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駛離站臺時，陳默望著窗外倒退的風(fēng)景，三中的紅磚墻在視線里漸漸縮成一個小點?；剜l(xiāng)這兩天像一場短暫卻深刻的和解，把十五年前那個卡在記憶里的冬天輕輕撫平了棱角，連帶著心里的緊繃感也松了大半。
“累了吧？”林辰的聲音從身側(cè)傳來，他把肩上的外套往陳默那邊挪了挪，“靠著睡會兒，到了我叫你?！?/p>
陳默確實困了，旅途的疲憊混著釋然的輕飄，眼皮重得抬不起來。他往林辰身邊靠了靠，鼻尖縈繞著對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圍巾上的味道一模一樣，讓人莫名安心。迷迷糊糊閉上眼時，他聽見林辰低低地說了句“睡吧”，指尖還替他把外套拉得更緊了些。
火車到站已是傍晚，城市的霓虹在出站口連成一片暖黃的光海。林辰拎著兩人簡單的行李走在前面，背影挺拔又可靠，陳默跟在后面，看著他熟稔地在車流里找到停車的方向，心里忽然軟得一塌糊涂。
“上車?！绷殖嚼_車門，把行李放進后備箱，“直接送你回家，今晚別想別的，好好睡一覺?！?/p>
車子匯入晚高峰的車流，車廂里很安靜，只有空調(diào)的微風(fēng)和輪胎碾過路面的輕響。陳默靠在車窗上，看著熟悉的街景一點點掠過，突然覺得這場跨越千里的返程，因為身邊的人而變得格外溫柔。他轉(zhuǎn)頭看向林辰，對方正專注地握著方向盤，側(cè)臉的線條在路燈下柔和了許多，連帶著眉宇間的疲憊都淡了些。
“今天謝謝你?！标惸p聲說，“特地陪我跑這一趟?！?/p>
林辰側(cè)頭看了他一眼，眼底漾開淺淺的梨渦：“跟我還客氣什么。你能走出來，比什么都強?！彼D了頓，又補充道，“以后想家了，隨時回來，我陪你?！?/p>
陳默的耳尖有點發(fā)燙，連忙轉(zhuǎn)回頭看向窗外，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車窗外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流動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星星，暖融融地落在心里。
車子最終停在陳默家小區(qū)的地下車庫。林辰解開安全帶，從后座拿出陳默落在車上的圍巾：“剛下車時風(fēng)大，戴上。”
陳默接過圍巾圍好，毛茸茸的觸感裹著暖意，連呼吸都變得溫?zé)崞饋怼?/p>
林辰跟著他下了車，替他按了電梯按鈕，金屬門緩緩打開:“上去好好休息，晚上別熬夜，明天上班別遲到?！?/p>
“知道了?！标惸哌M電梯，轉(zhuǎn)身看著林辰，“你也早點回家休息，開了一路車，又陪我坐了火車?！?/p>
電梯門慢慢合上，林辰的笑臉在門縫里漸漸模糊，最后定格成一句“到家發(fā)消息”。陳默靠在電梯壁上，指尖摸著圍巾上殘留的溫度，心里暖融融的。剛才那點因旅途恍惚而生的小迷糊，早就被這份妥帖的照顧烘得一干二凈。
回到家，陳默脫了外套就癱在沙發(fā)上，連鞋都沒顧上換。這趟往返的旅程像一場漫長的釋壓，把積攢多年的緊繃感都卸了大半，此刻渾身只剩輕飄飄的疲憊。他拿出手機給林辰發(fā)消息：“到家了，你也早點休息?！?/p>
幾乎是秒回：“剛到車庫，這就上去。你趕緊洗漱睡覺，別玩手機了。”后面還跟了個“晚安”的表情包。
陳默笑著放下手機，起身去洗漱。鏡子里的自己眼底還有點紅，但眼神亮了許多，不像以前總蒙著一層霧。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突然覺得周醫(yī)生說得對——有些告別，真的能讓人重新發(fā)光。
第二天去公司，陳默剛走進辦公室，就被張姐拉到茶水間：“小陳，你周末是不是去做美容了？氣色這么好！”
“哪有?！标惸χ鴶[手，倒了杯熱水，“就是回家鄉(xiāng)待了兩天，睡好了?！?/p>
“家鄉(xiāng)？”張姐眼睛一亮，“你不是說五年沒回去過嗎？這次回去見親戚了？”
