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穿透教室的玻璃窗,在光潔的桌面上投下整齊的格子光影。
青司沒有走向自己靠窗的位置,腳步徑直轉(zhuǎn)向了教師辦公室的方向。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他抬手輕輕敲了敲。
“請進(jìn)?!?班主任小林老師溫和的聲音傳來。
青司推門進(jìn)去。
小林老師是個三十多歲的女性,戴著細(xì)邊眼鏡,氣質(zhì)溫婉。
她看到青司,臉上露出笑容:“青司同學(xué)?有什么事嗎?”
青司走到她的辦公桌前站定,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平靜地迎上老師的目光,聲音清晰而溫和:“小林老師,我想換座位。”
他頓了頓,補(bǔ)充道。
“我想和降谷零同學(xué)坐在一起?!?/p>
小林老師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露出些許驚訝和不解:“降谷同學(xué)?”
她放下手中的紅筆,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著耐心和勸導(dǎo)。
“青司同學(xué),降谷同學(xué)的位置在最后一排角落,光線不太好,而且……”
她斟酌著措辭,似乎在考慮如何委婉地表達(dá)那個金發(fā)男孩在班級里微妙的處境。
“你剛來不久,和大家坐近一點(diǎn),不是更容易熟悉嗎?”
她看著青司那張?jiān)诔抗庀戮缕恋貌幌裨挼男∧?,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保護(hù)欲。
青司搖了搖頭,茶色的卷發(fā)隨著動作輕輕晃動。他的表情很認(rèn)真,語氣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篤定:“降谷同學(xué)成績很好,次次都是第一。而且,他很熱心的,路上看到需要幫助的小動物,都會想辦法幫忙。”
他頓了頓,紅寶石般的眼瞳里映著老師溫和的臉。
“我覺得和他坐在一起,可以向他學(xué)習(xí)?!?/p>
小林老師看著他無比認(rèn)真的小臉,聽著這理由充分又帶著明顯“濾鏡”的話,一時有些哭笑不得。成績好是事實(shí)。
熱心?幫助小動物?
她實(shí)在無法將那個總是獨(dú)來獨(dú)往、眼神冰冷警惕的金發(fā)男孩和這些詞聯(lián)系起來。
但面對青司那雙清澈見底、充滿堅(jiān)持的眼睛,她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吧,既然青司同學(xué)這么堅(jiān)持……老師尊重你的選擇。不過,如果有什么不習(xí)慣,隨時可以告訴老師?!?/p>
“謝謝小林老師?!鼻嗨韭冻鲆粋€感激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初綻的花朵,瞬間點(diǎn)亮了整個辦公室。
當(dāng)青司拖著自己并不沉重的書桌,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路從靠窗的“風(fēng)水寶地”,穿過一排排好奇、不解甚至帶著點(diǎn)看好戲意味的目光,最終停在教室最后方、那個緊挨著儲物柜的角落位置時,整個教室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
降谷零原本正低著頭,用鉛筆在草稿紙上畫著什么復(fù)雜的圖形。
聽到拖拽桌子的噪音停在自己旁邊,他有些煩躁地抬起頭。
當(dāng)看清是青司,并且對方正費(fèi)力地將那張屬于他的、明顯干凈漂亮許多的課桌,努力地往自己那張老舊掉漆、桌面還刻著亂七八糟劃痕的桌子旁邊靠攏時,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紫灰色的眼瞳里充滿了茫然和驚愕,像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劈中。
“……喂!”降谷零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他指著青司和他的桌子,眉頭擰得死緊,聲音帶著一種被侵犯領(lǐng)地般的、強(qiáng)壓著的惱火和難以置信,“你……你在干什么?”
