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浩宇辦公室那溫和卻暗藏機鋒的話語，扉頁上意味深長的題詞，書頁角落那行驚心動魄的鉛筆批注…還有杜恒在暮色中冰冷的審視目光…這一切像一團混亂的絲線，緊緊纏繞著林可，讓她昨夜輾轉難眠。頭痛和眩暈感稍有緩解，但靈魂深處那份疲憊和不安卻揮之不去。
她將那本沉重的《量子毒理學與神經遞質超維擾動》緊緊抱在胸前，如同抱著一個燙手的秘密。陸浩宇的名字和“Project Phoenix”緊緊相連，那行關于氟代季銨鹽、穿透血腦屏障、神經電活動異常乃至時空擾動的批注，像一把鑰匙，幾乎要捅破“X物質”那幽靈般神秘的面紗。
但杜恒…他手臂上那墨黑泛著幽光的淤青，他眼中冰冷的失望…像一根刺，扎得她心頭發(fā)疼。她必須跟他談談，分享這個發(fā)現，解開誤會。
然而，當林可在課前匆匆趕到《高等有機化學》教室，試圖尋找杜恒時，卻發(fā)現他刻意坐在了離她最遠的角落。他低著頭，額發(fā)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表情。只是微微卷起的袖口下，露出的那一小截淤青邊緣，在教室的燈光下，顏色似乎比昨天看到的更加深沉，隱隱透著一絲不祥的幽藍。
林可的心沉了沉。裂痕已經產生，修復并非易事。她默默走到自己慣常的位置坐下，將陸浩宇的書小心地放在桌肚里，仿佛那里面藏著炸彈。
上課鈴聲響起。陸浩宇教授準時步入教室。他今天穿著一件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襯得身姿愈發(fā)挺拔。臉上帶著慣常的、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眼神溫和地掃過全場。當他的目光掠過林可時，似乎有零點一秒的停頓，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絲，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從容。
“各位同學，上午好?！标懞朴畹穆曇羟謇蕫偠?，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今天，我們將進入有機化學中一個非常重要且有趣的領域——季銨鹽（Quaternary Ammonium Salts）及其衍生物?！?/p>
他轉身，修長的手指捏起一支粉筆，在黑板上流暢地寫下一個基礎結構式：
R4N+ X-
“看似簡單，對吧？”陸浩宇微笑著，用粉筆點了點那個帶正電的氮原子，“但這個帶正電的氮原子，賦予了季銨鹽一系列獨特的性質。它們是優(yōu)秀的相轉移催化劑，是高效的表面活性劑，在醫(yī)藥、材料、生物領域有著極其廣泛的應用?！?/p>
他的講解深入淺出，條理清晰，將季銨鹽的合成、性質娓娓道來。學生們聽得入神，教室里只有粉筆劃過黑板和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林可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桌肚里那本書的存在感和杜恒冰冷的疏離感，讓她如坐針氈。
“然而，”陸浩宇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學術探索的深邃，“季銨鹽家族的魅力，遠不止于這些‘常規(guī)’應用?！彼ｎD了一下，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再次掃過林可的方向，“某些經過特殊修飾的季銨鹽，尤其是那些引入了特定氟代基團（Fluorinated Groups）的衍生物，展現出了令人驚嘆的、甚至可以說是打敗性的生物活性！”
“氟代基團？”有學生好奇地重復。
“對?！标懞朴钤诮Y構式的一個R基上，用紅色粉筆醒目地標注了一個“F”?！胺兀@個元素周期表上的小個子，卻擁有極強的電負性和獨特的‘偽擬效應’。當它被引入季銨鹽的疏水鏈中…”陸浩宇一邊說，一邊在黑板上快速勾勒出一個更復雜的氟代季銨鹽結構：
[(CF3)2CHCH2] - N+(CH3)3 Cl-
“…奇跡就發(fā)生了。”陸浩宇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詠嘆的魔力，“這些氟代季銨鹽，不僅具備優(yōu)異的脂溶性，更關鍵的是，它們展現出穿透生物屏障的非凡能力！特別是…能夠突破人體最堅固的堡壘之一——血腦屏障（Blood-Brain Barrier, BBB）！”
血腦屏障（BBB）！
這個詞如同驚雷，瞬間在林可腦中炸響！陸浩宇書頁批注上的字句閃電般劃過腦海！她猛地抬起頭，瞳孔驟縮，死死盯住黑板上的結構式！那個復雜的分子式，仿佛與質譜圖上那個幽靈般的 m/z 328.1975 峰產生了某種致命的共振！
講臺上，陸浩宇仿佛沒有注意到林可的異樣，繼續(xù)用他那充滿磁性的聲音講解著：“這種穿透力，源于氟代基團賦予分子的獨特兩親性（Amphiphilicity）和低極性表面能，使其能夠巧妙地‘欺騙’屏障上的轉運機制。一旦進入中樞神經系統…”他的聲音壓低，帶上了一種令人心悸的、揭示秘密般的語氣，“…它們便能直接作用于神經元，顯著干擾神經遞質的釋放、攝取和受體結合，引發(fā)異常強烈的、甚至是失控的神經電活動！”
干擾神經電活動！
林可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沖破胸腔！倉庫里那瞬間的神經崩塌、意識粉碎的冰冷感覺再次席卷而來！就是它！這就是“X物質”殺人的方式！無聲無息，直擊大腦！
