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暖意和碗碟碰撞的清脆聲響在諸伏家的餐廳里慢慢沉淀下去。
青司胃里裝著分量不多卻異常熨帖的食物,那點溫暖仿佛正努力驅(qū)散他骨子里的寒意。
諸伏先生引著他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木質(zhì)的臺階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帶著一種屬于老房子的、令人安心的韻律。
新房間的門被推開,一股干凈的、帶著陽光和皂角清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光線柔和的壁燈下,房間不大,卻布置得極其用心。
淡藍色的墻壁,柔軟的床鋪,書桌上甚至擺著一小盆生機勃勃的綠蘿。
窗外的夜色溫柔地流淌進來,像一汪靜謐的深潭。這不再是孤兒院冰冷的集體宿舍,而是一個真正屬于他的、小小的避風港。
“青青,以后這里就是你的房間了?!?/p>
諸伏先生的聲音溫和,大手輕輕按了按青司單薄的肩膀:“缺什么或者不習慣,隨時告訴我們?!?/p>
青司點點頭,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澈:“謝謝您,先生?!?/p>
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生澀,但更多的是真誠。
諸伏先生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體貼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幾乎就在門合上的同時,客廳里傳來諸伏夫人刻意壓低、卻依舊清晰的溫柔話語。
青司站在門后,并不需要刻意去聽,那聲音就像羽毛一樣輕輕飄進來。
“……景光,”是諸伏夫人的聲音,帶著一種哄勸的柔軟。
“青青哥哥今天剛來我們家,一個人睡陌生的房間肯定會害怕的,對不對?景光最勇敢了,今天晚上陪青青哥哥一起睡好不好?就像……嗯,就像保護公主的騎士一樣?”
門外安靜了幾秒。
接著,是景光帶著點猶豫和遲疑、細聲細氣的回應:“……那,那好吧?!?/p>
青司的唇角無聲地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騎士?保護誰?
他走到床邊坐下,柔軟的被褥陷下去一小塊,無聲地接納了他過于輕飄的重量。
他低頭看著自己蒼白的手,指節(jié)清晰,血管在薄薄的皮膚下顯出淡青色。
保護……這個詞,對他而言,既遙遠又帶著一絲奇異的暖意。
沒過多久,輕輕的、帶著試探意味的敲門聲響起,像小奶貓用肉墊在撓門。
“請進?!鼻嗨緫?。
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
景光抱著一個幾乎有他半個身子大的、毛茸茸的小熊玩偶,探進小半個腦袋。
他那雙漂亮的藍色貓眼在昏暗的門廊光線下亮晶晶的,帶著點不好意思,又盛滿了純?nèi)坏囊蕾?。他穿著小小的藍色睡衣,赤著腳踩在地板上,看起來像只剛剛出窩、需要庇護的小動物。
“青青哥哥……”景光的聲音細細軟軟的,帶著點剛睡醒的迷糊鼻音,又有點緊張。
“我……我睡不著。”
他抱著小熊,挪著小步子走進來,站在床邊,仰著小臉看青司:“青青哥哥可以給我講個故事嗎?”
青司看著眼前這個小小的、未來的蘇格蘭威士忌,心臟像是被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搔了一下。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景光柔軟微涼的小手,將他輕輕拉到床邊坐下。
“好?!鼻嗨镜穆曇舴诺煤茌p,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和縱容。
他從床頭拿起一本嶄新的童話繪本,翻開。
暖黃的燈光灑在彩色的插畫上,也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陰影。
他挑選了一個關(guān)于森林里小動物互相幫助的溫暖故事,聲音不高,語速平緩,像一條靜靜流淌的小溪。
然而,故事才講了一半,那輕柔的聲音就慢慢低了下去,最終消失在安靜的空氣里。
青司側(cè)過頭。
景光并沒有睡著。
他抱著他的小熊,小小的身體蜷在青司身邊,那雙漂亮的貓眼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著青司的臉,眼神里充滿了純粹的好奇和一種近乎膜拜的專注。
暖黃的燈光落進他清澈的眼瞳深處,如同星河流淌。
他看得那樣認真,仿佛青司的臉本身就是一本最吸引人的故事書。
青司被他看得有些失笑,輕輕合上了書:“怎么了?故事不好聽嗎?”