“沒見親戚，就去看了看以前的學(xué)校，吃了碗餛飩。”陳默的語氣很輕松，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換作以前，他絕不敢在同事面前提“家鄉(xiāng)”和“學(xué)校”，可現(xiàn)在，那些詞語里的尖銳感好像都被陽光曬軟了。
“那挺好的，落葉總要歸根嘛?！睆埥闩牧伺乃募绨?，“快回去工作吧，林經(jīng)理剛還問你到了沒呢。”
陳默回到工位時，林辰正好抬頭看過來，眼神里帶著詢問。他對著林辰笑了笑，比了個“一切都好”的口型。林辰眼底的擔(dān)憂散了，也回了個淺淺的笑，低頭繼續(xù)處理文件。
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兩人的工位之間，綠蘿的新葉在風(fēng)里輕輕晃，空氣里飄著淡淡的咖啡香，一切都安靜又安穩(wěn)。
午休時，陳默去茶水間熱飯，剛走進門就聽到兩個同事在低聲聊天。
“聽說沒？林經(jīng)理弟弟好像又去警局了，上周在酒吧跟人打架?！?/p>
“真的假的？上次勒索陳默還不夠，又惹事？”
“可不是嘛，聽說林經(jīng)理昨天下午還去警局撈人”
陳默端著飯盒的手猛地一頓，熱飯的微波爐“叮”地響了一聲，在安靜的茶水間格外突兀。兩個同事嚇了一跳，看到是他，尷尬地笑了笑，轉(zhuǎn)身走了。
陳默站在原地，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他想起昨天林辰說“剛到車庫”，原來不是直接回了家，是去警局處理林暉的事了?？伤蛲戆l(fā)消息時，只字沒提，還笑著讓自己早點休息。
回到工位，陳默看著斜前方林辰的背影，對方正對著電腦蹙眉，肩膀繃得很緊，顯然沒休息好。他猶豫了很久，還是走了過去，輕輕敲了敲林辰的桌面。
“你昨晚……沒休息好？”
林辰抬起頭，眼底有淡淡的青黑，看到是他，強扯出一個笑：“沒事，有點失眠?！?/p>
“他們說……你昨天去警局了？”陳默的聲音很輕，怕戳到林辰的痛處。
林辰的笑容僵了僵，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語氣很沉：“林暉在酒吧跟人起沖突，把人推倒撞破了頭，對方報了警。我去做了擔(dān)保，交了賠償金，才把他弄出來。”他揉了揉眉心，眼底滿是疲憊，“對不起，又讓你聽到這些糟心事。”
“跟你沒關(guān)系。”陳默輕聲說，像以前無數(shù)次那樣，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是他自己的選擇?！彼D了頓，把手里的熱牛奶遞過去，“我剛熱的，你喝點暖暖胃，看你臉色不太好。”
林辰看著那杯冒著熱氣的牛奶，愣了幾秒，才接過去握在手里。溫?zé)岬挠|感從掌心傳到心底，剛才在警局憋的火氣和疲憊，好像都淡了些。
“謝謝?！彼吐曊f，指尖摩挲著溫?zé)岬谋?，“其實我昨天沒告訴你，是怕你擔(dān)心。你剛從家鄉(xiāng)回來，好不容易輕松點，不想讓你再被這些事煩?！?/p>
“我知道?！标惸c點頭，“但你不用一個人扛著。我們是……朋友，不是嗎？”說出“朋友”兩個字時，他的心跳快了半拍。
林辰的眼睛亮了亮，握著牛奶杯的手緊了緊：“嗯，是朋友?！彼粗惸?，突然笑了，“等處理完林暉這攤子事，我請你吃飯，就去你上次說的那家日料店?！?/p>
“好啊。”陳默笑了，心里的揪緊感散了，“但你得先把覺補好，不然吃飯都沒精神?！?/p>
下午開會時，陳默注意到林辰中途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時臉色更沉了。散會后，他看到林辰站在走廊盡頭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但能聽出在克制怒火。
“你別再給我惹事了！”
“那筆錢是給你交賠償金的，不是讓你去賭的！”
“我不會再給你一分錢，你自己闖的禍自己擔(dān)著！”
陳默站在原地沒走，直到林辰掛了電話，轉(zhuǎn)過身看到他，才疲憊地嘆了口氣。