她下意識地看向杜恒的方向。杜恒也抬起了頭！隔著大半個教室的距離，林可清晰地看到杜恒鏡片后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疏離，而是充滿了同樣的、驚濤駭浪般的震撼和明悟！他也聽到了！他也瞬間將陸浩宇所講的特性，與“X物質”、與他們的死亡循環(huán)聯系在了一起！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激烈碰撞！無需言語，所有的懷疑、隔閡、裂痕，在這一刻被共同的、巨大的發(fā)現和危機感暫時沖垮！陸浩宇在黑板上寫下的每一個化學符號，都如同指向他們心臟的利箭！
“更令人著迷的是，”陸浩宇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學術世界里，繼續(xù)拋下更具爆炸性的信息，“一些理論模型和極其有限的實驗數據（主要來自體外細胞模型）暗示，某些高度氟代、結構精妙的季銨鹽，其引發(fā)的強烈、特定模式的神經電風暴，可能在微觀尺度上，對局部的時空結構產生難以預測的…擾動（Perturbation）。當然，這還停留在理論物理和前沿毒理學的交叉領域，充滿了爭議和未知?！彼⑿χa充道，仿佛在談論一個有趣的科幻概念，但眼神深處，卻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洞悉深淵的光芒。
時空擾動！
林可和杜恒渾身一震！這個詞如同最后的拼圖碎片，轟然嵌入！循環(huán)！他們經歷的七日死亡循環(huán)！根源可能就在這里！某種“高度氟代、結構精妙的季銨鹽”——“X物質”——引發(fā)的神經電風暴，在死亡瞬間，耦合了某種未知條件，導致了時空的局部扭曲和重置！
陸浩宇！他不僅知道，他甚至在課堂上，用最優(yōu)雅、最學術的方式，向他們揭示了“X物質”的核心秘密和循環(huán)可能的根源！這是赤裸裸的炫耀！是掌控一切的宣告！他站在光明的講臺上，談論著最黑暗的造物！
陸浩宇優(yōu)雅地用板擦擦掉黑板上的復雜結構式，粉筆灰簌簌落下。“好了，理論探討到此為止。這些氟代衍生物的研究還處于非常早期的階段，充滿了巨大的風險和倫理挑戰(zhàn)?！彼哪抗庠俅螔哌^全班，最后在林可和杜恒身上短暫停留，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意，“記住，科學是把雙刃劍。探索未知的勇氣固然可嘉，但無視規(guī)則、觸碰禁忌的代價…往往是毀滅性的。下課?！?/p>
下課鈴聲適時響起。
學生們開始收拾東西，討論著剛才課上的“科幻”內容。林可和杜恒卻像被釘在了座位上，渾身冰冷。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蘊含的恐怖真相，讓他們一時無法動彈。
陸浩宇從容地整理著講義，拿起水杯，仿佛剛才只是進行了一次普通的學術分享。
林可猛地回過神，抓起桌肚里那本燙金的專著，幾乎是撲向教室后方的杜恒。
杜恒也站了起來，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燃燒著冰冷的火焰。他下意識地想拉下袖子遮住手臂的淤青，卻被林可一把抓住手腕。
那淤青…在靠近手肘的位置，顏色已經深得如同淤積的污血，邊緣不規(guī)則地擴散開，更令人心悸的是，淤青中心似乎出現了幾點極其微弱的、針尖大小的幽藍色熒光！仿佛有某種能量正在皮膚下不祥地積聚！
林可倒吸一口冷氣！循環(huán)的代價！在陸浩宇揭示“X物質”核心秘密的同時，杜恒身上的異變也在加??！這兩者之間，是否有某種恐怖的關聯？
“你…”林可的聲音帶著顫抖。
“看到了嗎？”杜恒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用力抽回手，拉下袖子，目光卻越過林可的肩膀，死死鎖定講臺上那個正被幾個學生圍住提問的優(yōu)雅身影。
“氟代季銨鹽…穿透血腦屏障…神經電干擾…時空擾動…”杜恒一字一頓地重復著陸浩宇課上的關鍵詞，每一個詞都像淬毒的冰凌，“他全知道。他甚至在告訴我們。”
林可用力點頭，將手中的專著塞給杜恒，快速翻到那頁批注：“看！他親筆寫的！Project Phoenix！早期模型就是他做的！”
杜恒的目光掃過那行鉛筆小字，鏡片后的瞳孔驟然收縮。所有的線索——質譜上的幽靈峰、倉庫的神經毒素、爆炸案的缺失記錄、陸浩宇的課堂講解、書中的親筆批注——在這一刻，轟然匯聚，擰成一股指向終極真相的鋼索！
陸浩宇，就是“鳳凰計劃”的核心！就是“X物質”的締造者！就是操控他們死亡循環(huán)的幕后黑手！蘇韻，很可能只是他手中一把沾血的刀！
“找到它！”杜恒的聲音壓抑著火山般的憤怒和冰冷的殺意，他的目光如同手術刀，仿佛要隔著人群將陸浩宇剖開，“找到‘P-X前體’！找到合成‘X物質’的確鑿證據！只有拿到鐵證，才能撕開他偽善的面具！才能…打破這個該死的循環(huán)！”
林可看著杜恒眼中燃燒的火焰，看著他袖口下掩蓋的、正在異變的淤青，再看向講臺上那個依舊溫文爾雅、侃侃而談的陸浩宇，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決心同時在她心中升騰。
優(yōu)雅的惡魔已經撕下了最后一層面紗。
致命的方程式，終于顯露出了它猙獰的核心。
這場在明德象牙塔陰影下進行的死亡游戲，迎來了最終回合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