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水?dāng)傂⒘艘豢嚏娮笥?,蘇蘊之臉上那層病態(tài)的蒼白褪去,重新恢復(fù)了往日的紅潤氣色,精神也好了許多。
他放下粗陶碗,對顧硯舟道:“相公,我們趁太陽還沒太毒,先進城去吧?”
顧硯舟聞言抬頭望天,五月底的陽光已經(jīng)頗具威力,明晃晃地刺得他忍不住瞇了瞇眼。想到馬上就要進入六月,這沒有空調(diào)、沒有風(fēng)扇的酷暑天氣,顧硯舟只覺得一股熱浪仿佛已經(jīng)提前撲面而來。
他無力地?fù)]了揮手,聲音都帶上了點生無可戀的味道:“……走吧。”說完,認(rèn)命地提起沉重的禮品,率先朝著城門口走去。
蘇蘊之跟在顧硯舟后頭,看著他突然變得蔫頭耷腦、背影都透著“喪”氣的樣子,心里滿是困惑。他仔細(xì)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說的話,并無不妥啊,思來想去,最終也只能將這歸結(jié)于顧硯舟年紀(jì)尚小,性子跳脫不定。
此時進城的高峰已過,隊伍短了許多。
兩人很快就順利通過了門口士兵的檢查,進入了安陽縣城。
城內(nèi)的景象與城外又是不同。
青石板鋪就的主街寬闊整潔,兩旁店鋪鱗次櫛比,幌子招牌迎風(fēng)招展。綢緞莊、首飾鋪、酒樓、茶肆、書肆、雜貨鋪……應(yīng)有盡有,比顧硯舟想象中還要繁華得多。
行人摩肩接踵,穿著打扮也明顯比鄉(xiāng)下人光鮮。挑著擔(dān)子的小販在人群中靈活穿梭,吆喝聲此起彼伏,空氣中混雜著各種香料、食物、脂粉和牲畜的氣味。
顧硯舟一時看得眼花繚亂,心頭那點對酷暑的哀怨也被新奇感沖淡了些許。然而,這份新奇很快被一個現(xiàn)實問題取代,那就是他不知道蘇家在哪!
原主的記憶里雖然有幾次匆匆拜訪蘇家的印象,但大多模糊不清,對于具體住址,就像隔著一層濃霧,根本看不清,于是他下意識地瞥了蘇蘊之一眼。
卻不知蘇蘊之此刻心里也有些打鼓。
他幼時體弱多病,被小爹精心養(yǎng)在深閨,極少出門。后來身體養(yǎng)好了些,又因性子喜靜,加上哥兒的身份限制,不怎么喜歡外出。
十五歲那年,小爹將他自己手中的一家布莊交給他練手,他才開始頻繁出門,但也僅限于布莊和家之間固定的路線,出門也多是乘著馬車,由下人帶著,很少留意具體的街巷路徑。
一年后,顧硯舟找到蘇家與蘇父定下婚約,蘇父大喜過望,立刻叫停了他的經(jīng)商實習(xí),斥巨資還搭上了早年的人情,請來一位從京城告老還鄉(xiāng)、極有名望的女夫子,專門教導(dǎo)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蘇父意思蘇蘊之也明白,父親不想自己像其他的商戶哥兒一樣拋頭露面,他想要自己學(xué)點風(fēng)雅本事,將來配得上顧硯舟,給蘇家爭一個讀書人,甚至一個官員的路子。
于是,從定親到出嫁前的這幾年,蘇蘊之的生活就被困在了閨閣和琴棋書畫里。出門的次數(shù)更是屈指可數(shù)。他對安陽縣城的街道布局,其實陌生得很。
他只知道蘇家在城南一塊,但具體從哪個街口拐進去……他真不太確定。
顧硯舟不知道蘇蘊之的茫然,他不動聲色地放慢了腳步,悄悄落后了蘇蘊之半步,試圖讓蘇蘊之帶路。
蘇蘊之察覺到顧硯舟的動作,心中微窘,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憑著一點模糊的印象試圖尋找熟悉的參照物。
兩人就這么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走停停,在一個三岔路口磨蹭徘徊。
“蘊之少爺?姑爺?!”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驚喜和不確定的聲音在不遠(yuǎn)處響起。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體面細(xì)布衣裳、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哥兒正從一個巷子里快步走出來,臉上滿是驚喜。蘇蘊之一眼認(rèn)出,這是小爹身邊伺候的哥兒,叫金云。
金云快步走到兩人面前,屈膝行了個禮,臉上帶著如釋重負(fù)的笑容:“可算等到您二位了,夫郎一早就念叨著,特地吩咐我在這城門口附近等著接應(yīng)呢。”
他話音剛落,一輛掛著蘇家標(biāo)記、青布圍幔的馬車便“噠噠”地從巷子里駛了出來,穩(wěn)穩(wěn)地停在他們身邊。趕車的正是蘇家的一個熟面孔小廝。
顧硯舟和蘇蘊之同時松了口氣,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這迷路的尷尬,總算是解除了!
“有勞金云阿叔了?!碧K蘊之溫聲道謝。
顧硯舟也朝金云點了點頭:“多謝?!?/p>
金云連忙側(cè)身避讓,恭敬道:“不敢當(dāng)姑爺謝,快請上車吧,老爺和夫郎都在家等著呢!”說著,便上前幫顧硯舟接過禮品。
顧硯舟將禮品遞了過去,然后扶著蘇蘊之上了馬車。車廂內(nèi)比牛車寬敞舒適得多,鋪著軟墊,還帶著淡淡的熏香。兩人坐定后,云舒坐到了外面車轅的另一側(cè)。
小廝輕喝一聲,馬車平穩(wěn)地啟動,匯入了城內(nèi)的車流。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轆轆的聲響,顧硯舟透過車窗看著外面繁華的街景飛速掠過。
很快,馬車就拐進了幾條相對清靜的街道,最終停在了一處高門大院前。朱漆的大門氣派非凡,門口蹲著兩只威風(fēng)凜凜的石獅子,門楣上高懸著一塊匾額,上書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蘇宅”。
顧硯舟深吸一口氣,想著馬上就要見到岳家人了,剛剛因找到路而放松的心情,又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姑爺,蘊之少爺,請下車吧?!苯鹪频穆曇粼谲囃忭懫?。
顧硯舟定了定神,率先起身下車。隨后他站在車轅旁,向車廂內(nèi)的蘇蘊之伸出了手。
蘇蘊之看著那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少年人特有勁瘦感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將自己的手輕輕搭了上去,借著他的力道,穩(wěn)穩(wěn)地踏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