“他又要錢？”陳默問。
“嗯，說欠了賭債，讓我給他轉(zhuǎn)五萬，不然就去公司找你?！绷殖降穆曇艉芾洌瑤е环N徹底失望的決絕，“我沒答應(yīng)?！?/p>
陳默的心沉了沉，卻沒像以前那樣慌：“他要是真來怎么辦？”
“來了就報警?！绷殖娇粗?，眼神很堅定，“我已經(jīng)跟保安說了，只要林暉出現(xiàn)，立刻聯(lián)系警方。而且……”他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點開一段錄音，里面是林暉囂張的聲音：“你不拿錢是吧？行，我明天就去你公司找陳默，讓他知道跟你混沒好下場！”
“這是剛才他打電話時錄的?！绷殖绞掌鹗謾C，“如果他真來鬧事，這段錄音就是證據(jù)?！?/p>
陳默看著林辰眼底的堅定，突然覺得心里很踏實。那個曾經(jīng)對林暉無底線縱容的林辰，終于學(xué)會了劃清界限，也學(xué)會了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
“好。”陳默點點頭，“他來我們就報警，不用怕。”
下班時，林辰叫住他：“我送你回家吧，今天有點晚了，我不放心?！?/p>
陳默沒拒絕，點了點頭。車子駛出公司地下車庫，匯入晚高峰的車流。窗外華燈初上，霓虹的光暈在車窗上流動，像一幅溫暖的畫。
“其實，林暉手腕上的紋身，最初也是一道疤。”林辰突然開口，聲音很輕，“也是小時候爬樹摔的，那時候他才六歲，我沒拉住他，一直內(nèi)疚到現(xiàn)在?？蓜偛配浰{我的話時，我突然覺得，那個六歲的小孩早就不見了?！?/p>
陳默轉(zhuǎn)頭看著他，林辰的側(cè)臉在霓虹燈下顯得有些模糊，卻透著一種釋然的平靜。
“人總是要長大的，”陳默輕聲說，“但長大不是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林辰，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不用總怪自己?！?/p>
林辰轉(zhuǎn)過頭，對上陳默的眼睛。那雙總是帶著點怯懦的眼睛，此刻亮得像星星，盛滿了真誠的暖意。他突然覺得，這一路的疲憊和委屈，都在這一刻有了意義。
車子在陳默家小區(qū)門口停下，林辰解開安全帶，從后座拿出一個袋子：“這個給你?！?/p>
陳默接過袋子，打開一看，是兩盒水果糖，橘子味的，和他一直吃的那種一模一樣。
“多備點，低血糖的時候吃?！绷殖降穆曇艉苋幔斑€有，別擔(dān)心林暉的事，有我在，他傷不到你?！?/p>
陳默看著他認真的眼神，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他點點頭，沒說話，推開車門下了車。
走到單元樓門口時，陳默回頭望了一眼，林辰的車還停在路燈下，車窗開著，對方正看著他，見他回頭，笑著揮了揮手。
陳默也揮了揮手，轉(zhuǎn)身走進樓道。電梯緩緩上升，他看著數(shù)字一點點變大，心里卻不像以前那樣空蕩蕩的。他知道，林暉的威脅或許還沒結(jié)束，但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回到家，陳默把水果糖放進抽屜，和之前林辰給的那碟擺在一起。橘子味的甜香在空氣里彌漫，像極了此刻心里的感覺——暖融融的，帶著希望的甜味。
他拿出手機給林辰發(fā)消息：“到家了，你路上小心。還有，謝謝你的糖?！?/p>
很快收到回復(fù)：“不客氣。睡個好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p>
陳默看著屏幕笑了。是啊，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不管林暉還會耍什么花樣，不管過去的傷痕還會不會隱隱作痛，只要身邊有這個愿意陪他面對的人，他就有勇氣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