青司終于把桌子擺到了理想的位置,輕輕舒了口氣。
他抬起頭,對上降谷零那雙寫滿警惕和不解的眼睛,臉上綻開一個清晰而溫和的笑容,如同陽光穿透云層。
“請多指教,”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做了一個邀請的姿態(tài),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突然變得極其安靜的教室里,“新同桌?!?/p>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沖上降谷零的頭頂。
他感覺自己的臉?biāo)查g燒了起來,連帶著耳朵脖子都燙得驚人。
那句“新同桌”像魔咒一樣在他腦子里嗡嗡作響。
他想反駁,想質(zhì)問“誰要跟你做同桌”,想立刻把這個自作主張的家伙推開……
可看著青司那雙含著笑意、澄澈見底、仿佛盛滿了細(xì)碎星光的紅寶石眼睛,所有的話語都死死堵在了喉嚨里。
他只能像只被踩了尾巴又強(qiáng)行按住的貓,猛地扭過頭,金色的發(fā)絲甩出一道倔強(qiáng)的弧度,死死盯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仿佛那里開出了花。
放在身側(cè)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祝眢w僵硬得像塊石頭。
那層厚厚的冰殼下,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翻涌、沖撞,幾乎要破冰而出。
教室里短暫的死寂后,瞬間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嗡嗡議論聲。
“天啊,青司同學(xué)瘋了嗎?”
“還說什么新同桌?噗……”
“他腦子沒問題吧?”
“降谷零那種人……”
各種各樣的目光——好奇、不解、嘲諷、鄙夷——如同無形的針,密集地刺向角落里的兩人。
青司像是完全沒聽見,只是自顧自地整理好書本,在降谷零旁邊坐了下來,姿態(tài)自然得仿佛本該如此。
降谷零依舊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背對著青司,面向墻壁。
只有那微微顫抖的肩線和紅得滴血的耳根,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滔天巨浪。
上午的語文課枯燥得像催眠曲。講臺上老師的聲音平板無波地講述著文章。
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身上,加上昨晚陪景光玩得太晚,青司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意識像被溫水包裹,一點(diǎn)點(diǎn)往下沉。
他小小的腦袋開始不受控制地一點(diǎn)、一點(diǎn),像只啄米的小雞。
額前的茶色卷發(fā)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掃過光潔的額頭。
旁邊一直維持著僵硬姿勢、假裝看窗外風(fēng)景的降谷零,眼角的余光敏銳地捕捉到了同桌的異樣。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紫灰色的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慌亂。講臺上的老師正背對著大家在黑板上寫板書。
降谷零幾乎是下意識地,飛快地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上,小心翼翼地、無聲地墊在了青司腦袋即將磕下去的那一小塊桌面上方。
動作快得甚至帶起了一絲微風(fēng)。
青司的腦袋果然不負(fù)眾望地,輕輕地、軟軟地,磕在了降谷零溫?zé)岬氖终菩睦铩?/p>
那觸感微涼而柔軟。
降谷零渾身一僵,像被電流擊中,手卻穩(wěn)穩(wěn)地托著,一動不敢動。
他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均勻細(xì)微的呼吸拂過他的手背皮膚。
就在降谷零心臟狂跳,緊張地祈禱老師千萬別回頭時——
“青司同學(xué)?!?/p>
講臺上,戴著眼鏡的男老師山田,已經(jīng)寫完了板書轉(zhuǎn)過身。
他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角落里那顆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小腦袋,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明顯的不悅,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青司毫無反應(yīng),腦袋依舊沉沉地枕在降谷零僵直的手心里,睡得正香。
“青司同學(xué)!”山田老師的聲音更加嚴(yán)厲,幾乎帶上了怒氣。
降谷零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幾乎是本能地,用那只墊在青司腦袋下的手,極其輕微地、急促地推了推青司的肩膀。
“喂,醒醒!”壓得極低的、帶著焦急的氣音鉆進(jìn)青司迷迷糊糊的意識里。
青司被這突如其來的推搡和老師陡然拔高的聲音驚得渾身一激靈。
他猛地抬起頭,迷蒙的紅瞳里還帶著未散的睡意,茫然地看向講臺方向,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砰!”動作太猛,膝蓋撞到了桌腿,疼得他小臉?biāo)查g皺了一下。
山田老師看著他這副剛睡醒、頭發(fā)微亂、眼神迷茫的樣子,鏡片后的目光更加銳利和不善,隱隱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他指著黑板上一段剛寫下的古文賞析題,冷冷問道:“青司同學(xué),睡得挺香?看來是胸有成竹了?那你說說,這篇文章的中心含義,到底是什么?”
