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夫人無奈地搖搖頭，看著那個單薄纖細的身影消失在清晨的薄霧里。
抱著小熊玩偶、揉著惺忪睡眼的景光也慢吞吞地挪到了門口，小腦袋依戀地蹭著媽媽的腿。
“真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呢?！敝T伏先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晨起特有的溫潤。
他走上前，輕輕環(huán)住妻子的肩膀，目光也投向青司消失的方向，語氣里是溫和的贊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諸伏夫人低頭，溫柔地揉了揉景光柔軟的發(fā)頂，目光卻依舊停留在空蕩蕩的院門外，低聲應和：“是啊……就是太讓人省心了?！?/p>
省心得……讓人心疼。
青司一路小跑，清晨微涼的空氣灌入肺部，帶來一絲刺痛，卻也讓他混沌的頭腦更加清醒。他幾乎是踩著上課鈴聲沖進教室的。
班里大部分孩子都已經坐好，嘰嘰喳喳的喧鬧聲在老師走進來的瞬間低了下去。
他快步走向自己靠窗的座位，氣息還有些不穩(wěn)。然而，就在他拉開椅子準備坐下時，目光掃過桌面，動作猛地頓住了。
一顆包裝簡陋、帶著廉價彩色糖紙的水果硬糖，正安靜地躺在他的課桌中央。
青司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頭，視線精準地投向教室另一端的角落。
那個金發(fā)深膚的男孩，正僵硬地、幾乎是有些兇狠地扭著頭看向窗外，只留給他一個緊繃的、線條倔強的側臉和后腦勺。
陽光落在他淡金色的發(fā)頂，勾勒出一個小小的光圈，卻照不進他周身那層無形的、冰冷的隔膜。但他放在桌下的手，似乎不自然地攥緊了褲子。
青司的目光落回那顆小小的糖果上。
包裝紙在晨光下反射著廉價卻純粹的光澤。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微涼的糖紙，然后輕輕將它握在手心。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幾排桌椅，精準地落在那道固執(zhí)看向窗外的身影上，臉上綻開一個清晰而溫和的笑容，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那個角落的人聽見：
“謝謝你，降谷同學。”
降谷零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沒有回頭，只是那看向窗外的側臉線條，似乎更加緊繃了，連耳根都隱隱透出一絲可疑的紅暈。他放在桌下的手，攥得更緊了。
教室另一端，一直注意著青司動向的青山大和，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喜歡的漂亮小狐貍，居然對著那個礙眼的金毛怪胎笑得那么好看。
還收了他的糖？
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上心頭。
他“噌”地站起來，高大的身形帶著一股壓迫感，就要朝著降谷零的方向走去，眼神不善。
就在他邁出第一步的瞬間——
“青山同學，”青司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
他伸出一只手，恰好輕輕拽住了青山大和校服外套的衣角。
青山大和腳步一頓，愕然回頭。
青司仰著小臉，那雙剔透的紅瞳在晨光下顯得格外清澈，里面沒有畏懼，只有一種溫和的堅持。他指了指講臺上已經開始整理教案的老師，聲音平穩(wěn)：“要上課了?！?/p>
那眼神平靜得像一汪湖水，卻莫名帶著一種讓人無法違拗的力量。
青山大和臉上的怒意僵住，對上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再大的火氣也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軟墻。
他狠狠瞪了遠處的降谷零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帶著強烈的不甘和憋屈，悻悻然地、重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椅子腿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降谷零依舊沒有回頭，但緊繃的肩膀線條，似乎微微松動了一絲。
上午的課程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過去。下課鈴聲一響，青司沒有像往常一樣留在座位上，而是站起身，徑直走向教室角落那個被無形壁壘隔絕的孤島。
整個教室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都聚焦了過來。好奇、不解、甚至帶著點看好戲的意味。
青司停在降谷零的課桌前。
降谷零低著頭，假裝在整理書本，濃密的金色睫毛遮住了他紫灰色的眼睛，但那微微抿緊的唇線泄露了他的不自在。
“降谷同學，”青司的聲音帶著一貫的溫和，清晰地響起，“之后……放學的時候，可不可以都麻煩你送我回家？”
他微微歪了歪頭，茶色的卷發(fā)滑落額角，那雙紅瞳里適時地流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屬于病弱者的脆弱和懇求。
