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盡頭的電梯 “叮” 地一聲打開時，陳嶼幾乎是踉蹌著沖出來的。他身上還穿著病號服，外面套了件匆忙抓起的外套，領(lǐng)口歪斜著，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布滿紅血絲，顯然是剛從病床上爬起來。
“陳晨！啵啵呢？”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急促的喘息，目光在走廊里瘋狂掃視，最終定格在搶救室緊閉的門上。那盞亮著的紅燈像一只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讓他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哥！你怎么來了？” 陳晨慌忙迎上去，想攔住他，卻被一把推開。
陳嶼徑直沖到搶救室門前，手指撫上冰冷的門板，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八诶锩妫俊?他的聲音發(fā)顫，像是在確認一個最可怕的噩夢。
“還在搶救……” 陳晨的聲音低沉，帶著愧疚，“對不起哥，我沒攔住你……” 她終究還是沒忍住，在哥哥第五個電話打進來時，哭著說了實話。
陳嶼沒有理她，只是死死盯著那扇門，仿佛要透過門板看到里面的情形。他能聽到隱約傳來的儀器滴答聲，每一聲都像重錘敲在他的心上，疼得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
“誰干的？” 陳嶼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像淬了冰，目光緩緩轉(zhuǎn)向角落里的大壯。
男人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蜷縮在墻角，懷里仿佛還抱著那個滾燙的、虛弱的身影。聽到聲音，他緩緩抬起頭，臉上的淚痕還沒干，琥珀色的眸子里布滿了血絲和…… 愧疚。
“是你?！?陳嶼的聲音里沒有疑問，只有冰冷的肯定。他一步步走向大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我那天怎么跟你說的？我說讓你照顧好他！你就是這么照顧的？”
大壯沒有站起來，也沒有反駁，只是低著頭，任由陳嶼的怒火傾瀉在自己身上。他的手指深深摳進掌心，留下幾道彎月形的血痕。
“你不是說要帶他去大城市嗎？” 陳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的咆哮，“你不是說能給他好生活嗎？這就是你說的好生活？把他弄進搶救室？讓他差點死了？”
他一把揪住大壯的衣領(lǐng)，將他從地上拽起來。兩人的身高相差懸殊，陳嶼需要仰著頭才能看清大壯的臉，可他眼里的憤怒和絕望，卻讓這個高大的山里人瞬間矮了下去。
“你說?。 ?陳嶼的拳頭高高舉起，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你不是很能打嗎？你不是很厲害嗎？你倒是說話?。 ?/p>
大壯的目光越過陳嶼的肩膀，落在搶救室的門上，聲音艱澀得像吞了玻璃碴：“是我的錯……”
這三個字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陳嶼所有的怒火，只剩下無盡的悲涼和無力。他的拳頭僵在半空，最終無力地垂下。
是啊，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指責他？打他？就能讓啵啵好起來嗎？
“我早就跟你說過，他身體不好，受不得折騰?！?陳嶼的聲音低沉，帶著濃濃的疲憊和絕望，“你非要帶他走，非要把他從安穩(wěn)的地方拽出來…… 你看看他現(xiàn)在……”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搶救室打開的門打斷了。
一個穿著綠色手術(shù)服的醫(y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揉了揉眉心。“誰是病人家屬？”
“我是！” 陳嶼和大壯同時喊道，聲音里帶著異口同聲的急切。
醫(yī)生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旁邊的陳晨，眉頭微微皺起：“病人情況很不穩(wěn)定，急性肺炎引發(fā)了呼吸衰竭，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但還需要進 ICU 觀察。你們…… 誰負責簽字？”
“我！” 陳嶼立刻上前一步，從口袋里掏出錢包，“我是他家屬，我簽字！費用我來付！”
大壯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他連付押金的錢都沒有，又有什么資格說負責？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陳嶼接過醫(yī)生手里的同意書，看著他流暢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看著他和醫(yī)生低聲交談著什么，每一個動作都透著他無法企及的從容和…… 資格。
“醫(yī)生，他怎么樣？會不會有后遺癥？” 陳嶼的聲音里帶著擔憂，卻比剛才鎮(zhèn)定了許多。
“現(xiàn)在還不好說，” 醫(yī)生的聲音嚴肅，“病人本身基礎(chǔ)病就重，這次又耽誤了治療，能不能挺過今晚都難說。你們做好心理準備?！?/p>
陳嶼的身體晃了晃，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大壯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窒息。他看著陳嶼強撐著和醫(yī)生交流的背影，看著搶救室里推出來的、插滿管子的啵啵，看著那些冰冷的儀器和閃爍的數(shù)字，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他什么都給不了啵啵，連他的命，都要靠這個男人來救。
“你不是說要照顧好他嗎？” 陳嶼的聲音突然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現(xiàn)在呢？你連他的醫(yī)藥費都付不起，你怎么照顧他？”
大壯猛地抬起頭，對上陳嶼冰冷的目光。那雙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我……” 大壯的聲音發(fā)顫，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語。
“你走吧?！?陳嶼轉(zhuǎn)過身，不再看他，目光落在 ICU 的方向，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這里不需要你了。啵?！?我會照顧好他。”
大壯的身體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遺棄的石像。他看著陳嶼的背影，看著那個為啵啵忙前忙后、付醫(yī)藥費、簽同意書的男人，突然明白了 —— 他和啵啵，或許從一開始就不屬于同一個世界。他強行將人從深山里帶出來，卻給不了他想要的安穩(wěn)，甚至差點害死他。
搶救室的門再次關(guān)上，隔絕了所有的視線和聲音。走廊里只剩下儀器單調(diào)的滴答聲，和三人之間沉默的空氣。
大壯低下頭，看著自己粗糙的、布滿傷痕的手。這雙手能砍柴，能打獵，能編竹筐，卻握不住那個脆弱的生命，也給不了他一個安穩(wěn)的未來。
“我……” 大壯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發(fā)出一聲艱澀的嘆息。他轉(zhuǎn)身，一步步走向走廊盡頭，高大的身影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孤寂，像一頭被逐出領(lǐng)地的野獸。
陳晨看著他的背影，想喊住他，卻被陳嶼拉住了。
“別管他。” 陳嶼的聲音低沉，目光始終沒有離開 ICU 的方向，“這是他欠啵啵的。”
大壯的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最終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陳晨望著空蕩蕩的走廊盡頭，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她不知道哥哥做得對不對，也不知道那個山里人會不會真的就此消失。她只知道，從哥哥那句 “你不是說要照顧好啵啵嘛” 開始，有些東西，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
ICU 的紅燈依舊亮著，映在陳嶼蒼白的臉上，像一個沉重的烙印，刻下了這場跨越了愛與傷害、守護與掠奪的糾纏。而那個剛剛離開的高大身影，是否真的會如他所說，就此放手？
沒有人知道答案。只有走廊里的時鐘，還在不知疲倦地走著，記錄著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和等待。