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剝開橘子糖的錫紙，橘黃色的糖塊滾進(jìn)掌心，帶著淡淡的甜香。他把糖放進(jìn)嘴里，甜味在舌尖慢慢化開，順著喉嚨淌下去，連帶著心口的悶堵都輕了些。窗外的雨聲還在噼里啪啦地敲打著玻璃，但這間小小的辦公室里，紅糖的暖香、水果糖的甜香，還有林辰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交織成一片讓人安心的氣息。
“甜嗎？”林辰看著他嘴角泛起的淺淡笑意，聲音放得很輕。
“甜?！标惸c點頭，糖塊在嘴里輕輕滾動，“比薄荷糖甜多了?！?/p>
林辰的指尖在膝蓋上輕輕蜷縮了一下，低聲說：“以后再也不會讓你碰到薄荷糖了?！彼D了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等會兒我就去把辦公室抽屜里剩下的薄荷糖全扔了，以后公司采購清單里也備注‘禁薄荷糖’?！?/p>
陳默忍不住笑出聲，眼角的淚還沒干透，笑聲里帶著點濕潤的暖意：“不用這么夸張，我只是自己不吃，別人吃沒關(guān)系的。”
“不行。”林辰說得很認(rèn)真，“你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需要被在意，不是說‘忍忍就好’。就像有人怕香菜，總不能非逼著人家吃吧？”他看著陳默眼里的驚訝，補(bǔ)充道，“周醫(yī)生上周跟我打電話，說創(chuàng)傷療愈的關(guān)鍵是‘被看見’，我以前沒做到，現(xiàn)在得補(bǔ)上?！?/p>
陳默的心猛地一暖，嘴里的糖好像更甜了。他知道林辰說的是實話——重生后的這幾周，林辰不僅陪他見周醫(yī)生，還把醫(yī)生說的“錨定技巧”“安全符號”記在筆記本上，連他自己都沒記住的細(xì)節(jié)，林辰卻記得清清楚楚。
“你連周醫(yī)生說的話都記這么牢？”陳默小聲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的糖紙。
“怕記錯了幫不上你。”林辰撓了撓頭，耳尖有點紅，“第一世我就是因為什么都不知道，才讓你一個人扛了那么久……這一世不能再這樣了?！?/p>
提到“第一世”，辦公室里的空氣安靜了幾秒。陳默看著窗外白茫茫的雨幕，突然想起上一世的暴雨天——那時候他剛換了份夜班保安的工作，暴雨夜守在空無一人的寫字樓大廳，雨聲大得像要把整棟樓吞掉，他縮在保安亭里，抱著膝蓋發(fā)抖，口袋里連顆糖都沒有。
“上一世的暴雨天，我總在想，要是有人能給我顆糖就好了?！标惸穆曇艉茌p，像怕驚擾了這片刻的溫暖，“那時候覺得，甜的東西能壓掉心里的苦?！?/p>
林辰的喉結(jié)輕輕滾動了一下，他伸出手，猶豫了幾秒，最終輕輕拍了拍陳默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襯衫傳過來，穩(wěn)而暖，像在說“現(xiàn)在有我了”。
“以后每個暴雨天，我都給你備著糖?！绷殖降穆曇魩е蝗葜靡傻恼J(rèn)真，“不光是糖，熱糖水、暖寶寶、白噪音耳機(jī)……你需要什么，我都提前準(zhǔn)備好。”
陳默的眼眶又有點熱，他低下頭，把臉埋在膝蓋上，聲音悶悶的：“你不用對我這么好的?！?/p>
“我想對你好。”林辰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清晰又堅定，“對我來說，看著你能安穩(wěn)地吃糖、能笑著說話，比完成任何項目都重要。”
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在陳默心里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知道林辰說的“重要”不是同情，也不是愧疚，是真的把他的感受放在了心上——就像他會記得林辰喜歡喝溫茶，記得他脖頸的疤痕不能碰，記得他整理文件時習(xí)慣把筆放在右手邊一樣，他們都在悄悄把對方的細(xì)節(jié)刻進(jìn)心里。
窗外的雨勢漸漸小了些，噼里啪啦的聲響變成了淅淅瀝瀝的輕響，像春蠶在啃食桑葉。陳默抬起頭，看到雨幕里透出一點微弱的光，是云層后面的太陽在試著往外鉆。
“雨好像小了。”他指著窗外，聲音里帶著點驚喜。
林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雨簾確實薄了很多，遠(yuǎn)處的高樓輪廓隱隱約約露了出來?！班?，快停了?！彼D(zhuǎn)過頭，看著陳默眼里的光，嘴角彎了彎，“就像周醫(yī)生說的，再大的雨也有停的時候，再深的陰影也會有光透進(jìn)來?！?/p>
陳默看著他脖頸那道淺疤，在透過雨幕的微光里，疤痕的邊緣柔和了很多，不再像初見時那樣帶著讓人恐懼的凌厲。他突然想起重生那天，自己躲在樓梯間看到林辰時的恐慌——那時候總覺得這道疤痕和林暉的惡意是連在一起的，可現(xiàn)在才明白，疤痕只是疤痕，它不能定義一個人。