“我身體不太好，自己一個人走那么遠的路……有點害怕?！?/p>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教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降谷零猛地抬起頭，紫灰色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愕和難以置信，像被一道閃電劈中。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反駁的話，但看著青司那雙清澈見底、帶著懇求的紅眼睛，所有的話語都卡在了喉嚨里。
一抹極其明顯的紅暈，迅速從他的耳根蔓延開，一路燒到了臉頰和脖頸。
他像是被那抹紅色燙到了，慌亂地移開視線，盯著桌面，喉嚨里發(fā)出一個模糊的、意義不明的音節(jié)：“……哈？”
與此同時，教室的各個角落，如同冷水滴進了滾油鍋，瞬間炸開了壓抑的騷動和不滿。
“青司同學，你干嘛非要他送??？”
“那種怪胎，誰知道他會不會……”
“青山君也可以送你啊，或者我們大家一起……”
“對啊對啊，離他遠點比較好吧？”
平時就愛跟著青山大和起哄、或者單純因為從眾而孤立降谷零的男生女生，甚至包括一些原本對青司抱有好感的孩子，都忍不住站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表達著不解和勸阻。
他們看向降谷零的目光，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排斥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降谷零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剛剛泛起的那點紅暈被一片冰冷的蒼白取代。
他放在桌下的手再次死死攥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層剛剛被青司短暫撕開一道縫隙的冰殼，以更快的速度、更堅硬的姿態(tài)重新凍結。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銳利，帶著一種被冒犯和刺痛的兇狠，像是被逼到絕境的小獸，就要張口吐出拒絕的利刺——
然而。
他爆發(fā)的前一秒，一只微涼的小手，堅定而迅速地握住了他緊握的拳頭。
那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打斷了降谷零所有即將噴涌而出的憤怒和尖刺。
他渾身一僵，愕然地低下頭。
青司仰著小臉，正看著他。
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里，沒有絲毫的退縮和畏懼，只有一片澄澈的坦然和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堅持。
青司握著他的手，沒有用力，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掙脫的溫暖。
然后，他轉過身，面對著那些帶著不解和排斥目光的同學，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剛剛安靜下來的教室：
“謝謝大家的關心。”他微微頷首，禮貌而疏離，“但是，我很喜歡降谷同學?！?/p>
他頓了頓，握著降谷零的手微微用力，像是在傳遞某種力量。
“所以，我只想和降谷同學玩?！?/p>
“喜歡”？
這個詞像一顆重磅炸彈，在安靜的教室里轟然炸開。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轉學生，和他旁邊那個被所有人排斥的金發(fā)男孩。
降谷零更是像被施了定身咒，整個人僵在原地，紫灰色的瞳孔因為震驚而微微放大，里面清晰地倒映著青司平靜的側臉和那雙……
堅定得近乎灼人的紅瞳。
喜歡？喜歡什么？喜歡他的金頭發(fā)？喜歡他怪異的膚色？喜歡他渾身是刺、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陌生的、如同巖漿般滾燙的情緒在降谷零胸腔里猛烈沖撞，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想甩開那只手，想大聲質問，想立刻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目光聚焦點。
但那只握著他的手，雖然微涼，卻異常堅定，像一根纖細卻無法撼動的錨，將他死死釘在了原地。
他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耳膜嗡嗡作響，臉頰燙得像是要燒起來。
【宿主宿主，你在干嘛？】
系統(tǒng)的尖叫在青司腦海里響起，充滿了痛心疾首。
【多好的機會，讓其他人繼續(xù)孤立他，讓他只有你一個朋友，這樣他對你的依賴才會更深，救贖效果才更牢靠啊，你這簡直是……是自毀長城！】
青司在腦海中平靜地回應，聲音冷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那不叫救贖，那叫自私?！?/p>
他握著降谷零微微顫抖的手，目光掃過那些依舊帶著困惑和排斥的同學。
“與其我一個人‘喜歡’他，不如讓所有人都喜歡他。”
讓陽光公平地灑落，而非僅僅照亮他選定的角落。
他只是看著那些同學，在老師再次走進教室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坐回座位，目光卻依舊粘在他和降谷零交握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