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
還是那條僻靜的胡同,還是那座掛著“陳宅”木牌的四合院。
姜晚又來了。
前兩次,她要么帶著裝滿商業(yè)藍(lán)圖的文件夾,要么帶著塞滿藝術(shù)構(gòu)想的策劃案,渾身都散發(fā)著“我是來談?wù)隆钡木庀ⅰ?/p>
今天,她兩手空空,如果非要說帶了什么,就只有口袋里揣著的一個巴掌大的小鐵罐,樸實(shí)無華,扔在超市茶葉區(qū)里都毫不起眼。
她連門都沒敲,就那么懶洋洋地往門邊一靠,從口袋里摸出那個鐵罐,慢悠悠地揭開蓋子。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霸道茶香,帶著巖石的筋骨和蘭花的幽魂,瞬間彌漫開來,順著門縫就鉆了進(jìn)去。
院子里,正在給一池錦鯉喂食的陳默動作一滯。
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鼻翼抽動了兩下。
【來了?!?/p>
姜晚內(nèi)心的小人打了個響指。
【魚兒沒上鉤,茶鬼先出洞了。】
“吱呀——”
那扇朱漆大門被從里面猛地拉開,陳默那張寫滿了“滾”字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目光如炬,死死地鎖在姜晚手里的那個小鐵罐上。
他本想把昨天那套“滾”字訣再念一遍,可話到嘴邊,聞著那股魂牽夢縈的香氣,硬是拐了個彎。
“……進(jìn)來?!?/p>
聲音干巴巴的,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兩個字。
“要是糟蹋了這泡茶,我把你從這胡同里扔出去。”
姜晚嘴角一勾,邁步走進(jìn)了這個她連著吃了兩次閉門羹的院子。
石桌,石凳,一應(yīng)俱全。
姜晚沒再提一個字關(guān)于工作的事,仿佛她今天真的只是個來串門蹭茶的閑人。她熟門熟路地找到角落里的炭爐,生火,燒水,然后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了一套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具。
正是她父親書房里珍藏的那一套。
陳默的目光落在茶具上,瞳孔不易察覺地縮了一下。
他沒說話,就那么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用一種審視國寶級文物的挑剔眼神,盯著姜晚的每一個動作。
洗杯、燙壺、置茶、沖泡……
一套流程下來,行云流水,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帶著一種賞心悅目的韻律感。那派頭,專業(yè)得像是剛從武當(dāng)山茶道系畢業(yè)的在逃宗師。
第一道茶湯被她毫不猶豫地淋在了茶寵上。
第二道,金黃透亮的茶湯被分入兩個小巧的品茗杯中,其中一杯被輕輕推到了陳默面前。
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風(fēng)吹過葡萄藤的沙沙聲。
陳默終于坐了下來,端起那杯茶,沒有立刻喝,只是放在鼻尖輕嗅。半晌,他才啜了一小口,閉上眼睛,臉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氣,似乎被這溫?zé)岬牟铚诨艘唤z。
“二十年前,您拍過一部紀(jì)錄片,叫《尋聲》?!苯碜约阂捕似鸩璞?,輕輕晃動著,看著里面沉浮的茶葉,“我看了不下十遍?!?/p>
陳默睜開眼,目光里多了一絲探究。
“一部早就被市場遺忘的老古董,虧你還找得到?!?/p>
“不,”姜晚搖搖頭,“那不是老古董,那是一封沒能寄出去的信?!?/p>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片子結(jié)尾,那位唱了一輩子戲的老先生,他最心愛的那把胡琴不小心摔壞了,您給了一個長達(dá)三十秒的特寫,鏡頭從他布滿老繭的手,慢慢搖到他渾濁卻含著淚的眼睛。所有人都以為,您是想表達(dá)傳承斷絕的悲哀。”
“難道不是嗎?”陳默反問。
“是,但也不全是。”姜晚放下茶杯,直視著他,“我猜,您真正想拍的,卻沒能拍出來的,是老先生在鏡頭外,一個人,笨拙地,用膠水,一遍遍試圖粘合那把破胡琴的背影。那才是他一生最后的執(zhí)拗,也是《尋聲》這兩個字,真正的回響。可惜,他沒讓您拍。”
陳默端著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紀(jì)輕輕的女孩,那張總是帶著一絲懶散和戲謔的臉上,此刻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認(rèn)真。
她說對了。
那是他職業(yè)生涯里最大的一個遺憾,一個連他自己都快要塵封在記憶里的秘密。這個秘密,被她輕而易舉地一語道破。
【第二關(guān),‘鄙視膚淺’,解鎖。】
姜晚心里的小人給自己比了個耶。
【看來這老頭子,就吃我這一套‘你知我心’的文藝嗑?!?/p>
見火候差不多了,姜晚才不緊不慢地,將話題引到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上。
“陳導(dǎo),我認(rèn)識一個演員。”
她沒提“姜宸”,也沒提“影帝”這個光環(huán)。
“他心里住著一個永遠(yuǎn)長不大的小孩,天真、脆弱、相信光。但所有人都逼著他穿上大人的鎧甲,扮演一個無所不能的英雄?,F(xiàn)在,那個小孩快撐不住了,他快要消失了?!?/p>
院子里的氣氛,因為這句話,變得有些沉重。
陳默默默地又喝了一口茶,沒有打斷她。
“我不是來請您拍一檔能上熱搜、能賺錢的綜藝。我是想請您,用您的鏡頭,幫一位被大眾的喧囂聲淹沒的演員,找回他自己心里那個,快要聽不見的聲音?!?/p>
姜晚的聲音很輕。
“就像您當(dāng)年,為那位老先生記錄下最后一段絕唱一樣。我想請您,為我哥,記錄下這一場,靈魂的康復(fù)?!?/p>
“康復(fù)”兩個字,從她嘴里說出來,褪去了所有商業(yè)炒作的意味,只剩下一種近乎虔誠的懇求。
這番話,像一把鑰匙,精準(zhǔn)地插進(jìn)了陳默內(nèi)心最深處的那把鎖。
他一生追求的“真實(shí)”,他用鏡頭捍衛(wèi)的那些“記錄”,不就是為了留住這些即將逝去的美好和純粹嗎?
無論是瀕臨失傳的戲種,還是一個快要被扼殺的純粹靈魂。
內(nèi)核,是一樣的。
他看著姜晚那雙清澈又真誠的眼睛,第一次覺得,或許,綜藝這種在他看來喧鬧無比的形式,也能承載藝術(shù)的重量,也能成為救贖的方舟。
他端起面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盡。
“砰!”
品茗杯被重重地放在石桌上,發(fā)出一聲清脆又決絕的聲響。
“劇組什么時候建?”
陳默抬起頭,那張冰山臉上,重新布滿了屬于“活閻王”的嚴(yán)苛與挑剔。
“我的要求很高,預(yù)算無上限,所有人員必須由我親自挑選,拍攝期間,除了我,任何人不準(zhǔn)干涉創(chuàng)作。”
姜晚笑了。
那笑容,像是冰雪初融后,開在懸崖上的第一朵花,明亮又動人。
她知道,這位全行業(yè)最難啃的藝術(shù)大拿,罵起人來能讓資方都懷疑人生的活閻王,被她用一壺絕版的武夷山大紅袍,和一個關(guān)于“救贖”的故事,成功地,綁上了姜家這條看似即將沉沒的賊船。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小茶罐。
“陳導(dǎo),合作愉快?!?/p>
“明天上午九點(diǎn),星耀娛樂,制作會議,我等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