的意思是…這改動,可能是導致他死亡的原因?有人故意…?”林可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不能完全確定?!倍藕阒斏鞯卣f,“這只是一個草稿,未必是他實際操作的依據(jù)。也可能是他推導時思路混亂的涂改。但改動后路徑的危險性陡增,這是事實。而且…”他指著那深重的涂抹痕跡,“這種情緒化的涂改方式,不像冷靜思考后的修改。”
就在這時,林可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她在學生會認識的一個朋友,在圖書館做管理員助理。一條信息跳出來:
【可可,你問的那個張成…我想起來一件事!大概兩周前,我在整理還書時,親眼看到蘇韻主任在舊期刊區(qū)那邊,非常嚴厲地訓斥他!聲音不大但表情超可怕,好像說他“私自亂動危險文獻”、“不知死活”什么的…張成當時低著頭,拳頭攥得緊緊的…后來蘇主任還把他正在看的一本很厚的舊期刊沒收了!那架勢…嘖嘖,感覺張成都快哭了?!?/p>
蘇韻!
林可的心猛地一沉。她迅速把手機屏幕轉(zhuǎn)向杜恒,讓他看那條信息。
杜恒的目光掃過屏幕上的文字,鏡片后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蘇韻的嚴厲眾所周知,但直接訓斥學生并沒收文獻,對象還是剛剛離奇死亡的張成…這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性,瞬間讓那張涂改的草稿紙蒙上了更深的陰影。
“私自亂動危險文獻…”杜恒低聲重復(fù),“氰化物的合成…舊期刊…這解釋得通?!彼聪蛄挚?,“看來,不是只有我們覺得‘意外’這個詞太輕巧了?!?/p>
林可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比剛才更甚。蘇韻那張冷厲刻板的臉,課堂上提及“血的教訓”時失控的尖銳聲音,還有陸浩宇那幾不可察的、帶著警告和陰霾的眼神…原本模糊的疑點,在杜恒這張草稿紙和朋友的目擊信息沖擊下,開始瘋狂地串聯(lián)、組合。
“蘇主任…她為什么…?”林可的聲音有些干澀。
“動機不明?!倍藕銓⒛菑堦P(guān)鍵的草稿紙仔細收好,放回口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翱赡苁羌兇獾倪`規(guī)訓斥。也可能是…別的?!彼D了頓,目光再次投向被封鎖的圖書館角落,聲音低沉下去,“但張成的死,加上這紙上的涂改,再加上蘇韻的介入,多重巧合疊加,就不再僅僅是巧合了?!?/p>
他看向林可,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疏離,而是多了一種面對同路人的審視和邀請:“你剛才在課堂上,也注意到陸教授和蘇主任的異常了吧?尤其是蘇主任提到‘一年前’的時候。”
林可沒想到杜恒觀察如此敏銳,她點了點頭:“蘇主任情緒很激動,陸教授…他好像有一瞬間很不高興?”
“不是好像?!倍藕憧隙ǖ卣f,“陸浩宇教授的情緒控制堪稱完美,但那零點一秒的不耐和警告,是真實的。他對蘇韻提及陳重爆炸案非常敏感。”
陳重!這個名字再次被提及,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無聲的漣漪。一年前的爆炸案,張成的離奇死亡,蘇韻的嚴厲介入,陸浩宇的微妙態(tài)度,還有這張指向氰化物危險合成的涂改草稿…
“他們之間…到底藏著什么?”林可喃喃道,感覺正站在一個巨大漩渦的邊緣。
杜恒沒有回答,只是推了推眼鏡,鏡片在夕陽下反射出冷光?!耙馔膺€是謀殺,現(xiàn)在下結(jié)論為時過早。但疑點已經(jīng)存在,線索就在眼前?!彼戳艘谎蹐D書館的方向,又看了看林可,“繼續(xù)追查下去,可能會很危險。你…想繼續(xù)嗎?”
林可迎上他的目光。恐懼依然存在,但一種更強烈的、想要撥開迷霧看清真相的沖動壓倒了它。她想到了張成那張青紫痛苦的臉,想到了蘇韻冰冷的眼神,想到了陸浩宇優(yōu)雅面具下可能隱藏的東西。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眼神變得堅定。
“我不想活在不明不白的恐慌里。更不想…讓張成死得不明不白。”
杜恒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嘴角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大概算是他表達認同的方式?!澳蔷托枰畔⒐蚕怼D阌腥穗H優(yōu)勢,能接觸到一些我不方便接觸的人和事。我…”他拍了拍口袋,那里裝著那張關(guān)鍵的草稿紙,“擅長從數(shù)據(jù)和痕跡里找答案。”
一個基于共同懷疑和目標的臨時同盟,在這個彌漫著不安的黃昏里,悄然結(jié)成。
“當務(wù)之急,”杜恒說,“弄清楚張成那天到底在看什么‘危險文獻’,以及…那本被蘇韻沒收的舊期刊,到底是什么?!彼戳艘谎蹐D書館,“現(xiàn)在進不去了,得另想辦法。”
林可思索片刻:“我那個圖書館的朋友…或許能幫忙留意一下蘇主任沒收的書有沒有登記?或者…張成最近借閱記錄?”
“好?!倍藕泓c頭,“另外,關(guān)于蘇韻和張成沖突的具體時間、細節(jié),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圖書館管理員、常去舊期刊區(qū)的人,或許有印象。你負責這條線?!?/p>
“那你呢?”
“這張涂改的草稿,”杜恒的眼神銳利起來,“我需要確定這改動是張成自己做的,還是…別人。圖書館的監(jiān)控也許能提供一點信息,雖然希望渺茫?!彼傅氖前脖H藛T的態(tài)度。
兩人簡單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約定有線索及時溝通。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沉入地平線,圖書館巨大的陰影徹底籠罩下來,像一張沉默而危險的網(wǎng)。安保人員開始撤除部分警戒線,但封鎖核心區(qū)域的黃色帶子依然刺目。
就在林可準備離開時,眼角的余光瞥見圖書館側(cè)門玻璃的反光。一個穿著深灰色套裝的瘦高身影,正靜靜地站在玻璃門內(nèi)側(cè)的陰影里,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精準地落在她和杜恒身上。
是蘇韻!
她的臉隱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表情,但那道目光,冰冷、銳利,帶著審視和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仿佛毒蛇鎖定了獵物。
林可后背瞬間爬滿冷汗,她猛地拉住杜恒的衣袖,示意他看過去。
杜恒轉(zhuǎn)頭,與玻璃門后那道冰冷的目光短暫相接。他臉上的肌肉沒有絲毫變化,只是眼神更加幽深,像結(jié)冰的湖面。
蘇韻沒有動,也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那樣看著。幾秒鐘后,她仿佛幽靈般,悄無聲息地退入圖書館深處更濃重的黑暗里,消失不見。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她目光帶來的寒意。
“看來,”杜恒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多了一絲凝重,“我們的‘興趣’,已經(jīng)被注意到了?!?/p>
夜色徹底降臨,明德大學的燈火次第亮起,照亮求知的道路,卻也照不亮某些角落深不見底的黑暗。張成之死的疑云,蘇韻冰冷的窺視,還有那一年前爆炸案的沉重陰影,像無形的毒霧,開始悄然彌漫。意外?謀殺?答案隱藏在重重迷霧之后,而探尋真相的旅程,已然伴隨著冰冷的警告,正式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