青司的腦子還是一片混沌,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課。
他下意識地低頭想翻書,卻發(fā)現(xiàn)課本還好好地合著放在桌角,根本沒打開。
他站在那里,像一個迷路的孩子,漂亮的臉上帶著剛睡醒的無措,紅寶石般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四周。
降谷零的心揪緊了。
他看著青司孤立無援的樣子,又看看講臺上老師那冰冷審視的眼神,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緊了。他緊抿著唇,眼神里充滿了掙扎。
終于,他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身體微微向青司的方向傾斜了一點(diǎn)點(diǎn),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若游絲的聲音飛快地提醒:“…不慕名利…品德高尚……”
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
“降谷零同學(xué)!”山田老師的聲音如同冰錐,瞬間刺破了那點(diǎn)細(xì)微的提醒。
他冷冷地盯著降谷零,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和不悅。
“我知道你‘樂于助人’,但有時候,對某些同學(xué),還是不要太‘熱心’的好。免得被某些……外表迷惑,耽誤了自己?!?/p>
那意有所指的“外表迷惑”,如同冰冷的毒刺,狠狠扎向青司。
青司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抬起頭,那雙因?yàn)閯偹堰€帶著點(diǎn)水汽的紅瞳,清晰地迎上了山田老師鏡片后那雙隱含輕蔑和某種……
令人不適的、黏膩探究意味的眼睛。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青司臉上并沒有出現(xiàn)預(yù)想中的羞愧、憤怒或者委屈。
他只是極其平靜地,甚至唇角還帶著一絲極淡的、近乎漠然的笑意。
他開口,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微啞,卻清晰平穩(wěn)地復(fù)述了降谷零的提醒:“文章表達(dá)了作者不慕名利、安貧樂道的高尚品德和志趣。”
答案完全正確。
山田老師像是被噎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
他盯著青司那張過分漂亮、此刻卻平靜得近乎詭異的小臉,眼神更加陰郁。
他找不到發(fā)作的理由,只能重重地哼了一聲,用教鞭用力敲了敲黑板,目光掃過全班,聲音拔高,充滿了指桑罵槐的意味:“都聽見了,回答得很好,但是,我希望同學(xué)們引以為戒,我們千萬不能做那種——”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青司。
“——仗著自己有幾分好看,就為所欲為、目無尊長、不聽老師話的壞孩子,這種品質(zhì),最要不得!”
那“幾分好看”和“壞孩子”的標(biāo)簽,像無形的污點(diǎn),赤裸裸地貼在了青司身上。
教室里一片死寂。
大部分同學(xué)都懵懂地聽著,有些茫然地看著老師,又看看角落里的青司,不太明白為什么答對了問題還要挨罵。
只有少數(shù)幾個敏感的孩子,隱隱感覺到了老師話語里的惡意和針對。
降谷零猛地轉(zhuǎn)過頭,紫灰色的眼睛里充滿了擔(dān)憂和憤怒,像兩簇壓抑的火焰。
他緊緊盯著青司,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放在桌下的拳頭攥得死緊,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撼銮喟咨?/p>
他擔(dān)心青司承受不住這種當(dāng)眾的羞辱。
青司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頰上投下小片陰影,遮住了那雙紅瞳里的所有情緒。
他甚至沒有看山田老師一眼,只是安靜地坐了下來。
前世那些如同跗骨之蛆、比這惡毒千百倍、足以摧毀靈魂的侮辱和謾罵,早已將他磨礪得如同磐石。
這點(diǎn)帶著個人偏見的指摘,對他而言,不過是拂過耳邊的微風(fēng)。
降谷零的擔(dān)憂幾乎要溢出來,青司卻忽然側(cè)過頭,對著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安撫的笑容。那笑容干凈純粹,仿佛剛才的疾風(fēng)驟雨從未發(fā)生過。
降谷零愣住了。
他看著那笑容,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脹。那擔(dān)憂瞬間化為了更深的困惑和一種難以言喻的……
心疼?
他猛地扭回頭,再次死死盯著窗外,只是這一次,那緊繃的下頜線條,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下課鈴聲終于響起。
如同打開了閘門,好幾個同學(xué)立刻圍到了青司的座位旁。
雖然他們懵懵懂懂,不太明白山田老師那些話里的彎彎繞繞,但本能地覺得青司被欺負(f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