景光搖搖頭,小臉埋在毛茸茸的小熊腦袋后面,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聲音悶悶的,帶著孩童特有的直白:“青青哥哥好看……比故事書上的王子還好看?!?/p>
青司微微一怔,隨即,心底那點柔軟被這句話徹底觸動。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景光柔軟的黑發(fā),動作帶著連自己都未意識到的珍視:“景光也很好看,像天使一樣。”
他頓了頓,聲音更輕,“困了嗎?睡吧。”
也許是這句夸獎,也許是身邊終于有了熟悉又安心的氣息,景光小小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
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輕輕顫動了幾下,終于緩緩地、無比信任地合上了。
均勻細小的呼吸聲很快響起,帶著孩童特有的香甜。
青司小心地拉過被子,將景光和他懷里的小熊一起蓋好。
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景光溫熱柔軟的小臉,那真實的觸感帶著生命的溫度,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他凝視著這張在睡夢中顯得無比恬靜安寧的小臉,未來那個在天臺上舉槍自盡的青年影像,與眼前這個毫無防備依偎著自己的孩子,形成了強烈到令人心口發(fā)緊的對比。
【嗚嗚嗚……宿主,小景光,睡著了也好可愛,奶香奶香的,這日子也太幸福了吧!】
系統(tǒng)的電子音在腦海里響起,帶著一種被萌化的、夸張的哭腔。
青司臉上的溫柔卻一點點褪去,只剩下沉沉的靜默。
他輕輕躺下,與景光并排,中間隔著那只毛茸茸的小熊。房間陷入一片溫暖的黑暗,只有窗外透進的微光勾勒著家具模糊的輪廓。
他在腦海中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帶著沉重的回響:
“系統(tǒng),之后那件事……真的不能避免嗎?”
【那件事?宿主你說哪件?】
系統(tǒng)似乎還沉浸在景光的可愛暴擊中,反應慢了半拍。
“因為意外,諸伏夫婦慘死家中那件事?!鼻嗨厩逦赝鲁雒恳粋€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腦海中的系統(tǒng)瞬間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所有雜音都消失了。
過了好幾秒,才響起一個異常糾結(jié)、帶著電流雜音的回應:【……宿主,這個……根據(jù)核心規(guī)則,除了與主線任務(wù)高度綁定的關(guān)鍵高人氣角色,其他配角的既定命運軌跡……是不可以、也不能夠被改變的。這是維持世界穩(wěn)定性的基礎(chǔ)……強行干預會……】
“我看未必?!鼻嗨镜穆曇舸驍嗔讼到y(tǒng)的解釋,平靜得近乎冷酷,卻又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篤定。黑暗中,他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仿佛吸收了窗外所有的微光,閃爍著一種非人的、冷靜到極致的幽芒。
唇邊甚至勾起了一抹極淡、極冷的笑意。
【宿、宿主?你想干什么?】系統(tǒng)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驚惶和難以置信。
【這真的不行,規(guī)則就是規(guī)則,強行改變非主線人物的命運,后果不堪設(shè)想,可能會引發(fā)世界線崩壞,我們都會被抹殺的,你冷靜點!】
“這你就別管了?!鼻嗨镜穆曇粢琅f平穩(wěn),聽不出絲毫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jié)意味,“睡吧?!?/p>
系統(tǒng)在他腦海里發(fā)出一陣無聲的、焦慮的電子嗡鳴,最終像是被強行掐斷了信號,徹底沉寂下去。
黑暗重新包裹了房間,只剩下身邊景光均勻細微的呼吸聲,和他自己緩慢而清晰的心跳。
翌日清晨。
青司是被一種奇異的、帶著暖意的注視感喚醒的。
他迷蒙地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景光那張近在咫尺的小臉。
小家伙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了,正側(cè)著身子,一只小手托著腮幫子,歪著小腦袋,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那雙貓眼里,盛滿了孩童最純粹的好奇和毫不掩飾的喜歡,仿佛在欣賞一件稀世珍寶。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景光柔軟的黑發(fā)上跳躍,給他圓潤的小臉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諝饫锼坪踹€殘留著昨夜安眠的氣息和小熊玩偶的淡淡暖香。
被這樣一雙干凈到毫無雜質(zhì)的眼睛注視著醒來,青司感覺一夜積攢的沉重思緒都被這晨光瞬間驅(qū)散了大半。
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和溫暖,像溫泉水一樣漫過四肢百骸。
他剛想對景光露出一個笑容——
“青青,快起床啦!要遲到了哦!” 諸伏夫人帶著笑意的、清亮的呼喚聲穿透了房門,像一道溫柔的晨鐘。
青司一個激靈,殘留的睡意瞬間煙消云散。他幾乎是彈坐起來,掀開被子就沖向了房間附帶的獨立小盥洗室。
冰涼的水撲在臉上,刺激得他一個哆嗦,也徹底清醒過來。
他飛快地刷牙洗臉,動作因為虛弱而顯得有些笨拙,卻異常迅速。
等他頂著一頭濕漉漉的茶色卷發(fā)沖下樓時,諸伏夫人已經(jīng)將一個印著小熊圖案、看起來沉甸甸的便當盒塞進了他懷里,還順手捋了捋他額前翹起的一縷濕發(fā):“喏,青青的午飯。路上小心點!”
“謝謝夫人?!鼻嗨颈Ьo還帶著溫度的便當盒,匆匆道謝,像一陣小旋風似的刮過玄關(guān),抓起自己的小書包就往外沖。
“青青,真的不用讓爸爸或者高明哥哥送送你嗎?”
諸伏夫人追到門口,不放心地喊道。
“我知道路,謝謝夫人!”青司的聲音已經(jīng)飄到了院門外,伴隨著一陣急促的、漸漸遠去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