“林辰，”陳默輕聲開口，“你脖頸的疤……是怎么來的？”
林辰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摸了摸脖頸，指尖劃過疤痕時動作很輕，像是在觸碰一段溫柔的舊時光：“哦，這個啊，是小時候爬樹救貓摔的?！彼α诵Γ劾镅?，“鄰居家的小貓爬到樹上下不來，縮在樹杈上發(fā)抖，我怕它摔下來，就爬上去抱它。結(jié)果下樹的時候腳滑了，被樹枝劃了道口子。”
陳默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象著小時候的林辰踮著腳爬樹，小心翼翼抱小貓的樣子，心里突然軟得一塌糊涂。原來這道疤里藏著的不是沖突，是少年時的善良與勇敢。
“那小貓沒事吧？”他輕聲問，指尖不自覺地放緩了動作。
“沒事，”林辰笑得更柔和了，“我把它抱下來的時候，它還在我懷里蹭來蹭去，爪子勾著我的衣角，像知道我在救它似的。”他頓了頓，想起什么似的補(bǔ)充道，“當(dāng)時林暉也在樹下，嚇得臉都白了，舉著個小毯子喊‘哥你慢點’，結(jié)果我摔下來的時候，他沒接住我，自己倒被我壓得哭了鼻子?！?/p>
陳默忍不住笑了，想象著小時候的林暉舉著毯子慌慌張張的樣子，突然覺得那時候的兄弟倆或許也曾有過這樣純粹的溫暖。他看著林辰脖頸的疤痕，突然覺得這道疤一點都不可怕了，反而像一枚勛章，印著他骨子里的溫柔。
“你從小就這么會照顧小動物啊?！标惸穆曇艉茌p，帶著點羨慕。他小時候從來不敢爬樹，連窗臺都怕高，總覺得自己像那只縮在樹杈上的小貓，渴望被人穩(wěn)穩(wěn)接住。
“可能是天生就見不得弱小受委屈吧?！绷殖降哪抗饴湓陉惸砩?，語氣不自覺地放軟，“就像現(xiàn)在，見不得你受委屈一樣。”
這句話說得很輕，卻像羽毛輕輕掃過陳默的心尖，癢得他眼眶發(fā)熱。他低下頭，看著掌心皺巴巴的糖紙，輕聲說：“以前我總覺得這道疤……有點嚇人?！?/p>
林辰?jīng)]有生氣，反而理解地笑了笑：“我知道，疤痕看著確實有點突兀。但現(xiàn)在你知道它的來歷了，會不會覺得它順眼點？”
陳默抬起頭，認(rèn)真地看著那道疤痕，在陽光下泛著淺淡的光澤，像一條溫柔的印記。他點點頭：“嗯，順眼多了?！币驗樗刂氖巧屏?，不是傷害。
窗外的雨聲徹底停了，陽光從云層里鉆出來，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辰拿出手機(jī)，點開一個音頻文件：“對了，周醫(yī)生說你怕雨聲，可以聽聽這個。”
輕柔的白噪音從手機(jī)里流淌出來，像微風(fēng)拂過樹葉，又像溪水潺潺流過石頭，把窗外的余韻都襯得遠(yuǎn)了些。陳默靠在沙發(fā)背上，閉上眼睛聽著，緊繃的神經(jīng)一點點放松下來。
“這是我找的‘雨聲白噪音’，加了過濾，不會那么刺耳。”林辰的聲音混在白噪音里，格外溫柔，“以后暴雨天我就給你發(fā)這個，或者你自己存在手機(jī)里，隨時能聽?！?/p>
陳默“嗯”了一聲，心里像被溫水泡著，暖融融的。他知道，創(chuàng)傷不會因為一場雨、一顆糖就徹底消失，但至少現(xiàn)在，他不再是一個人面對那些翻涌的記憶了。
不知過了多久，白噪音停了，窗外傳來孩子們的笑聲，大概是雨停后出來踩水的。陳默睜開眼，看到林辰正彎腰幫他整理茶幾上的文件，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落在他發(fā)梢，鍍了一層淺淺的金邊。
“雨真的停了。”林辰抬頭說，指了指窗外。
陳默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遠(yuǎn)處的天空掛著一道淡淡的彩虹，紅、橙、黃、綠……顏色淺得像水彩，卻在雨后的晴空里格外清晰?？諝饫飶浡嗤梁颓嗖莸那逍職庀?，吸一口都覺得肺腑間舒爽。
“彩虹?！标惸酒鹕碜叩酱斑叄崎_玻璃，帶著濕氣的風(fēng)涌進(jìn)來，吹起他的襯衫衣角，卻不再讓他覺得冷。
林辰也走了過來，站在他身邊。兩人并肩看著彩虹，誰都沒說話，卻有一種無聲的默契在空氣里流淌。
“以后每次下雨，都會有彩虹的。”林辰轉(zhuǎn)過頭，眼里的笑意比彩虹還亮，“就像每次你需要的時候，我都會在一樣?！?/p>
陳默轉(zhuǎn)過頭，撞進(jìn)他溫柔的目光里。那里面有陽光，有彩虹，還有一個清晰的自己——不再是那個蜷縮在天臺角落發(fā)抖的少年，而是能站在雨后天晴的窗前，笑著看彩虹的陳默。
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那顆水果糖，糖紙的脆響在風(fēng)里輕輕響起?；蛟S未來還會有暴雨，還會有偶爾翻涌的記憶，但只要身邊有這個人，有這顆糖，有這間能遮風(fēng)擋雨的辦公室，他就有勇氣等每一場雨停，等每一道彩虹出現(xiàn)。
雨幕里的光，終于照亮了他心里那片積壓了十五年的陰云。而這束光，會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